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酸辣拨鱼儿

苏蘅本不想乘车,无奈天气实在太热。zhongqiuzuowen要来南瓦子,从金水府邸出发可比从御街上的长公主府出发远得不是一星半点儿。若是不乘车,恐怕要中暑。

江吟雪许久不见苏蘅,原以为她成了亲后该变得同京中那些贵妇人一般,高雅娴静的模样。没想到一见苏蘅,她却还是原先的男子打扮,小小螓首上束了玉冠,手中拿着一把男子所用的水墨青竹摺叠扇,翩翩一摇,浑如个天真风流的富家小公子。

江吟雪问她,为何做如此男子打扮?

苏蘅歪着头,把从薛恪书房里薅来的摺叠扇呼啦一摇,得意地说了个非常实际的理由:“因为凉快啊。”

的确,男子的圆领凉衫材质虽稍厚于女子衣着,但只需穿一层,而女子衣裙材质虽然轻薄,但连抹胸带衬裙加褙子,层层叠叠,行动时虽窈窕,但却很热。

江吟雪看苏蘅就像看自家小妹妹,面上含了极温和的笑意,“阿蘅,你要见我,只消派人送封信来便是,送那么贵重的东西来做甚么?”

苏蘅也笑,老老实实回答:“江姊姊,这么贵重的东西,说老实话,我真舍不得送人。”

这么豪横的排场和礼物,真的不是苏蘅自己安排的。

是苏璞。

自苏璞走后,苏蘅常与他通信。原身对这哥哥显然很眷恋,而苏蘅恰好也觉得苏璞是她穿越过来见到的少有的真正有趣之人。

苏璞天性浪漫风流,潇洒仗义,还带着一颗多情却不肯驻足的浪子之心。就算他不是她哥哥,也该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何况他还是个极关心自己妹妹的好哥哥。

苏蘅前次在信中无意间提到自己手被烫伤,留了道浅粉的疤,她自己并不在意,身边服侍的人愧疚得半死。

苏蘅本来只是当个生活小趣事说的,苏璞却认真回信,要她去南瓦子,找一位秦青芦先生,道此人大隐隐于勾栏瓦舍,是个不外传的骨伤圣手,专司金镞、烫疡、正骨等科。

最后苏璞生怕她看完就把信撂在一边不管,在信中谆谆写道:“阿蘅啊,为兄素知你性格不拘小节,但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岂敢稍有损毁?那秦先生医术极高明,绝不逊于宫中御医,只是性子僻怪,亦不爱金钱财宝,唯有相熟之人带路,才肯一看。为兄已修书一封给吟儿,你只管去找她便是。”

苏蘅前世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姊妹打打闹闹一起长大的缘分,也没有家人相互扶持帮忙渡过难关的福气。因此乍一看到苏璞的信,觉得他实在小题大做,但再一想,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儿泪目。

亲哥哥到底是亲哥哥,靠谱!江吟雪虽然算不上亲嫂嫂,到底也算半个嫂嫂,贴心!

苏璞出钱,江吟雪出力,都体贴到这份儿上了,苏蘅实在不能不来。

何况,苏璞信中不经意提及的“正骨”二字,才更是触动她的关键所在。

为着薛恪的左臂,苏蘅不是没有悄悄打听过宫中的太医官。苏蘅就这点好,有意无意地留心,点点滴滴地在意,她对薛恪那只残臂的歉疚全不张扬,但不代表她忘记了。

打听的结果是,太后病了,缠绵病榻竟到了日日咳血的地步,官家向来侍母至孝,命医官全体守在寿康宫中,太后凤体未愈,太医官们不敢稍离半步。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康阳长公主和她这个朝阳郡主本人生病,太医官也是分身乏术。

汴京城中的那些大夫,一个个都是泥腿子,听是给当官的贵人治病,生怕治不好,忙不迭地推拒了。

看见苏璞的信,苏蘅心中有一丝小火苗被摇摇晃晃地点燃起来。

万一呢,万一这个秦先生真像苏璞说的那么厉害呢,那薛恪的手是不是有希望了?

想到薛恪那张赏心悦目的俊脸,若再能配上一对毫无残缺的双臂,那便真是个完人了。

苏蘅倏忽一笑,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她第一下想到的是,薛恪要是知道她找到了能治好他的大夫,那双冷淡如水的浅棕色眼睛会不会为她冒一个小小的笑泡儿。

第二下想到的是,若是她真找人治好了他的手臂,她便不欠他了。就算日后两人做不成夫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也就问心无愧了。

·

苏蘅回到正院时,已是月上中天。

夏夜的月亮格外明亮,悬在天际犹如银盘。院中即使不点任何灯烛,草木花树依然清晰可辨,恍如罩上了一层银白的纱笼。

阿翘守在院子外头,不停张望。见苏蘅回来,她忙迎上来,压低声音对她道:“小娘子你可回来了,可用了晡食了?若是未用,不如先移步去吃一点吧。”

苏蘅奇怪,“你声音那么小做什么?”她从正院外面一看,薛恪的耳室里亮着半明不暗的灯,而正堂里黑黢黢的,便指了指那耳室,“他在里面么?”

