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筝出事的消息是满月假第二天早晨传来的。当时大家正津津有味地听阿莱西亚女士讲述一场割据政权时代的战争。

帕西副院长的传音打断了授课。

华筝是在前一天提交了外出申请以后离开的，直到次日天亮都没有返回寝室，她的室友这才胆战心惊地报告给了宿管老师。帕西副院长立刻用搜查术查看，发现她并没有登上尼德霍格前往卡里利亚，踪迹最后是出现在圣山上。

在简单介绍了一下失踪学徒信息和情况以后，帕西副院长顿了一顿，郑重地说道：“我宣布今天暂时停课，所有的老师立刻到大礼堂报道。另外，学院现在向学徒中征求自愿者组成搜救队伍。注意！这是自愿参与，不是强制义务！”

“注意！这是自愿参与，不是强制义务！”

帕西副院长反复强调。

艾玛和海沃德同时转过头，交换了一下眼神。起身追赶阿莱西亚女士的脚步。

“不是吧！你们两个要去参加搜救？我们才二年级啊……”

珍妮一脸苦相，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跟亲爱的室友们一同前往。

“不敢去就别去。”

卡塔丽娜也站起身，先是整理了一下罩袍，然后才跑出教室大门。

……

除了老师以外，总共有二十一名学徒报名参加搜救，绝大部分都来自高年级。帕西副院长迅速把学徒分为三人一组，然后立即召唤尼德霍格出发。

“你们都给我听好！待会儿搜救开始后，老师单人搜索，学徒则必须以小组为单位搜索，绝对不允许与自己同组的成员分散开！超过三米都不行！你们要谨记，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位考量！绝大多情况下，勇敢和愚蠢都指向同样的行为，唯一的区别是结果的好坏！”

在飞船甲板上，帕西副院长严肃地吩咐道。

“是！院长大人！”

艾玛环顾了一下四周，大部分参与搜救的学姐都在选修课上见过。老师难得的全员齐聚，包含还比较陌生的高年级老师……不对，忘了请假中的弥尔顿先生。不过瑞雯女士来了，很意外的是她和阿莱西亚女士似乎关系很好，正亲昵得站在一处，小声交换着自己知道的资讯。

……

从学院出发往上，很快就会抵达圣山主峰的雪线。再向前，就会抵达整片大陆唯一的一个冰雪区域。

从天空中看下去，学院所在的侧峰和主峰由一条险峻的山脊相连，看上去非常危险。天知道华筝昨天是怎么走过去的。

尼德霍格穿过雪线以后不久就无法再上升了，魔法也有不可逾越的限度。于是找了一处相对平稳的地方停靠，让众人下船。

“我现在发给你们每组一枚水晶。倘若遇到危险就立刻捏爆，它会召唤出一个半圆形的屏蔽罩给你们提供保护，同时发出讯号通知距离最近的老师。”

帕西副院长把水晶挨个放在小组队长的手里。二年级三人组的队长是海沃德，她拿到水晶以后立刻放在眼前查看，想知道里边的法阵是怎样运行的。

艾玛则是对这个冰雪世界非常好奇，她第一看到自己口鼻中呵出的白汽，忍不住深呼吸多吐了几口。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寒冷，甚至开始有点怡然自得。这可能跟专研冰系术法有关，总觉得是来到了自己的主场。

“一年级学徒华筝最后出现的地点离这里不远。因为山上昨晚降雪，痕迹全都被掩盖了，我也无法给你们提供更多线索。大家抓紧时间开始吧，不管有没有找到，在傍晚前都必须回到这里。我到时候会在此燃起信号。”

“怎么样？没有规定搜救线路，完全靠自己摸索。你们两个有什么建议么？”

既然身为队长，海沃德就得负责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艾玛突然记起了一点往事。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珍妮的那天吗？”

“嗯……好像是在阳台上？”

“对，当时珍妮说过，她在观望圣山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所以呢？”

“我也只是猜测……华筝多半是来圣山寻找她口中所说的山神。如果她先是登上阳台上搜索值得探寻的区域，那么这个肉眼可见的山洞极有可能成为她的目的地。”

