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园的主仆一向慵懒,舍不得早起。maixi9
然而今日,怀璧园连同整个长公主府醒得都格外早。
阿翘早早等在厨房外。张春娘做好了苏蘅出嫁前在长公主府的最后一顿朝食,放在托盘中装进食盒递给阿翘,阿翘便拎着刻花的金漆食盒快步走出小厨房。
碎石路面因露水而湿漉漉,檐前滴答,天幕还压着幽幽蓝。侧过头来听,夏虫早已醒来,一声一声拉长的“吱——”
今天苏蘅作新嫁娘,她的哈欠声和侍候的女孩子梳妆时打闹的轻笑声连成一片。
苏蘅出嫁的日子是钦天监挑的,正好在立夏,道是十年难遇的黄道上上吉之日。果然一近这大好日子,连缠绵汴京数月的霏霏细雨都停歇了。
立夏这一天照例是要吃五色饭、立夏蛋和立夏三鲜的。
将赤豆、黄豆、黑豆、青豆、绿豆这五种颜色的豆子与粳米、糯米拌在一起,煮成米饭,就是五色饭。怕污了新嫁娘的口脂,张春娘特意将五色饭做成一口大小的饭团丸子,略一点酱油即可食用。
而立夏蛋则是用茶叶和胡桃核煮熟的鸡蛋,有点像茶叶蛋。
自古便有入夏饮酒以驱邪气补心气的传统,因此若是讲究些的人,吃立夏蛋时还会倒上一点陈酿黄酒或者淡味醪糟汁,再撒上细盐,酒香混着茶香,喷香入味。
除了饮少量的酒,立夏还有尝鲜的风俗。
苏蘅前世更新过“二十四节气美食特辑”的系列视频,本着实践加钻研的精神,捣鼓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勤勤恳恳地更新了二十四条视频,所以她对这些吃俗很有一番研究。
青梅夏饼与樱桃,腊肉江鱼乌米糕。苋菜海蛳咸鸭蛋,烧鹅蚕豆酒酿糟。万物蓬勃的生气在此时迸发,食物鲜甜的本味储藏到了极致,因此这时节的食物哪怕是清水一烫、清酒一捞、清油一炒,都格外脆嫩勾人。
南方人在立夏前后多爱吃面筋、新笋、荠菜、咸鸭蛋、青蚕豆,北方人则多偏好新麦、嫩蚕豆、杨花萝卜和石首鱼等等,物类繁多,最后各地便按着自己不同的习俗和财力定下来不同的“立夏三鲜”。
譬如,普通百姓吃“地三鲜”,即蚕豆、苋菜、黄瓜等等,自然是因为这三样东西既亲民又好吃。风雅的士大夫则好吃“树三鲜”,即樱桃、枇杷、杏子,清雅、甘甜,用来打开初暑的胃口是最合适不过的。
而“水三鲜”鲥鱼、银鱼、河豚,因其价高、味美、难轻易买到的特点颇受上层贵族的追捧,不过这时候吃的也不是那个“鲜”字了,而吃的是“难得”,是“名贵”,是“身份”。
苏蘅想着,任由身后的司饰宫人梳理头发,眼睛只满怀期待地盯着阿翘带来朝食食盒。
食盒里,折纸花纹牙盘里只装了两个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饭团和两个花纹煞是整齐漂亮的立夏蛋,另配有一小盘嫣红樱桃和澄黄杏子——因着出嫁这一日的东西都得是双双对对的,因此张春娘特意只选了树三鲜中的两种果子凑盘,既好看又好吃。
这是苏蘅这一天能吃的所有东西。
苏蘅看了看牙盘,又看了看阿翘,可怜巴巴地抗议道:“怎么春娘现在对我这么小气吗?这吃不饱啊。”
给苏蘅梳妆的是宫中的司饰尚宫,其中就有上回她见过的陈司饰。
陈司饰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莫说吃饱了,本来就是连这么点东西都不该吃的。花轿车辇少不得些许颠簸,要是吃饱了,万一呕欲……”她笑着做了个抚胸口捂嘴的动作,“怎么办?那可就不美了。”
陈司饰说的毕竟有理,旁边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苏蘅的抗议只得作罢,捧着五色饭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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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早上繁缛的打扮,苏蘅被折腾得没了气性,除了吃东西的时候连续打了好长的哈欠,其余时候总是很配合地坐着,任由侍女和婆子们为她描画妆容、梳起长发,在云髻戴上官家御赐的八株花冠。
被装扮好后,苏蘅起身,这才放下了一直攥在手里的帕子。
那质地精良的锦帕上留下凌乱的褶皱和微微潮湿的汗迹,这才显示出主人的心情并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平静和镇定。
然而无人去收拾那帕子,灯火煌煌,囍字红烛恰逢其时地爆出一朵灯花。众人不说话,俱凝眸看灯下的红衣新娘,眼中是难掩的惊艳和艳羡。
王玄同前来宣读今上旨意,长公主、苏璋、苏葵一道来怀璧园中接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苏蘅披上浅绯色的礼服和霞帔,雪白肌肤在红色嫁衣的映衬下有丝缎般的光泽。盛大的珠翠团花冠戴在头上,越发显得蛾眉修长,莹白的脸只有小小一张。司饰尚宫在她的双颊及眉心添点胭脂和额黄,鬓边贴一弯珍珠面靥,这如同调色盘一般的缤纷色彩在她的脸上却成了难以言喻的明媚娇妍。
