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小六那边解决得既迅速又漂亮，二人回到家里的时候，老木才刚刚给麻子包扎完，准备出去找小六。

他看见小六居然已经回来了，不禁愕然，这么快？

串子跟着小六大大露脸了一回，兴高采烈，一回到就跟屋里几个人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地说起六哥当时的威风来。

春桃几个都是边听边哈哈笑，唯独老木越听越是面色凝重。

其他人自小生长在清水镇，并未见识过世家大族高等神族的厉害，而老木却是见识过的。

小六的毒或许能对付一两个高等神族，可要是世家大族真的认真起来，集合族内高手对小六进行围杀的话，他的毒是万万毒不倒一群神族的。

而能够穿得起鲛绡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小氏族子弟。

小六借口自己累了，把麻子一家都打发了回去，老木把串子跟甜儿都撵去了干活，这才悄声对小六说：“你这下招惹了不知道哪家的世家大小姐，依我看，你要不还是赶紧收拾点东西先出去避避风头，回春堂里有我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他们找不到你人，过一阵子也只能放弃了。”

说着他从底下摸出一个小木箱来，推到小六面前。

“回春堂这些年攒下的都在这了，你带在身上，一个人慢慢用，应该能支撑不少时日的。”

小六好笑地看着他：“你就这么不看好我啊？”

老木苦口婆心：“这不是看不看好的问题，一两个我信你肯定打得过的，但是世家大族里高手如云，他们都是一根藤上的葫芦，打了这个还有那个，你一个人怎么跟一个世家大族拼呢？倒不如走为上着！”

“没事的，我已经叫好帮手了，我打听过，他们这次来清水镇，总共也没带几个人，就那两三个，我还应付得来，实在不行的时候，我再跑路也来得及。”

老木听说她已经邀了帮手，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我一会打起来，怕牵连到你跟甜儿，你们在这我还得分心照顾你们，你把她们俩带远一点，晚上再回来吧！”

老木等人走后，回春堂便只有小六一个人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小酒壶在慢慢喝着。

酒是新酿的桂花蜜酒，只是小六却越喝越觉得苦。

如果可以选择，他其实并不想见玱玹。

然而玱玹还是很快就来了。

令小六意外的是，与前世他的单刀赴会不一样，他这次除了阿念主仆之外，还带了两名手下。

小六笑了，这是打算用武力解决问题了。

玱玹一如前世的作风强势，开口讨要解药不成，更不道歉，一摆手，两名手下便朝小六扑了过来，被相柳的暗卫挡住，双方打了起来。

相柳的妖族暗卫虽然身手高强，但以一敌二还是吃力的，小六见势不好，大喝一声：“走！”脚底抹油便要往后门溜。

玱玹岂会容他轻易脱身，一个飞身便跃过去挡在了小六面前，见小六扬手撒过来一把药粉，却不闪不避，一抬掌便把小六拍飞。

幸好他还存了找小六要解药的心思，没有用尽全力，但饶是如此，小六也是抵受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玱玹没想到对方行事如此嚣张，实际上却灵力如此低微，一时间不禁愕然。

“哥哥，你没事吧？”阿念站得远远的叫道。“这贱民诡计多端得很，幸好我把避毒珠给了你，要不然就中他的招了！”

小六苦笑，怪不得他针对玱玹预先布设的毒阵竟没用。

那妖族暗卫见小六受伤，当下也顾不上自己被围攻了，不管不顾扑了过来，挽起小六就跳窗往外逃。

玱玹与两名手下紧追不舍，小六从怀里掏出解药，用尽力气往另一个方向一扔。

“你要的解药！”

玱玹一边飞跃过去捡解药，一边口中喝道：“杀了那个妖族！看他还能跑哪里去！”

此人诡计多端，抛出的解药未必是真的，更可能是缓兵之计。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擒住，再慢慢拷问解药，一旦被人逃了，这解药便没处着落了。

两名手下得令，各种法术便纷纷往妖族暗卫的后背招呼。

那暗卫一边带着小六逃，一边把小六紧紧护在怀里，几滴鲜血滴在小六脸上。

“你放我下来，他们不会杀我，你自己逃走吧！”小六长叹一声，打算就此放弃抵抗。

“大人有令……”那妖族背上生出一对巨大的彩色双翼，奋力扑腾着把小六往森林方向带，美丽的蝶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只要越过了西河，对岸便是无边无际的群山峻岭，要藏一个人很容易。

玱玹几人都没有带坐骑，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越飞越高。

小六刚松了口气，便见一支箭矢穿透了那蝶妖的胸膛，小六大骇，回头望去，只见玱玹一名手下正拿着弓箭。

“对不起！看见大人的话，请跟他说凤尾已经尽力了！”那蝶妖一松手，小六便直直落入西河中，她见过小六夏天的时候在河里畅游，知道小六水性很好。

蝶妖双翼一振，转身向玱玹几人飞去，身体渐渐变得越来越亮。

“不好！她要自爆妖丹！”玱玹脸色大变，几人不敢停留，以最快速度逃离。

西河边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河水都被震得抖了几抖。

小六在水底静静地潜伏着，一些热热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流出，又被湍急冰冷的河水带走。

他沿着西河一直逆流而上，直到气息完全被耗尽，这才浮上水面来。然而他并没有停下，还是一直往前奋力游着。

不知道游了多久，半空中传来清越的雕鸣，相柳乘着毛球俯冲下来。

“上来！”

玟小六顺势抓住毛球的爪子，攀上雕背，浑身**地在相柳身边坐下。

相柳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扔给他一个酒葫芦。

玟小六接过酒葫芦，大口大口地喝着，烈酒入腹之后火辣辣的，仿佛要把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凤尾死了。”玟小六突然道。

