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所保留，可是既然鹿童颇给面子地回答了艾玛大部分问题，她还是得适当地予以回馈。

“我曾经在某处见过一个黑暗魔法的试验场，那里残留的魔力和现在这头骨龙身上的很像。”

“蔷薇。”

“什么？”

“这个姑娘以后就叫蔷薇了，我刚决定的，是不是很可爱？”

这……个……姑……娘……艾玛默默回头看着那头正在扭动、嚎叫着的骨龙。这个娇弱的名字一点都不适合她。

“虽然过程很缓慢，但是蔷薇终究会变回一头真正的巨龙。虽然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恢复自我意识，但是你想想看，她可以喷吐龙息，可以念诵龙语咒语。这就已经足够了，在当今世上绝无仅有，不是么？”

可以使用魔法的巨龙，就算没有智慧，但是只要能够完全操控……如果以这个标准来看，公爵拉拢鹿童就显得非常合理了。

这位大贵族积攒了太多的顶尖力量，法师、骨龙，现在又有即将复活的巨龙，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和易雷亚王一较高下？想要重新彻底掌控南方群岛？想要夺取杜马大陆？

如果真的是存心造反，公爵是否又行事太过高调了一点儿？隐藏实力，寻找机会奇袭，不是更容易一举得手吗？

“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骨龙是不能继续长大的，可是重获□□的蔷薇不会。”

忒休斯……那身影太让人印象深刻了。重获□□以后的蔷薇迟早会变得和她的父亲一样巨大，甚至更大。古龙这种生物，只要活着就会一直长大，不存在任何的上限。

“看得出你十分宝贝蔷薇了。”

“那当然，我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她生父给不了她的，我都会送给她。”

这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不是过家家，画面一点儿都不可爱，只有诡异。

“这位继父，你女儿看上去很痛苦。”

“嗯，今天也差不多可以停下了。我确实太心急了一点儿，应该慢慢来。”

鹿童迈步走到蔷薇的身侧，只用了几步，他的速度很快，每次抬腿都像平移了一段。

都到了这种时候，也没啥好打退堂鼓的，艾玛鼓起勇气跟了上去，近距离看一看骨龙的情况。

她的右后腿已经成型了一小半，虽然黑乎乎的，还带点半透明状态，可是正因为虚实结合，肌肉、血管都分毫毕现。

黑暗魔法太神奇了，这不单是形体的塑造，是完全的创生，违背自然原则和规律的生命创造。

至于那条已经完整了的龙尾，上边已经覆盖了完美的鳞片，有节奏地脉动着、呼吸着，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有力。

鹿童把手放在蔷薇的腿上，轻轻抚慰着她。随着黑暗魔法的停滞，骨龙迅速回归了平静，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

“你想摸摸她吗？”

“我可以碰？”

“当然。不过注意不要碰到还弥漫着黑雾的地方，黑雾代表不稳定的力量，会灼伤你。”

艾玛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掌放在巨龙的腿上。说是腿，其实只能触到她脚掌的上半部分。

“是……温热的。”

“那当然，我说过，她熬过了最重要的那段，已经算是复活了一大半。你说她应该算什么品种呢？赤龙？可是她是黑色的。当然也不应该是黑龙，黑龙哪有她这么可爱的轮廓，都是些尖锐锋利的棱角。”

“你好像对古龙很熟悉。”

“应该说现在的人对古龙太陌生了，已经忘记了它们有多么美，多么强大。”

鹿童整个人抱在蔷薇的腿上，闭上眼睛。他神情看起来有些哀怨，这让艾玛产生了一些不安又荒诞的想法。

“你到底多大了……是不是亲眼见过活着的古龙？”

鹿童摇摇头，这个动作他现在做起来，就像是在蔷薇的龙鳞上蹭脸。

“没有，不过它们都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不同种类的，鲜活的，性格各异的。”

这种说法有点儿熟悉，如果不是在胡扯，那就是典型的“记忆传承”。让古龙们生而知之的可怕天性，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继承了父辈的记忆，包含了知识，掌控魔力的知识。

“难道，你是……龙？”

