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官邸全体人员的一日是从吃一顿的丰盛朝食开始的。jiuzuowen
小娘子在古书上看到说,“朝食要吃好,午点要吃饱,晡食要吃少,”还通令阖府上下都按着这十五字言饮食。这说法新奇,众人半信半疑。
施行一段时间之后,府中众人却觉得古书说的不错。这般饮食的确比从前的两餐制好多,不仅肚子吃饱,白日里也精神百倍。
天还蒙着黑,厨房早早亮起灯。
阿池将昨夜便泡好的荷叶煮水,熬了一大锅盅碧莹莹的粳米粥。厨房早上送来的江//青菜极新鲜,尤带露珠,摘下青叶,猪油和虾皮快火翻炒,出锅时撒点盐和糖,便是碟下粥的好菜。将青嫩莴笋切作极细的长丝,椒末麻油陈醋拌拌匀,团成宝塔状,点缀两三枚鲜红枸杞子,吃时推倒便好,清爽可口,夏天吃最好不过。
这也是苏蘅在“古书”上看到的养生之道:无论吃什么,桌子上必要有几道绿叶蔬菜。
这边师父春娘忙碌起来。
她将蒸好的馒头取出来。有馅馒头便是后世的包子,张春娘做吃食一向讲究,连馒头也格外松软洁白、小巧可人,十八个褶子一丝不苟。
包口略微张开,胖乎乎的一个个,蓬松暄软,皮薄馅足。
今日做的是苏蘅最爱吃的五丁酱肉馒头。肉丁须得多切少剁,且不能是纯瘦肉,否则吃起来发柴。八分瘦二分肥,要用料酒、姜片、清酱、秋油和香油用力搅打后腌整夜,直到肉丁将油和清酱饱饱吸足,蒸出来才能达到咬一口油汤汁子溢流的效果。
见天色还早,今日的青菜又实在水灵,正好做翡翠烧麦。
翡翠烧麦不但名字好听,吃着也清新。嫩青菜细细剁碎,掺上熟猪油跟白糖,拌成碧绿菜泥包进薄薄烫面皮子里。蒸笼小巧,松针垫衬底,水汽噗噜噜滚上来,蒸至荷叶边变得半透明就成了。
糖油调和之下,烧麦颜色如热腾腾的翡翠融浆,煞是诱人。
小娘子最爱吃这烧麦,有一次吃着吃着,同阿翘说起什么欧罗巴有座城池唤作“翡冷翠”,眼前这碟烧麦倒真真可称得上是“翡热翠”。
阿翘懵懵听着,众人也挠头不解:素来就知道有翡翠,哪里知道翡翠还有冷热之分?想来大抵是和冷玉暖玉差不多的东西吧。欧罗巴又是何地?想来想去,也许是和西域那盛产暖玉的蓝田县差不多的地方吧。
阿池又另外做了煎鸡子、烂蚕豆、烧盐芋几碟时鲜小菜,一切妥当,便吩咐端去给娘子和郎君进朝食。
厨房里的下人这才围坐下来歇息,吃朝食。
才吃了没几口,朝食便被阿池送回来。每样都只是碰了碰而已,连那小娘子素来最爱吃的“翡热翠”也仅仅只少了一个。
春娘连忙站起身来,“怎么,今日的朝食不合小娘子和郎君的胃口么?”
阿池摇摇头,“郎君道是宫里里的待漏院已备下朝食,便不用了。小娘子只道是酒醒了头疼,没什么胃口。”
一旁有人插话道:“小娘子拜门那日喝了多少酒啊,怎么头疼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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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翘在苏蘅周围打转。
这还是头回看见爱吃的小娘子食不下咽。粳米粥的绵绵米香,酱肉馒头的肉香,还有翡翠烧麦的甜香使劲往鼻子里钻,小娘子只用筷子点了点,便道吃饱了。
阿翘不由想到拜门那夜小娘子和郎君回来得极迟,已打了三更的梆子才进门。
一跨进正院,阿翘便瞧出郎君脸色有些不对,小娘子更是似怔愣愣的,脸红得紧。阿翘慌忙来扶小娘子,斗胆问郎君,“小娘子可路上受惊了?”
郎君一贯的温文好颜色,看了看歪倒在美人榻上的小娘子,眸光幽深,只答:“只是贪嘴喝了不少甜酒,你且好生照顾她。”走了没两步,郎君又站定,不回头,只道:“葛花、苍术、枳椇子煮水,可解酒气。”
阿翘合计着郎君这一向冷冷淡淡的谪仙般的人,今日怎么还带了一点人情味呢?