……

艾玛的想法不错，不过那个山洞实际寻找起来真的太困难了。抛开没有道路这点不谈，光是确定方位就耗费了极大的气力。

三人只能采用最笨拙的方法，用视线始终锁定学院城堡，然后大概估摸着方向前行。

攀爬了一两个小时以后，海沃德和卡塔丽娜都忍不住召唤出火球围绕自己飞行取暖。艾玛则仍旧不受寒气的影响，甚至裸露在外的手都没有冻红。

“你怎么这么变态啊……不怕冷的么？”

海沃德恨恨地抱怨，她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揉搓双手、缩起脖子，显得有些狼狈。卡塔丽娜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对“仪态”的执念支撑着她，让她咬紧牙关挺得笔直。

“我也不知道，按理说我出生在南方应该很怕冷，可是手摸在这些雪上只觉得凉凉的，不但不冷还很感到很亲近……可能因为你们两个都是火系的吧，所以才格外怕冷。”

帕西副院长特别叮嘱，在搜救过程中不允许大声喊叫，因为声音会引发雪崩，带来灭顶之灾。因此三人只能安静地前行。那个作为目标的山洞逐渐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

为了保持体力，快中午的时候三人停下来，选了块没有雪的山坳坐下，吃了点东西。虽然只是简单的硬面包，不过在登山以后也显得格外香甜，值得仔细咀嚼以后咽下。

还没吃完，山上飘起了雪。

这是艾玛第一次看到雪，雪花就是极小的冰花，跟她的冰花一样都是六芒形状，每一片都有所区别，独一无二。她饶有兴致地召唤出冰花来同雪花一起飞舞，让海沃德和卡塔丽娜看得有点发呆。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任何动物发出声音，只有雪轻轻落在地上的动静。白雪带来的宁静是深邃的，让人内心的寒冷不断扩大，扩大到麻木，扩大到只剩下疲惫。

即使是平日里活力过剩的海沃德，此时也有一点蔫了下去。她变得迟钝又消沉，寒冷即使用火球也驱之不去，见缝插针地攻击着她，侵蚀她的骨髓。

海沃德和卡塔丽娜看着自由自在的艾玛，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就算提醒自己这是她们的好友，那种耻辱感也伴随着寒冷一拥而上。

真讨厌啊……

在这样的不毛之地行走，而且没有路径可寻，“应该往哪走”大部分靠的都是直觉。

艾玛本来最不相信直觉，直觉更像是人的一厢情愿，大部分时候都特别可疑。可是此刻也别无他选，只能依赖着它，艰难地找寻方向。

没有道路，就等同于有千百条道路，而且每一条都危险艰难。

“快看！”

海沃德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用力指着的方向，正是那个山洞。

山洞比远看之下的判断中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洞口上方有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遮挡了风雪，但同时也遮住了阳光，让整个洞看起来漆黑而阴森。

从三人当前的所在地到洞口又走了半个小时左右，这一段路走得很快，即使是在山岭上姑娘们也大步流星，迈开双腿跨过一切障碍。即使那地上铺满了冰雪，潮湿又容易滑倒。

云层从身边直接飘过，触手可及。白的、灰的，还有深灰色的。就好像好奇地在她们身边观望了一下，然后或单独或重叠地飘开。

山洞终于到了。洞口非常大，大概有二十米见方。因为巨大岩石的遮挡，这里出现了一块干爽的平台。海沃德和卡塔丽娜先是合力生起一个巨大的火球，试图照亮洞内，不过也只能照到大概五十米远。

洞深远不止于此。

“怎么办？是直接进去还是找个老师过来看看？”

海沃德征询两个同伴的意见。

“先试着走一走吧……毕竟这个山洞也纯粹是我没有把握的猜想。老师是搜救的主力，先别打扰她们的节奏……如果不行就折回来。”

卡塔丽娜也附和了艾玛，跟海沃德把火球分成数个，绕着队伍旋转照明。

……

山洞的岩壁是灰黑色的，触感很寒凉。不过意料之外的是非常干燥。山洞中氧气充足，不过没有明显的气流流动。

走了不一会儿，听见了水流的声音，于是循着过去，找到一处泉水，从洞穴顶部沿着锋利的黑石淌下。艾玛尝了一下，口感清甜。这正好让三人补充了一点水分。

从这里开始，部分岩壁开始变得潮湿，三人开始手脚并用着向前，努力抓住周围的东西。即使如此，还是偶尔会滑一下，跌跌撞撞或者干脆跌倒。但是即使如此，还是可以继续前行，山洞依旧宽阔，依旧可以落脚。

