就地契所指,司月先到第一处——悦来客栈,即昨夜宿处。
司月只在门前站定片刻便由热情的小二引入堂中,方坐下就见他提一壶热茶来,一面倒茶送到她面前,一面笑问道:“客人渴了吗?……可要些什么?不妨试试小店新上的白炸春鹅?昨夜如何?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嗯……”司月接过茶杯,手指搭在竹篓上,还未应答就听外头一阵吵闹。
只在此时不知何人大喊一声:“掌柜回来了!”
往门外看去,见来者身形略胖,个子稍高,相貌平平然而面上尽显富贵。金冠盘发,玉簪束头。颈悬白玉算盘,稍有动作则引得算珠相撞,竟也发出悦耳的声音。
素净短褂上用金线绣“富”、“贵”二字,内一件天蓝色长衫,其下纨裤金纹绣花,似有微光浮动。腰悬青色佩带,悬诸多饰品。登着牵银挂金朱底靴,靴尖镶上雕花玉珠。
司月收回目光,在宫月兮记忆中搜寻有关此人的信息,只是她未曾注意到,二楼木柱后一妇人正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掌柜的领着一群提着大小货物的伙计火急火燎往后厅走去。来不及细看,司月只得作罢,又与小二吩咐几句便回了厢房。
见司月离开,妇人轻笑,收回目光离开原地。
回到厢房,司月心中只现“窥听”一意,随后一形如石块的灵蛊飘到她面前,倘若细看便能注意到其表面的形状与纹路缓慢变化。未待司月多说,灵蛊已领命退下。
司月取出那支素玉簪,拿在手中把玩品赏片刻后忽地想起一处,于是忙取出方才那一沓地契,翻找许久才找到那一张积压已久的却仍明晃晃现着“求玉”二字的薄纸。
见现下无事,司月当即简单收拾一番拿上帷帽再度出门。经过一番波折,司月终于寻到此处,凭那张地契伙计将她带到一间雅阁。不过片刻房门即被敲响,与小厮同进来的还有一管事打扮的男人。
只等小厮将茶水点心奉上,管事的便招手让人退下,末了仍吩咐一句不许任何人靠近。做完一切后又在门前确认一番,他这才笑脸迎上:“想不到阔别许久,再见少主竟是在此情此景。……别来无恙?”一面说着,又一面悄悄打量隐在帷帽里的人。
司月察觉到他的视线,取下帷帽后便答道:“一切如旧。”
管事的收回目光,又道:“按照您的计划,想来那事儿……成了?”
“……”司月抬眸看他一眼,心中思绪万千,接着便轻哼一声,冷笑道,“那不然呢?”
“是我多想了……”管事的干笑两声,又转了话题强与她继续交谈,最后又引到悦来客栈上,“那几人终究是品行不端,何不安插咱们的人进去?”
司月无意攥紧袖下的拳头,面上仍淡淡回答:“我自有我的打算,何时要你来给我出主意了?”
大约是确认了什么,管事的忽就扬起笑来,转身去开窗,随后恭敬地请司月过去。司月走到露台上,只见外头黑压压一片,唯有中间雕花高台明亮。
台上立一镂空木柱,只在雕花勾勒处内嵌默木,足有数百枚。
木柱旁站着一赤足女子。
见这女子容貌非凡,眉目间只妩媚便占了七八分,与丹凤眼相称,颇有几分凌人的气势;长发只随意挽起,不饰珠钗簪环。脂如白玉肤如白雪。少见的装饰也仅左手腕间一只简陋木镯与脚踝处的两只小铃铛。
这位便是宫月兮所说的织梦了罢。
她指腹轻抚手中的玉簪。
司月仍记得宫月兮的话,只是记忆中这女子……她揉了揉眉心,直觉那唯一的一段与织梦有关的记忆愈发模糊起来。
管事的观察着她的神色,眼中的探究与玩味愈浓。只在司月回眸看他时,管事的又换上一副恭敬的笑,问道:“少主有何吩咐?”
“宫长木。”司月按着记忆叫出他的名字,“叫织梦来。你亲自去。”
“是……”听到织梦的名字时宫长木略一皱眉,但还是将那份轻蔑咽下退了出去。
又沉思片刻,司月请出避汤蛊,形如玉石,可抵百毒,接着将避汤蛊附在玉簪上。
她倚在木栏上,轻轻拨弄铺在木栏上的绒毛,不多时见有一小厮跑到台上。小厮在织梦身边耳语几句,织梦脸色一变,登时看向司月这边,在与她目光相接的刹那眼睛一红,似要盈满泪水。
织梦别过脸抹去眼角的泪,再回首时已换上张扬的笑。恰在此时两个小厮将一棵金树抬上来,众人的目光又立即被吸引过去。
“诸位请看,这是几日前从秘境中带回来的,想来诸位也知秘境多奇物,虽无书册记载也能明白这其中玄妙。名称倒无关紧要,故而只称其为‘金树’,然而……”织梦摘下一枚金果子,一个手中捧着瓷碟的小厮小跑到她身旁。织梦将果子随意丢到瓷碟上,便听到悦心的清脆在瓷碟上滚动,接着解开手腕上的木镯,向金树施以灵力。随着灵力的注入,折断处的枝叶愈发茂密。织梦轻笑:“这便是它的神奇之处——取其一分又生十分。”
织梦接过递上来的帕子,只一个眼神,小厮捧着碟子下台在众人面前走了几圈。
众人的目光跟着瓷碟移动,直至果子再次落入织梦手中。她笑道:“起拍价一千万。”
话音落下,与此起彼伏加价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司月身后房门打开的声音,宫长木带着茶水进来。待他走到自己身边时司月才开口问道:“这树是何来历?”
