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连续多起失踪事件的发生，卡里利亚城附近的村庄里，有未成年女儿的人家都变得人心惶惶。
仍旧坚持着外出务农、放羊的，别说是少女，就连还没长出胡须的男孩子都变得罕见起来。甚至出现了年过七旬的老人还手持牧羊杖，颤巍巍地行走在草甸上的可怜场景。
虽然传统上认定吸血鬼是在夜间行动，但是从已知几件失踪案的情况描述判断，他或他们应该是在白天就躲藏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暗暗锁定了值得下手的目标。
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抓住白天刚刚结束、夜幕悄然来临的瞬息时刻，对匆匆归家途中的少女们迅速下手。
作为诱饵的艾玛，一大早就在村里换好了牧羊女的衣服，赶着借来的羊群四处溜达，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话说回来，“假冒牧羊女”这件事对艾玛而言毫无压力，这可能也是瑞雯女士“慧眼识珠”的原因之一。虽然她并非出身自农家，但是从小就在村里耳濡目染，对操控羊群的每一个细节都驾轻就熟。
做戏一定得做全套，用魔法控制羊的动作是坚决不能有的，魔杖也被她好好地收进了腰间的香料盒里。
坐在草地上看羊吃草，无所事事的艾玛开始发呆、放空，某个瞬间甚至产生了“自己真的是一位平凡牧羊女”的错觉。
“你不穿学徒罩袍的时候，还算有点儿可爱。”
说话的是卡斯，为了让牧羊女的出现更具说服力，他此刻扮演的是“随护妹妹的哥哥”，穿着姜黄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马甲，还戴了一顶半旧的鸭舌帽。
剃干净满脸的胡茬，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虽然短短的黑发还是乱糟糟的，可是浑身散发出刚洗过的衣服的淡淡香味，勉强算得上清爽。
“你闭嘴，离我远一点，对，再远一点，保持五米距离。”
艾玛戒心十足，用手嫌弃地指挥卡斯挪动。他在草地上蹭动着屁股，裤子上顿时留下了一些绿色的草汁。
“啧，我把可爱的说法收回。”
“收回就收回，本来就没打算笑纳。”
虽说很快地接受了两人的身份设定，也明白这非常符合现下卡里利亚郊区的实际情况，但是艾玛内心非常抗拒和这位副官独处。
为什么不能是劳伦斯来乔装呢……不对……艾玛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个人怎么可能扮得了乡村青年？他随便穿上什么衣服都会是个贵公子的模样。
再看看这位邋遢的副官，此刻正自然而然地摘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嚼着，领口也更敞开了一些。他根本就是完美融入了这荒郊野外的场景，甚至脸上的伤痕都可以被合理地解释为“在跟野狼争夺小羊羔的过程中被不幸抓伤”……
“我说……你是出生在农家吗？”
艾玛忍不住问道，实在是因为太闲，总不能跟羊聊天吧。
“不是啊，我是雇佣兵的儿子，从出生就被丢在佣兵队里，喝羊奶、马奶长大。”
“马？”
艾玛皱起眉，不是很相信。卡斯的语气听着也不怎么正经。
“你母亲呢？也是雇佣兵？”
“那倒不是，我没见过。虽然我父亲没说，不过我怀疑她应该是……出自某条名媛街吧。总之，哪怕是吃不饱饭的村姑，也不应该把自己没断奶的儿子丢到佣兵队里去。”
完了……这天还怎么聊得下去。艾玛现在万分后悔开启了这个话题。
“你呢？一定是村姑，对不对？”卡斯哈哈大笑道，“你这么彪悍，一定是生在特别偏僻的小村庄，家里有一群替你撑腰的哥哥弟弟。”
“……是，你猜得一点儿都没错。”
艾玛懒得解释，不过因为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松了一口气。
“喂，你饿不饿啊？”卡斯问道。
艾玛抬头看了看天，由太阳的位置判断，此时应该是刚过中午不久。非作战期间，银隼军应该三餐都很准时，这个壮汉肚子饿了也很正常。
“忍忍吧，牧羊人都是一天两餐的，中午最多随身带半个面包啃啃。我们今天也没准备面包啊。”
“要不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啥？这附近也不像有野果的样子。”
两人坐着的这块草甸位处丘陵，放眼望去除了草就只有几棵半人高的灌木。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何况能吃的果子。
“你就说吃不吃吧！臭丫头！”
“吃啊！脏东西！谁怕谁啊！”
艾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特别容易被卡斯激怒，在他面前，她很容易就会暴躁起来，充满了不切实际的胜负欲。