鹿童睁开眼，很意外艾玛会自说自话做出这样的解答。他的双瞳很圆、很大，乍一看是蓝绿色，对视久了会看到其中掺杂着一抹不可定义的金色。

“不是……还不是……不算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定义。不过我希望自己是，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这话不知道他自己懂不懂，总之艾玛听不懂，也不敢追问。她今晚得到的资讯已经远超出了接受的范围，再问下去脑袋就要炸了。

“你看起来挺累的，要不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吧。你想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没人会催你起床。”

艾玛茫然地点点头。

鹿童到底要留着自己做什么？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或许是为了这头骨龙，这复活的赤龙蔷薇……她复活的仪式应该还没有完成，最后一步是什么？是不是需要献祭些什么？自己是不是送上门的祭品？

……

刚踏回神殿地界，两人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空气中微妙的味道，是什么烧着了，虽然不在附近，可是焦糊味总是最容易被注意到的。

“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鹿童表情严肃，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传音给盖尤斯。

自己的小命完全掌控在这个小怪物手里，艾玛温驯地点点头，准备按照来时的记忆回去。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停下来说道：“我不会遇到你的宠物们吧，蝎尾狮、鸡蛇，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小可爱？”

“盖尤斯告诉你的？放心吧，我知道你晚上会乱跑，一早就让它们都歇着了。”

难怪，就觉得去地下室的过程有点过于顺畅了。

鹿童对自己简直有点儿……宠溺？艾玛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可能，他只是在保证祭品的安全罢了。

盖尤斯很快赶了过来，明显有点灰头土脸。

“主人，有好几个地方起了火。我已经尽力灭火了，可是……”

“是魔兽失控了？”这是艾玛的第一反应。既然是好几个地方同时起火，那么意外的可能性就很小。神殿如今藏在镜中世界，外人进来纵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自然界的天雷也降不到这里。那么最好的解释就是，火系的魔法生物在作乱。

“或许吧。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盖尤斯，你送她回去。”

盖尤斯看起来非常不安，可能是害怕自己办事不力受到惩罚。艾玛试图安慰他，可是他此刻显然心不在焉，听什么都只是连连点头。

“那些起火点的情形是怎样的？普通的火还是带有魔素波动的火焰？”

“嗯……嗯……”

“盖尤斯！你听见我的问题了吗？”

“什么？格林小……呃！”

盖尤斯猛地回过头，好似大梦初醒，不过话还没说完，就顿在了一个含糊的喉音上。

艾玛看着他直挺挺地倒下去，赶忙上去扶起他单薄的身子。这孩子看上去就瘦，实际接触到身子更是感觉只剩下骨头，在镜中神殿的日子一定很是难熬。

虽然事发突然，可是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用术法击晕他的人已经从一旁走了出来。

英俊的，一身华丽礼服的劳伦斯，面带一成不变的笑意，就好像是在散步中不经意地和艾玛遇见。

“劳伦斯，你打晕他干嘛？”

艾玛语气中带着责怪，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他已经够不健康了。

“他不是鹿童的随从吗？”

劳伦斯微笑道。他说话和动作都那么自然，就好像一开始就跟绑架艾玛的人并不相识，也没有谈笑风生地共享晚餐。

“他是被绑架的。”

“抱歉，我和他并不熟悉，话都没说过。放心吧，只是一个昏厥的小术法，一会儿就会苏醒过来。”

“你该不会……是来救我出去的吧？”

“当然啊，难道你想继续在这里做客？”

“没有没有，求之不得，感激不尽。”艾玛连连摆手。

“那就好，不然我就白费力气到处放火了。”

原来如此，所以密闭的镜中世界才会突然离奇失火，这倒是给出了一个很合理的理由。至于劳伦斯出现在神殿的最初目的，艾玛现在完全没心思去追问或者猜测。

此刻只要能脱离鹿童的魔掌就好。即使这位神圣不可侵犯的骑士牵扯进什么了不得的阴谋里。

至少他是人，并不是什么法力无边的怪物，不会轻易拿无辜少女去献祭或者饲喂宠物。

艾玛试着扛起盖尤斯，但是因为从未担此重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掌控平衡，试了几次都不得要领。

看着她努力的样子，劳伦斯忍俊不禁，噗呲笑出声来。

“还是我来吧。”

他轻轻一提就把劳伦斯丢在了肩膀上，就好像这孩子根本没有重量。

“抱歉，事不宜迟，我们赶紧离开吧！”