苏蘅的五官不是最精致的,但组合在一起,却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王玄同笑吟吟地要宣读今上的旨意,宽大繁复的礼服曳地,苏蘅被困住,一时不能下跪。
王玄同见状,笑道:“官家特许郡君接旨不用跪,只听着便是。”
这旨意类似于诰制,传达赞美嘉许和美好祝愿的意思,并不下达实际的命令。
王玄同宣罢,苏葵走过来。
苏葵气色比起阿翘当日的形容好得多了。只是经此一事,到底清损了不少,叫苏蘅看,倒没有从前的富贵花气度了。
只是苏葵走过来时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头扬得高高,看了一眼含笑的苏璋,才朝苏蘅生硬道谢:“那个,上次的桑罗饮和饮食方子,爹爹和我说了,是你的主意……多谢。”
苏蘅看她这副别扭的样子,也不欲和她多言,只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我并不图你的谢意。既是不情愿的道谢,姊姊不愿意说,我也不愿意听,还是免了吧。”
苏葵被苏蘅噎了一下,不由呆住。
她抬眼看苏蘅,或许她早该发现,苏蘅早不再是她印象里那个乖桀、阴晴不定的样子,此刻她全身闪动着陌生而莹润的光彩和与生俱来的从容。
苏葵没来由地觉得哥哥说的话是对的。苏蘅好像真的换了一个人。而自己更不应该在苏蘅册封后出阁、将成为一府主母的日子再招惹她。
正时将至,迎亲队伍正绕过长公主府的东侧。
撒门的糖果、豆谷、铜钱已经铺满地面,分发的酒水、红银碟和利市也洒满花路。
康阳亲自为苏蘅盖上盖头,王玄同领着一众内侍捧着圣旨代表今上亲临,送苏蘅出了阁。
今上赐给薛恪的探花府邸原先是先帝时一位公爵的别院,在汴京城西边,出了阊阖门往金水河的方向走便是。
出阁的新娘子双脚不能沾地,需按惯例在地上铺陈长长青色地毯,直至新房。
透过重重纱织的红盖头,看什么都是晕影。
只在下轿的那一瞬,风卷起盖头的一角,才让她看见眼前站着的身着绿袍的修长人影,手执木笏。
同心结成的红绿彩绢一头挂在新郎手中木笏上,一头牵在苏蘅手里。他徐徐倒退,将苏蘅引入新房。
不知是今上赏赐的进士府邸那样大,还是看不见前路所以心中忐忑,苏蘅这一路像是走了半日,这样长。
进前门,跨马鞍;进中门,坐虚帐;进洞房,夫妻相拜,坐床富贵。
礼官早就候在一旁,欢欢喜喜地捧了大把金银线、彩钱、杂果撒在床帐内。
不一会儿,婚房中的人都随新郎退出去参加外间的婚宴,只剩喜娘端着一柄挑盖头的机杼等在苏蘅身边。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沉沉珠翠花冠压得脖子酸痛、两眼发茫,苏蘅这一天早已疲累不堪。她前世乐呵呵地去吃过人家的喜酒,现在才第一次知道,结婚原来这么累。
桌上龙凤双烛光影在脚下跃动,苏蘅忍不住开口问:“喜娘,我能不能把盖头和冠子摘下来透透气?”
喜娘垂首道:“娘子,这是不合规矩的。”
“那好,”苏蘅妥协。明明是将近五月的时节,身上虚虚的冷汗又冒起来,“那你把桌上的糖点果子拿一碟来给我吃,我有点饿,头晕得难受。”
喜娘顿了顿,心中暗想这朝阳郡主果然是外界传言的那样离经叛道、骄蛮任性的脾气,只得按捺道:“娘子且先忍一忍罢,新娘子怎么能吃独食呢?听外间的声音,想是郎君也该来了。”
苏蘅只觉得又累又虚,又气又急,心中浮起薄薄怒气。
人一急就容易暴躁,苏蘅不由脱口道:“我要吃东西,为什么要忍?新娘子又不是等着被人开封的礼物,凭什么为了等他就一动不动?”
喜娘不语,以此表示反对。
苏蘅见她不答话,声音提高了些许:“从今早晨起,我到现在只吃了一点点东西。他在外面觥筹交错,自然是饿不到;别的女子如何我也管不着,但我不行,我饿不得,这碟糖点你拿是不拿?”
喜娘还是没说话。
室内默然片刻,一碟桂圆红枣糕伸到苏蘅盖头的下缘。
这红枣糕里放的东西都经过精心挑选,取“早生贵子”的意思。红彤彤的大枣去皮、去核,捣成泥,拌上红糖水和面粉蒸熟,撒上研碎的胡桃仁、松子、桂圆干,果香夹杂着红糖的馨甜甘香悠悠升上来,钻进苏蘅的鼻子。
苏蘅不说话了,用左手略撩起盖头,腾出一个小空间,右手伸过去拿了个红枣糕,香软蓬松,甜而不腻。
她飞快吃了一个下去,甜味从舌尖发送指令传向大脑,腹中的饥饿感顿时被抚慰了。
“喜娘,再麻烦一下,能给我倒点水吗?”苏蘅抚了抚胸口,刚才吃得有急,“有点噎。”
对面那人沉默,半晌不语。
苏蘅忽然愣住。
有点不对,喜娘怎么穿着一双男子的黑色皂靴?
这时,对面的人用机杼轻轻挑开苏蘅的盖头。
薛恪站在眼前,一张清俊的脸,带着微微的酒气和酡颜。但即使喝醉了,依旧站得很直,鹤一般的挺拔身姿。
他低下头来看她,淡淡开口,“这里没有水,有交杯酒,你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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