苏蘅用过朝食,阿翘便立刻奉上薛恪点名的解酒茶。苏蘅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其实那点酒第二天就醒了,说头疼只是没法面对自己内心的尴尬和惭愧,找个法子避一避薛恪罢了。
她在原身的记忆力完全没有搜索到薛恪的脸,只有坠马时一个朦胧修长的白影。
而她自己从前有好几次就站在这层窗户纸的边缘,伸伸手就能捅破:苏葵除夕夜宴时就说了,被她砸中受伤的倒霉蛋是个会试举子;集英殿前裴贵妃也说了,临川的薛氏会试前不小心折断了手臂。
桩桩件件,她完全没有联想到一处。她连伸伸手也不愿意。
设身处地想想,薛恪莫名被赐了婚,眼见新娘是当年伤害他的女纨绔,而他又是个隐忍不发的性格……
苏蘅脑海中这才劈过一道惊亮的闪电:原来是这样,薛恪的左臂才不如寻常人利索,时常藏于宽大袍袖之中。她还三番五次地拉扯他受伤的胳膊,他到底都忍了下来。
拜门后第二日,捋清了原委的苏蘅心情实在复杂,忍不住同阿翘说了此事。
阿翘虽一直跟着她,也是个不知情的糊涂蛋,此时恍然大悟,长长的“哦”了一声,“难怪郎君对我们都是淡淡的。”
阿翘是忒护主的小丫头,一贯帮亲不帮理,想了想,忽然又有点不忿:“可是他不过断了一只手臂,到底还是高中探花了。小娘子素日对郎君也是没话说的,您伤的可是一颗心啊!”
人是利己的动物,听见有人替自己开脱,不管有没有道理,苏蘅心里本能地想点头。
哎,等等。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是翻版的“你断的只是一条腿,紫菱伤的可是一颗心”吗……苏蘅忽然感觉到自己有点当渣女的潜质。
不过嘛,苏蘅和琼瑶奶奶笔下的渣女还是有区别的,区别之一就在于她知错能改,并且很有毅力。
对着不怎么客气的苏葵,苏蘅尚且还能够顾念原身推她落水的愧疚给她写一写减肥的食谱;对着除了冷漠点没有半点不是,甚至完全负担起夫君责任的薛恪,若不好好弥补过错,她自己是绝过意不去的。
尤其是看见他的手臂,那样永固的微曲弧度,时时在提醒她道歉求原谅之路漫漫而修远。
思忖了数日,心思拐来拐去,苏蘅最后决定还是打直球。
就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来,请客吃饭,赔礼道歉,想来不论古今都是通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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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若拙捏着从金水官邸送来的请帖,翰林院下值的路上一直愁眉苦脸地看着薛恪。
“我不去成不成?”
王玄同前来颁赐婚旨那日,赵若拙虽艳羡,但更多的是为好友高兴。他第一个跳到薛恪身边恭喜他,只道他交了好运,这便要平步青云了。
却见薛恪脸上殊无笑容,还以为是他在众人面前敛着喜悦。至回了期集处,赵若拙笑逐颜开,一拍薛恪的肩膀,爽朗打趣道:“难怪人人都说你是玉做的人,石头做的心。‘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两大乐事你占全了,这还不够叫探花郎笑一笑的?”
薛恪看了赵若拙一眼,缓缓道:“你可知朝阳郡主是谁么?”
赵若拙大大咧咧,“不知道,但想来朝阳郡主是天家贵裔,总该是闺阁的典范、仕女的领袖,总归是很好很好的……”
说到这里,赵若拙顿住,他忽然想起一张雪白的鹅蛋脸,眉目张扬肆意。
他慢慢转头看薛恪,后者面色平静无波。
赵若拙睁大眼睛,两道粗粗的眉毛简直瞬间跳了起来,“不会是她吧!”
自然是苏蘅。
赵若拙此刻捏着请帖,看了又看上面的簪花小楷,看清邀请落款清清楚楚的的确确是朝阳郡君,不由长长叹气。
“叔夜,当哥哥的平日待你不薄,这一遭,我不去成不成?”
薛恪看着赵若拙哭丧着脸的模样,唇畔不由噙了一丝浅笑,优美如同冬日冷阳,“我不知道成不成。”
因为,这份请帖今晨也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案头。
而赵若拙口中的闺阁的典范、仕女的领袖苏蘅本人,现在正撩起袖子捣鼓一块巴掌大、金黄酥脆的五花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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