眼前出现了光。这让三人有点激动起来，赶紧加快速度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并不是来到了露天或者连通外界的空间，而是岩壁在发光。蓝色的荧光偏冷调，但是非常明亮。即使不再用火球照明，也可以看清楚周遭的一切。

“这是……魔法吗？”

艾玛试着用手指碰了碰那亮光的来源，发现是岩壁上附着着的一种发光的藻类。

为了取暖，火球术还是继续维持着，不过充足的光线让洞内显得不再那么阴森恐怖，让人稍微安心下来。

在许多传说中，这样的山洞里会堆满金子和财宝，可能来自古龙的收藏，也可能是穷凶极恶的山贼的秘密宝库。不过事实上这个山洞里只有阴影，只有岩石。

“回去以后倒是至少可以告诉珍妮，她心心念念的这个山洞里没有黄铜龙的巢穴。”海沃德笑着说道。

但是艾玛总觉得前方有什么。来自直觉，她坚信不可靠的直觉。

总觉得这个洞穴的深处藏着什么，或许不是华筝，但至少是一个深埋的秘密。

有一个虚幻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出来，和她的心声混为一体。

艾玛有些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该继续探寻还是调头出去。

“那是什么？”

光线依旧很充足，让海沃德很容易就发现前方的岩石上挂着一件明显不自然的小东西。

那是一只叠得很精巧的纸鸟，翅膀平平展开。它好像是被施过飞行术法，但是在飞出去的途中被岩石上淌下的水滴到，才会无力地跌下来。

“快拆开看看！”艾玛催促道。

纸鸟拆开来是一张方方正正的纸，上边用带颜色的石头艰难地写着几个字，字迹已经被泡得模糊，但是还是勉强能够辨认出来。

【受伤】【无法动弹】【华筝】

艾玛长吁一口气，瘫倒在地上坐下。

“海沃德，快，快捏爆那块水晶，通知老师过来。”

……

接到信号赶来的老师是瑞雯女士，她先是好好赞赏了一下三人组，然后表示她要一个人往深处去。

“我们也想跟去看看。”

都已经来到了这里，此时放弃让艾玛有点接受不了。何况既然有老师在场，应该不会有安全问题吧。

瑞雯女士思忖了片刻，可能也是考虑到如果有需要出力的工作可以让这三个学徒完成，于是欣然应允。

……

最终在四人面前出现的是一个深坑，深不见底。

深坑直径有二十米，深度未知，只能看到尽头有阴影在蠢蠢欲动。那阴影不断变换形态，就像一个活着的无形之物，无可辨认。

这种无形超越了一切的想象，但是总有种微妙的感觉，它并不危险。

这种“不危险”的感觉其实才是预兆了“极度的危险”，因为它代表着诱惑。诱惑那些放松警惕的人下去一探究竟，去打探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藏着什么秘密。

通常这种情况下，孤勇的人都会消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走到了生命的终结，还是穿越某扇带着魔力的大门，通向了另一个个未知的、不可返还的世界。

“这里怎么会有人造的深井……”

瑞雯女士喃喃自语。听到这话的三人朝着坑壁看过去，发现隐藏在同色岩石中，有一条若影若现的、螺旋而下的阶梯，虽然是粗略地开凿而成，但是确实是出自人工。

“太诡异了……”

海沃德打了个冷战。这盘旋而下的阶梯太长了，一路往下，就像通往未知的地狱。

“怎么样？你们还要跟着吗？”

瑞雯女士不怀好意地笑着试探，眼神里充满了嘲弄。她是绝对不可能相信这三个二年级学徒会有足够胆量的。

“走啊。”

艾玛居然先她一步迈上了台阶，吓了瑞雯女士一跳。

“不是吧你……”瑞雯女士转向海沃德，“你朋友是不是有点疯？”

她能下去，并不代表着这几个学徒也可以。她们的法力有云泥之别，就好像竖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也因此，在这个看似平凡的学徒毫不犹豫就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会让瑞雯女士大为吃惊，并深深地为之困惑。

“是挺疯的！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之前有个一年级的疯学徒，直面过一头发狂的卢克罗科塔。”

海沃德耸了耸肩，坚定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