直到她死之前，他才第一次知道这个沉默寡言几乎毫无存在感的暗卫名字。

“是我害死了她。”玟小六语调干巴巴的毫无起伏。“是我太自信了，以为凭自己这点子垃圾毒术，就能护得住身边的人。”

“如果我不那么自信，不争那口闲气，不搞那么多花样，乖乖地把解药给他们，是不是凤尾就不会死？”玟小六仰头看向天空，如浪花般翻涌的云雾间，偶尔能看见几颗星星在微弱闪烁。

“她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凤尾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

毛球飞到了葫芦湖上空，皓月当空，湖面上银光粼粼，小六站了起来，迎着几乎冻得刺骨的高空寒风。

此刻她的心比这风更冷。

相柳拍了拍雕背，示意毛球飞低一点。

“要不要跟我比赛游泳？看谁先游到岸边！”

“就凭你？”

“怕输吗？”

相柳嗤笑：“我让你先游三里地。”

小六纵身往下扑：“输的人负责抓鱼！”

相柳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脱掉外衣，跃入水中。

小六在水里奋力游着，相柳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悠闲自在无比，直到快接近岸边时才像一尾大鱼般迅疾地把小六抛在身后。

当小六终于爬上岸边的时候，他已经好整以暇生起火堆在旁边等着了。

“好吧，还是你比较快！我输了。”小六把抓上来的两尾鱼杀好穿上，坐在火堆旁的石头上，专心地烤着鱼。

鱼渐渐散发出香味，油脂滴落在火堆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小六往鱼身上撒好调料和毒药，走过来递给相柳。

相柳尝了一口，赞道：“很香。”

小六笑笑，没有说话，给自己的鱼也撒上调料，在相柳旁边坐下，专心地啃着鱼。

“你跟凤尾是怎么认识的？”小六忽然问道。

“一百多年前，她刚刚化形，傻乎乎的，被一个妖奴贩子抓住了，打算拉去轵邑卖个好价钱。刚好我路过，就顺手把她救了出来，之后就一直跟着我。”

“凤尾是你给她起的名字？”

“她原身是一只凤尾蝶，因此得名。”

“对不起！”小六又开始难受。相柳带了她一百多年，凤尾死了，他一定比自己更难过吧？

相柳沉默了一会，随手拨弄了一下火堆，慢慢道：“战死沙场，是一名战士的荣耀；而暗卫为了保护别人战死，也是。”

“凤尾，她是一名好暗卫。”

小六把头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其实我只是恨我自己。”

“我老是自以为那点子小聪明就够用了，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身边的人，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结果到头来，我连身边一个暗卫都保不住！”小六捡起一块鹅卵石，狠狠地丢了出去。“最可笑的是，我甚至都没有办法替凤尾报仇！”

鹅卵石在空中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跌落水中，湖面上荡出层层涟漪。

“其实，我也经常会这样觉得……”

小六愕然抬头看向相柳。

“我加入义军之后，做了他们的军师，大家都夸我智计无双。”相柳苦笑。“可惜我虽然有九颗头，也还是一样保不住他们的命，这几百年来，我也只能看着身边的同袍们越来越少。我知道谁杀了他们，我在大荒杀手榜排行第一，还不是一样没办法帮他们报仇？”

“若要以此来论无能的话，我这个义军军师，其实也挺无能的。”

小六终于破涕为笑了。

相柳的大手落到小六头上，轻轻摸了几下，很快又收了回去。

“哎，九头妖，你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九颗头嘛！”小六心情一好，又开始满嘴胡说八道。“我就想知道，你那九颗头到底是怎么排的，是横着一排呢？还是竖着一排？……”

她兴致勃勃地拿着石头在地上摆阵。

“还是像这样，前面四个，后面五个？”

“或者是八个头在外面一圈，一颗头在中间指挥？”

相柳瞟了他一眼，居然并没有生气。

小六大着胆子绕到他面前，跟他面对面，嬉皮笑脸：“哎，你告诉我嘛！”

相柳眼神渐渐有些不善，小六继续作大死，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相柳忽然闪电般地伸手把他搂紧，俯头一口便咬在小六脖子上，吮吸起来。

小六觉得脖子上酥酥麻麻的，并不疼痛，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生气，便大着胆子反手轻轻搂着相柳。

相柳没多久就松开了他，拭了下唇角的血。

“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剁成九块，一个头一口吃掉！”相柳恶狠狠地道。

小六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火堆发呆，空气中仿佛有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氛。

过了很久，相柳开口打破沉默：“要不要回去休息？”

以小六的体力，折腾这么大半天，必定已经累了。

小六摇头：“他们可能还在回春堂附近埋伏，我不想你跟他们对上。”

相柳有些不高兴。

“我知道以你能力打败他们肯定没有问题，可是回春堂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所以这件事还是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六柔声道。“凤尾的仇，我以后再找机会报就是。”

相柳这才脸色稍霁。

“你除了义军军营之外，应该还有其他落脚点吧？”

“有，怎么了？”

小六道：“我现在回去的话，我怕我会忍不住想毒死他们，你的秘密住处借我冷静几天。”

但更多的，是他需要重新梳理一下前世的记忆，冷静下来规划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肆意修改剧情，除了天道反噬之外，还很容易就会引发不可知的蝴蝶效应，像这次跟玱玹的交手过程，很多细节跟前世就大相径庭，而正是这种细节出入导致了他计划流产，从而使得凤尾丧命。

这样的致命错误，他不能再犯了。

相柳没有说话，召来毛球，带着小六往密林深处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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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心事何浩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