艾玛很担心这位骑士还有什么重要任务要去完成，干脆开口直接催促。

还好，他直接往大门方向大步而去，似乎没有别的打算。

等等，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走大门？你不是应该已经找到了什么逃走的密道？至少从后门走吧？”

“很遗憾，镜中世界的出口不多，我只知道大门外有一个。至少我有把握打开的只有那一个。”

这种情况下，你还这么从容不迫？

艾玛瞪大了眼，提起裙摆率先跑了起来。

……

来到神殿外的平台，劳伦斯轻轻放下盖尤斯。他从腰间抽出佩剑，开始念诵咒文。随着剑身逐渐变亮，几人周围开始出现了类似荡漾水面的波纹。

时机一到，劳伦斯毫不犹豫地虚空斩出一剑，劈开了已经变得不稳定的结界，让分隔两个世界的屏障上出现了豁口。

这条通路虽然看起来很宽阔，可是不知道能保持多久。艾玛不等劳伦斯说明，就奋力抱起盖尤斯冲了出去。

虽然镜中世界和外界的空气并无二致，但是当凉风拂面的那一刻，还是让她欣喜若狂，大口呼吸起自由的味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下山？发信号？艾玛回头望向劳伦斯，等待他接下来的动作。可是他并没有出来，而是回头看向神殿的方向。

“你先走吧。”他的声音很凝重。

“什么？”

“你不会指望鹿童发现不了这一切吧？从一开始我就只能留下来阻挡他。”

阻挡？单枪匹马？艾玛瞬间感到脊背发凉。这一瞬，劳伦斯的背影看上去变得有些悲壮了起来。

似乎是为了让这种悲壮、苍凉感更强烈一点儿，骨龙的嚎叫声从神殿内部适时地响起，并且迅速逼近。

【一起逃吧。】

这话堵在艾玛的嗓子眼。她说不出口，心里明白这个念头有多么幼稚。无论她们用什么方式奔逃，都不可能赶得上骨龙飞行的速度。这在试炼中早就见识过了。

更何况蔷薇已经不是寻常的骨龙，作为武器她的威力不可估量。

劳伦斯剑指苍穹，一道红光疾射而出，在天空中绽放出炫目的光华。

“快去吧，艾玛。用你提起过的飞行术法。不要回头，笔直地往南飞，能飞多远就多远。我已经发出了信号，卡斯会用最快的速度带兵赶过来的。”

“嗯。”

艾玛重重点头，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下落，打在刚取出纸鹤身上。

“帮我转告卡斯，公爵有意造反。把你看到的骨龙的情况告诉他，他会替我禀报陛下的。”

“嗯。”

他果然是带着任务来的吗？这样英勇的骑士，原本可以轻易地全身而退。只是为了救一个并不熟悉的，甚至并不重要的女学徒，他就毫不犹豫地让自己身处最危险的境地。

不是寻常的危险，而是面对一头即将复活的巨龙，还要同一个更厉害的怪物作战。

艾玛念动咒语，骑上纸鹤，把盖尤斯安顿在她身前。虽然平时都是独自飞翔，可是好在多出的这个人也算不上太大的负担。

骨龙的吼叫已经近在咫尺，随着如雷的几声巨响，神殿的大门被击破，碎块四处纷飞。劳伦斯从容不迫地挥舞圣剑，把石块一一击落。

艾玛往那边望了最后一眼，恰好和蔷薇空洞的双目对视。

鹿童在哪里？她的背上吗？如果看到他，又会是怎样的表情？愤怒？失望？

这个姑娘已经是第二次从他手上逃脱了，这一定能让他百爪挠心。

奋力一跃，艾玛从悬崖落下，并不急着让纸鹤挥动翅膀，而是借着那垂直降落的力量让速度加快，然后才斜斜地略出去。

在风中，纸鹤的翅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这表示已经到了它飞行速度的极致。

轰！黑色的火焰柱从山顶冲出。

是龙息！蔷薇已经可以吐出龙息了。

这要怎么挡？这能怎么挡？

艾玛用力揉了揉眼睛，泪水还在不断淌落，视线已然模糊。但是她需要看清楚一点儿，看清楚劳伦斯正在奋战的战场。

只希望那不是他最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