阿翘看了苏蘅一眼,点点头,声音愈发低,“郎君今日回来沉着脸,未用晡食,想是在忙公务,我等也不敢打扰。”

手臂上清凉的祛疤膏药开始渐渐发挥效力,苏蘅心情却很好。

方才叫阿翘这么一问,她才想起今天一天都与江吟雪呆在秦青芦的药房里敷膏药,顾不上吃饭,现下倒还真有些饿了。

苏蘅一挑眉,脚步轻快地往东厢走,微笑道:“正好我也没有吃,你叫//春娘做些浆水拨鱼儿来,要酸酸辣辣的,再煮一碗稠稠的米汤来送。若是厨房后头小院子里的南瓜花骨朵儿开了,便也炸一些来。”

苏蘅见过张春娘做拨鱼儿,乃是一绝。

先调一碗不稀不稠正正好的面糊糊,烧一锅水,待水开了,将碗斜斜架到锅上,用一根细长扁筷子搁到碗边缘,待面糊流到碗边就轻轻往外一拨,左一下,右一下,面糊便一条条飞进锅里。中间粗,两头细,扁扁的身子,状如小鲫鱼,故名拨鱼儿。

拨鱼儿入锅先沉底,再上浮,煮熟了捞出过凉水,用蒜汁、葱末、精盐、姜丝、香菜叶、小磨油、江米醋调成的卤汁一拌,口感滑嫩,很是开胃。苏蘅口味重,尤其叮嘱春娘多放醋,多放红油,酸酸辣辣,顺顺溜溜滑到肚子里,简直不用过牙。

至于炸南瓜花,则是夏日时鲜。

厨房后门口的小园子有一洼菜畦,里种着齐齐整整的丝瓜、南瓜、茄子、大蒜、白菜等等。本是下人种来给自己打牙祭时吃的菜,都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每个季节都能吃到顶时鲜的菜蔬。

面糊里只放一点点盐和糖,将带着夜露开得正好的南瓜花摘下来,在调好的面糊裹一裹,给它穿上一层雪白的衣裳,下油锅炸,炸得金黄捞起来。

炸过的花骨朵依旧紧实,不仅有南瓜的香气和脆嫩口感,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极淡的肉香味。配上热热的稠米汤,既解馋,又不会给深夜伏案的人的胃造成太大负担。

连苏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想到的伏案的人,是薛恪。

阿翘想想今日格外疏离的郎君,又看看今日格外高兴的小娘子,不解地挠挠头,转身去找张春娘了。

·

暗光里,薛恪坐在榻尾的交椅上,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在他脸上,苏蘅走进来竟没有发现他一直坐着。

即便在无人看见的暗室内,他的依然坐得端正,脊背挺得很直。

苏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往他平日所在的耳室看了一眼,见里间安静,便自顾自地掌了灯。

薛恪的面目在掌灯以后幽暗的光影中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一个高瘦而模糊的身影。烛光勾勒的光影在他的高鼻间分开,一半明一半暗,明的那半眼里像是有琥珀色的湖,而暗的那边墨墨黑,看不出情绪。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身潇洒男装,手中拿着的还是他的折叠扇,端的一副风流神态。她时不时以略带狡黠而得意的神色看看那耳室,却对榻尾坐着的他浑然不觉。

直到苏蘅轻盈饶进内室中,准备脱下身上的交领凉衫,灯烛将她纤细有致的身形清晰而具象地放大投在那扇八副云母折屏上,薛恪才意识到以她素来的马虎迷糊的性子,他若再不开口,她恐怕会一晚上都以为他还在耳室之内。

他轻咳一声,苏蘅闻声,立刻捂住自己的衣襟跑出来,果不其然地吃惊,“薛恪?你怎么在这?”

他静静看着她,暂时不知道如何开口。须臾,他还是说实话,“我在等郡君,我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苏蘅被他看到一阵心虚,估摸着秦青芦的事还是先不要跟他说的好。

他的样子明明跟往常别无二致,天生一副温存相,即便是淡淡的神情,也不显得凶。可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好像有点,不高兴啊?

想了想,苏蘅走过去,试探问出:“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不顺心的?脸色仿佛不大好?”

薛恪偏开头,避开和她对视的眼睛,不轻不重地回答:“我没事。”

他看着苏蘅身上的男装,想起白日里同僚的话。

当他们弄清楚原来去接江吟雪的是苏蘅而不是他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

他离去时,背后响起窃窃私语声。

“难怪听闻朝阳郡君素来爱逛勾栏捧戏子,却从没听说过她找男倌儿……原来如此。”

“这种事闺阁中常有的吧,只是我等又非女子,怎么能知晓其中门道呵。”

“男子可以有龙阳之好,女子自然也是可以有的。我曾听闻,那朝阳郡君酷爱做男子打扮,比寻常男子还潇洒些……”

“毕竟是宗亲,官家又喜爱,难怪出手千金之巨……如此这般,你们还羡慕薛恪吗哈哈哈。”

他想反驳,可又想起元夕夜相遇时,她便是一身男装,晕头转向地找江吟雪的住处。

这还要怎么反驳。

薛恪眸子微垂,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若是郡君日后再去与那花魁娘子幽会,也无妨,只郡君摘下车辇上恪的姓氏,免去旁人一场误会。”

她的任性行动,给他造成许多苦恼。若非今天他正好在翰林院中,与花魁厮混的人便成他了。

他等她,原只为了讲明此事,并没有别的意图。可话一说出口,怎么有几分言不由衷。

幽会?

苏蘅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

虽然她文化层次没有他高,但这个词在这个语境下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

他沉着脸等了她一晚,晚饭也没吃,就是要说这些?

薛恪眼睛颜色很浅,像两汪琥珀色的湖水,倒映了个满脸问号的苏蘅。

苏蘅盯着他看,她像一只小狐狸,敏锐地发现了猎人的错误。然后她半眯着漂亮的大眼睛,然后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不会,吃我和江行首的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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