“织梦说的您也听见了,这不就是一棵秘境里的金树么?在您来之前拍卖的弓……呵呵,这金树与之相比可谓是黯然失色。”管事的递上一杯茶,再度观察司月的神情动作,面上继续补充,“现如今金子也算不得什么——那只是于常人而言——这儿可没那些凡夫俗子,再不济也得是富甲一方的巨商。”
每有一人报出高价引得短暂安静时宫长木便向司月介绍那人身份,司月点头略略扫过。宫长木忽然来了兴趣,勾唇一笑:“少主何不出个价?”
“我?”
宫长木笑着点头。司月正迟疑着,宫长木却替她开了口:“一千五百万!”
话音一落,比台下众人先惊讶的是台上的织梦。她笑容半敛且带微愠,微微眯眼看向司月这边,只停留片刻后又收回视线,咬牙道:“当真阔绰了……”
司月顿感不妙,转头看向宫长木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来。不想宫长木只是耸耸肩,似开玩笑一般答道:“只是喊数罢了,少主怎么这样看着我?有的是人愿意花这冤枉钱!”
说罢,宫长木示意司月继续看下去,司月无意与他争辩,只得看向织梦。
只见织梦扬声道:“若无人出价,这树可就……”
恰在定音时对面又响起一道懒懒的声音:“一千五百三十万。”
众人又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女孩倚在围栏上,手中拿了一把绣着兰花的小团扇,笑吟吟看着他们:“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这树我看上了,若有人要与我争……哼哼,那可真是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
司月微微皱眉,正要问宫长木那丫头的来路时却见他脸色铁青,死死握紧拳头。见此司月也只得将要问出的话咽回去,在宫月兮的记忆中搜寻此人的信息。
穆襄襄,穆氏现家主次女,也是那位格世穆芊芊的妹妹。
司月见他神情异样,心中便猜二人之间也许有什么纠葛。不想宫长木开了口:“一千八百万!”
“你!我记住你了!敢跟我作对……”穆襄襄咬牙,身后一位妇人眼见情况不对正要上前去劝,却来不及拦下加价的声音,“一千九百万!”
此言一出,穆襄襄身后的奴仆大惊失色。台下人都不敢出声,却在落槌定音前刹那,响起一道懒懒的声音:“两千万。”
众人循声看去,见是一貌美妇人,身披绫罗,怀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妇人也只微笑看着怀里的孩子。
那人是谁?
司月回首看向宫长木,宫长木思索片刻即道:“那位淑女,似是姓叶,不知其名为何。原也只是称她一句‘叶女士’,可不知为何惹怒了她,偏要人称她为‘叶夫人’。听闻叶夫人本是清城人士,后家中遭遇不测便到华城谋生,十七岁时又与亲友失去联系。经年后叶夫人再次出现,已是一方巨贾,又有数位大人在背后支持,实力不容小觑。敢与穆襄襄对着干,也算是有几分底气在。不过有一事倒是惊异得很:据说她从未‘闻道’,算是今日也将近六十,却依旧生得二八年华娇俏佳人一般,您瞧她怀中幼儿,听闻是前些日子得的。呵呵,许是用了什么永葆容貌的法子罢,或说是借了颜氏一族秘法……”
穆襄襄一时恼怒起来,似约好了般与那妇人一唱一和起来,这场面看着却有些好笑。直到穆襄襄身后的妇人将她拦下来,这场比拼最终以妇人的三千万拍下金树为号。
织梦又按流程说了几句好话,脸上焦急几乎要掩盖不过,忙吩咐另一位人来替上便匆匆退到后方去。
不过片刻外头传来一阵喧嚷,接着雅阁的门被推开,同时响起的还有直奔而来的声音:“你……回来了?”
司月应声,抬眸见织梦早已湿了眼眶。不待她反应过来织梦已扑入她怀里低声抽泣:“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织梦力气如此之大,甚至压得司月有些喘不过气来。司月一时无措,半晌后才抬手慢慢轻抚织梦脊背,安慰道:“哭什么?你瞧,我这不是回来了?”
转眼又瞧见一旁宫长木的脸色愈发难且隐约有轻蔑的意思,司月朝他使了个眼色,宫长木冷哼一声退了出去。
“你可知我每日煎熬着,生怕哪日看到的就是你的……!”织梦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只是抽泣声愈发大起来。
司月默不作声,只是放缓手中的动作。又听织梦诉说连日来的苦楚,司月也随着附和、安慰一二句,渐渐止住她的泪。
待织梦抬头时眼角也红了大片。司月抬手,指腹轻轻抹去她的泪痕,笑道:“若再哭下去伤了眼睛可不好,倘若真如此,也该换我日日以泪洗面才得以弥补你一二。”
闻言,织梦不由笑出声来:“那也是你的过错!”
织梦正要继续说下去,余光瞥见司月颈间一道黑白长绳迅速钻入自己袖中。织梦笑容僵在脸上,不待司月多问,她干笑冷声勉强称作无恙,绣帕拭泪。
“这簪子……”司月想起正事,忙将那丝帕包裹着的玉簪递给织梦,“许是我眼光不佳,但也精挑细选许久。虽是简陋了些,还请你莫要介意。”
“簪子……”织梦抬头看着她,许久都说不出话来,紧紧攥着手,指甲仿佛要陷进血肉中去。
“怎么?不合你的心意?”
“不不,怎会?”织梦接过素簪,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别入发间,扬笑问她,“如何?”
司月轻笑:“端云眉以疏柔,齐星眸以愉心。玉面如许,何以相匹。但期微芒,可取意芳。”
织梦会意垂首,眼神动容间闪过喜与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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