他们应该算是彼此看不顺眼吧。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是一种相当正面的关系，非常健康，毫无心理负担。几乎可以媲美相互奔赴的爱意。
艾玛此时衷心希望，所有的喜欢与厌恶都能找到彼此的默契。
卡斯挑起眉毛，诡魅地一笑。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副……弹弓。
“你怎么会有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别管！等着吧。”
说完，卡斯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然后开始四下寻觅可以做“子弹”的石子。不一会儿就让他凑足了一衣兜，鼓鼓囊囊地坠在那里。
他也并不走远，依然保持在艾玛视线范围以内搜寻猎物。从那变得小小的身影看来，上蹿下跳的他应该是有点小兴奋，似乎是平时鲜有这种恶作剧一般打猎的机会。
望着他那猴子般的模样，艾玛开始担心起那些草甸上的鸟儿来。即使是必须饿一天肚子，她也希望卡斯能一无所获。
没多久，就看到那只猴子手舞足蹈地挥舞着猎物返来。
黑褐色绒毛，长得和田鼠差不多。艾玛认出这是三只草原旅鼠，他应该是找到了旅鼠的洞穴。
这种东西的繁殖能力很强，一窝可以产子十只以上，一年可以生育多次，不去灭杀就很容易泛滥成灾，祸害农作物。所以农家的男孩大都从小就擅于用弹弓击杀旅鼠。
不过好在旅鼠有种非常古怪的习性，时不时就会结伴而行，往西北海岸冲去，队伍逐渐扩大到几万甚至几十万，然后奔向大海“自杀”而亡。
也因为这种特殊的习性，人们才能和旅鼠共存，不至于不死不休。
“咦？厉害！那就烤着吃吧。”艾玛假装兴奋地鼓掌。
“你……不怕这个？”
“神经病吗？我怕这么小的动物干嘛，又不是什么恐怖的魔法生物。”
卡斯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嘟嘟囔囔地把旅鼠塞给艾玛，然后开始拔草弄出一小块空地，接着用石子严密地围成一圈。
其实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无论是村姑还是魔法女学徒，都不能当作城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姑娘考量。
他怀抱着用旅鼠吓艾玛一跳的心思，注定只能吃个闷亏。
从马甲的另一侧兜里掏出火石，卡斯在石圈内用干草和树枝生火。乘着这个间隙，艾玛麻利地用小刀清理旅鼠的内脏并且剥皮，把肉展开用两根树枝串起来。
附近没有溪流，所以她节省地用随身水壶里的水稍微洗了洗手，毫不介意上边留下了一些血腥味。
“没有调料怎么办？”
这好像才是她唯一关心的问题。
“啧！”卡斯翻了个白眼，然后丢了一个小小的布袋给她。里边是一些粗盐。
……
经过了一整天的漫长等待，眼见太阳逐渐西斜，艾玛的神经开始紧绷起来。
很罕见的，她的手掌开始微微渗出汗珠。汗水浸润在手中的牧羊杖上，让被手握住的部分显现出稍深一点儿的颜色。
为了掩饰这种紧张，她拿起水壶想要喝一点水，不过那里边已经空空如也，于是她像表演一样地喝了一口空气。反正她需要的只是那个吞咽的动作，而不是水分。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谁需要你的保护，管好你自己吧！脏东西。”
仿佛被看穿心思，艾玛有点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她口出恶言，说完又有些后悔。她略带歉意地看向卡斯，却发现他毫不在意，只是又摘了一根野草，开始吮吸略带甜味的草根。
“我们就这样继续等？等到天黑？”
艾玛不安地问道，草甸已经开始被夕阳笼罩，显现出浓郁的金黄色。这场景很美很壮阔，可是她此刻无心欣赏。
“不……我们应该往村子的方向走。”
如果他们表现出对夜幕的即将来临毫不在意，那实在也太可疑了。卡斯站起身，稍微观望了一下四周情形，一切如常。这本来就是一块开阔地，少女们在这里如何凭空消失依旧成谜。
艾玛拄着牧羊杖起身，将手指放置在唇边，吹出一声口哨。羊群在得到这声指令后缓缓聚集，就好像分散的云朵被风吹动，集结成团。
两人就这么并肩前行，慢慢朝向村子的方向挪动。
“会不会……这就算是白忙活了一天？”艾玛忍不住问道。
“很有可能啊！原本也没有指望一天就能成功……给你们学院的报酬可不少哦，你哪怕是放上一个月的羊也不能有怨言的！”
谁问这个了……艾玛又开始恼火起来。这家伙真是讨厌。
太阳逐渐落到靠近地平线的位置，颜色也变得鲜红，之前还是金黄色的草甸变得如同血染。
白天和夜晚相交的瞬间，傍晚时段中最特别的一刻，有一个专门的名称——逢魔时刻。
在魔法尚未统御这块大陆，鬼神之说还甚嚣尘上的时代，这被认为是唯一人类能与鬼怪共存的时刻。两个世界不可逾越的界限会模糊甚至消失，出现短暂的重叠。
