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几天后,工程告一段落,相柳趁着夜色把小六送回了清水镇。

小六依旧喜欢以畏高为借口搂着他不放,相柳没有再介意此事,任他抱着。

临别前,他郑重地跟小六道了声谢:“以往我们义军每年冬天都会有士兵和伤员因为御寒之物不足冻病而死,今年冬天应该不会了,谢谢你帮我们设计的房子!”

小六微笑:“这么多年来,你一个人撑着这么多人,很辛苦吧?”

相柳一怔,只见小六注视着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

他抬头望天,胸口似乎有些呼吸不畅。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军中士兵们仰望,对手们畏惧的强大存在,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辛不辛苦。

“还好,”相柳故作轻描淡写。“我是军师,这些不过是我职责所在。”

真是傻九头妖!小六心想。

“我先回去了。”

“九头妖,有空过来玩啊,我请你喝酒!”小六对着已经踏上雕背的相柳用力挥手。

相柳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很快人和雕都隐入银白色的月光里。

小六站在河边,一直到相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空里,才迈着小碎步,一蹦一跳地往屋里走。

上一世,他吃足了苦头,才换来相柳的信任,本以为这一世也会很难,没想到事情却比自己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相柳是不轻易受人恩惠,难以讨好的,可义军却是他的软肋,做一件有益于神农义军的事,比做一百件对他个人有利的事还有用。

回春堂的日子依旧,小六还是每天炼药看诊,闲了就教甜儿。她这一世教给甜儿的医术内容比前世要多得多,桑甜儿虽然聪慧,也是学得颇为吃力。后来小六见她背各种药性背得艰难,便索性每天写一小卷竹编,给她拿回去背诵温习。

他每个月前往轵邑一趟给轵邑各大药行送货,相柳却没有自己亲自来,而是指派了一个有坐骑的女暗卫每个月的月中来一趟。这让小六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一大半。

偶尔小六试探那暗卫的口风,向她打听相柳最近在忙什么,得到的答案也是主人在忙。至于在忙什么,却是一问三不知。

小六心情郁闷,满腹气恼无处可发,索性给相柳做了一堆乌黑的毒药点心。黑蝙蝠、黑桃花、黑蛇、黑鸟……

几个月后,麻子婚宴的时候,相柳终于来了。不但带来了贺礼,还给小六带了一只丑不拉几的小鸟,一身绒毛灰扑扑的,鸣声倒是颇为清亮。

“这是什么鸟?”麻子婚宴结束了,两人回到隔壁小院里,小六这才终于有空好好欣赏相柳给她的礼物。

“翳鸟,生在北海的一种鸟,长得还挺好看的,我刚好路过,就顺便抓了一只回来给你。”相柳想了想,又解释道。“这只现在还是雏鸟,所以长得不那么好看,等它长大了就好看了。翳鸟飞得很快,以后你让它给我送消息什么的都很方便。翳鸟很聪明,长大了的成鸟不容易养熟,强行抓来结契的话会自杀,所以要从雏鸟养起。”

“它吃什么?”一听说这是专门为自己找来送信的,小六便心花怒放,笑容压都压不住。

小翳鸟看起来有点蠢萌蠢萌的,睁着两只黑漆漆的小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小六,张着嘴啊啊地要吃的。

“吃蛇……”相柳话音未落,便看见小六摸出了一颗妖兽内丹喂给小翳鸟。

小翳鸟以闪电般的速度一口便把内丹吞了下去,随即叽叽叫了几声,一头栽倒在小六手里。

小六慌了:“它怎么了?相柳你快看看它!”

相柳哭笑不得,一边施展灵力护住翳鸟,一边急速画了道血符打入翳鸟体内。

“谁让你给它乱喂东西的?它还小,根本消化不了内丹的妖力。”相柳道。“给我几滴你的血。”

小六割破手指,相柳抓着他的手往翳鸟嘴里滴了几滴。

“你的灵血可以帮助它恢复和成长,但它还小,以后一天最多给它一两滴就好了。它刚刚吃掉的内丹我用阵法封住了,妖力会缓慢释放,应该足够它吸收大半年的,这段时间它嘴馋的话,你喂点普通小鱼就够了,鱼跟蛇都是它的最爱。等它消化完了,我再找点灵气食物给你做鸟粮,不要再随便给它喂内丹,我若不在它就活活撑死了。”

小六一脸乖巧地点头:“嗯嗯!我一定好好养!”

“它要多久才能长大啊?”

“喂养得宜的话,一年后就能换羽了,到时候送个信应该不成问题。至于长到成鸟大小,野生的一般要几十年,如果是长在灵气充足的地方,或许能快一点。”

真正长成后的翳鸟,不但羽毛五彩斑斓美丽异常,且体型异常巨大,战斗力强悍,比起毛球这种珍稀猛禽也是毫不逊色的,是绝佳的坐骑灵宠。只是翳鸟飞行迅速难以捕捉,又生在极北的北海,常人难以抵达他们栖息地,这才没有成为大荒中的常见坐骑。相柳为了找这只翳鸟幼崽也是颇费了一番力气。

“它有名字吗?”

“还没起,你自己想一个吧!”相柳含笑答道。

小六想了一下:“这鸟现在也看不出来是公是母,就叫阿来吧,从头再来的来,将来的来。”

“你觉得这个名字好不好?”他看向相柳。

相柳似乎正在出神,听见他问怔了一下,方答道:“甚好。”

为了表示感谢,小六弄了一桌子好菜,跟相柳喝了一晚上的酒。

那天晚上,相柳第一次宿在了西厢房,早上才离开。

自此之后,小六天天没事就在喂翳鸟,逗翳鸟玩耍,很快翳鸟就跟小夭熟悉亲热了,一神一鸟形影不离。而相柳有空的时候,也会时不时来回春堂坐坐,小酌两杯,偶尔不忙的时候,也会在小六家里睡一晚。

桑甜儿还是每天勤奋学医,串子却渐渐不再往她跟前凑了,天天往外面跑,似乎有了新的目标。

小六后来才知道,他上山打猎的时候认识了个猎户,便常去别人家里做客,那猎户刚好家里也有个女儿到了适龄时候,串子三不五时地往猎户家里送点猎物河鲜之类,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看对眼了。

老木对此乐见其成,虽然甜儿是个好的,可到底是做过娼妓的人,名声不怎么好。串子如今上进懂事了,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女儿,自然是极好的。

这天,小六正在逗着小阿来玩,门外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小六抬头一看,却是涂山璟。

他似乎身体不怎么好,身形瘦削,脸色很差,走两步就咳嗽了几声。

“有事?”小六语气冷淡。

涂山璟咳嗽得更厉害了,哑声道:“我知道错了,请你给我解毒吧!”

小六冷笑:“这是哪来的话?我可不曾跑去对你下毒,你这话说得好像是我故意针对你给你投毒一般,可受不起这个罪名。”

涂山璟道:“我去其他医师那里看过,他说我是元神中毒了,若不解毒便会元神逐渐溃散,他也解不了这毒。我已经知道错了,请你原谅……”

自从元神中毒之后,他这几个月几乎是没有一夜能安眠,这毒不立即致命,却是极为磨人,每到晚上便如钢针入脑,折磨得他无法入眠。俞信见他两眼青黑,还以为他纵欲过度,好生劝诫他年纪轻轻不要沉迷娼妓馆。

“你错哪里了?”小六似笑非笑。

“我不该以元神窥探你……”那次被小六发现之后,他没敢再明目张胆地进屋,却还是忍不住经常用元神在回春堂屋顶周边一带游荡,远远窥探小六的动静。不久之后他便中了毒,病情缠绵至今。

小六皮笑肉不笑:“公子哪里的话,我不过是看最近天气暖了,蚊虫甚多,就在家附近撒了点人畜无害的尸蛊粉罢了。这尸蛊粉是万万毒不倒人的,只不过对神族的元神有些影响。本来我寻思应该也没有神族会轻易把自个的元神放出来,却不想原来公子还有放元神出来四处游荡的爱好,倒是少见呐!”

涂山璟面红耳赤,讷讷不能言。

小六把他奚落了一番,解了心头气,忽而又觉得自己这般没甚意思。

他如今不过是个毫无记忆的可怜虫,她这般斤斤计较作甚?

小六倒了杯茶,“把这个喝了吧!”

涂山璟上前一步接过茶水,慢慢地喝了下去。

“谢谢!”

“以后你离我远点吧,我这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哪天生起气来,没准给你下个大的。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实际上曾经死在我手里的人,不止一个。”玟小六揉着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痛。“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好好一个贵公子,不过自己的日子,整天盯着我干嘛呢?”

涂山璟沉默了一会,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好像对我很重要。……”

小六哑然失笑:“公子若是寂寞了,不妨往娼妓馆里转转,很快公子就不会觉得我重要了。我若是有几分姿色又是女的,倒也罢了,你对一个男子说这种话可没意思!回去吧!”

涂山璟告了声罪,反身往外慢慢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

小六正躺在躺椅上,嘴里叼着朵花,看见他回头,用力挥手:“走吧,以后别来了!”

涂山璟走出门外,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出门时有什么重要东西被他忘记了,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是什么的那种感觉。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小六正双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竭力忍着突如其来的疼痛,浑身冷汗直冒,却硬是一声不吭。

这种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撕碎的疼痛她太熟悉了,过去在异世界的时候,每次稍微背离世界主线剧情就会引发天道反噬。偏偏小夭是个倔强的主,每次都要坚持按自己想法走,把自己弄得痛不欲生,有几次几乎魂飞魄散。

剧情可以加,不可以减,尤其是重要主线剧情,一旦被删改就会引发剧烈的反噬。

小六痛得从竹椅滚到了地上,蜷成一团在地上不停痉挛着。

阿来不知道她怎么了,在她身边啾啾喳喳地跳来跳去,急得团团转。

“阿来,你……你先去玩”小六努力吐出几个字,“我没事,就是累了……嗯哼……想休息、一下。”

阿来啾啾两声,听话地飞了出去,眨眼不见踪影。

玟小六为了不让自己发出惨叫声惊动其他人,便死死咬住自己的小臂,那种疼痛,让他几乎把自己手臂都咬了一块下来,血迹渗透了衣服。

疼痛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停下来,小六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四肢瘫软无力,全身已经被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臭老天,我就是不服,你要拿我怎么样?”小六露出一个虚弱的胜利微笑。

《山海经·海内经》:北海之内,有蛇山者,蛇水出焉,东入于海。有五采之鸟,飞蔽一乡,名曰翳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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