卡斯叼着野草，手插在裤兜里，边走边踢着草原上的石子。村子已经能清晰地望见，隐约能闻到农家厨房的锅子里炖着的菜肴香气。羊群也不再需要驱策，自己就加快了脚步，开始往自己的栏舍拔足奔跑。
“饿死了，明天一定要记得带上点干粮再出门。”
“卡斯……有点……不对劲。”
艾玛停下脚步，她感觉到魔素在躁动。这种凭空而来的变化很不寻常。
就是这么短暂的一顿足，让她和卡斯之间出现了大于十米的距离。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不，应该说有什么术法在靠近。艾玛用心感受了一下，迅速锁定了那种不安感逼近的方向。
上面！
她猛地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天空，然后是天空的中央，一个不自然的圆形，正在飞速降下。
随着圆形转瞬间的逼近，已经可以看清……里边是……草地，还有……艾玛自己？
是镜子？一面圆形的镜子！
“你说什么？”
正在思考晚上要吃点什么的卡斯，听见艾玛的话立刻回过头。
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就这么失去警惕的一瞬间。
本来也是，村子已经近在咫尺，还能出现怎样的变故？
卡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看到了什么？十米开外的艾玛……只剩下了半截身子。紧接着，这剩下的半截也消失在他眼前，就像她瞬息之间，从上至下，被无形的怪物吞噬了。
没有喊叫，卡斯振作精神，猛地原地顿足，在草地上留下一个极深的足印，直接跨跃到艾玛消失的位置。
他用手刀开始在空气中劈砍，就好像笃定有什么隐形的生物还留在原地。
然而，耳边只有虚空被撕裂的声音。手上完全没有任何实体的触感。
消失了？不是幻觉？真的凭空消失了？诱饵……不……艾玛……不到一分钟前还跟自己说话的艾玛……就这么……
卡斯的额头上布满冷汗，背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打湿，满身汗毛倒竖如同针扎，带来真实的刺痛。
他发了狂般地四处奔找，企图找到艾玛留下的蛛丝马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丝残留的味道。
那是艾玛随身携带的香盒里散发出的味道，柑橘皮和广藿香，朴素又好闻的气味，若有若无地划出她曾经走过的路径，然后消失在她最后站立过的空地。
一阵晚风吹过，太阳彻底消失在天边。
夜幕降临了，那最后一丝气味也散尽了。
……
艾玛猛然睁开眼。她刚才应该是昏迷了一小会儿，具体多长时间未知。
她立刻起身，打量四周。这应该是一个房间，一个小小的房间。
华丽的镀金边镜子、水晶吊灯……典型的追求“奢侈华贵的豪门生活”风格。
似乎现在距离装潢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墙面装饰早已斑驳褪色，但还是难掩其华贵的锋芒。
眼前还有众多眼熟的装饰——来自华国的瓷器、屏风和桌椅，漂洋过海，耗费众多人力物力远道而来的昂贵器物。
艾玛第一反应是摘下臂上的水晶手串，果断地捏爆那颗最大的水晶。这自然是跟圣山搜救时一样的魔法道具。按理说在破坏魔法水晶的这一刻，就应该出现一个半圆形的防护罩，并且发出定向的讯号。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像是一颗再寻常不过的水晶化为了粉末。
艾玛不敢相信地蹲下，搓着地上的那些残渣，然后试着捏捏看手串其它的部分，纹丝不动，那些都是普通的材质，无法用手指轻易捏破。
对了，魔杖！艾玛打开挂在腰间的香料盒，想要取出魔杖防身。然而镂空的银盖翻开，只能看到柑橘皮和广藿香，本应出现的魔法空间也不见踪影。
魔杖、手记，那些本来隐藏在魔法空间中的东西，都再也看不见，摸不着。
自己是被吸血鬼绑架了吗？不对，吸血鬼是人造的特殊生物，“他们不能使用魔法”是猎魔人在长期的猎杀过程中得出的结论。
这些怪物，最多就是□□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强化，某些已被发现的特殊个体可以生出类似蝙蝠的巨大翅膀……
深呼吸几次，艾玛试着平复心情，至少目前看来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
她站直身子，开始念动咒语，虽然没有魔杖，但是召唤出几片冰花傍身还是没问题的，毕竟这是她最熟稔的术法。
然而冰花也没有出现。
是这个空间里没有魔素吗？不可能！就算是魔素最稀薄的地方她也可以汲取魔力，何况身体里储存的魔素也还非常充足。
艾玛立刻用心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魔素正常，甚至算得上浓郁。但是魔法就是无法施展开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