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回春堂，小六召来阿来，把一枚玉简挂在它腿上。

“送到相柳那里，速去速回！”

阿来啾啾叫了两声，小六好笑地摸出玉髓喂了它一滴，又给它喂了好几条小鱼，阿来这才满意地飞走了。

“小馋鬼，每次让干活就要讨价还价，也不知道学了谁的！”小六笑骂了一句。

俞信叫人送来的那套紫檀木桌椅，老木给她摆到了小院的堂屋里，道是她这边常接待贵客，用得着，回春堂里摆这个太打眼了。

其实回春堂之前小六已经找人翻新改造过一轮，比原来敞亮了一半不止，这桌椅放回春堂也并不突兀。只是老木一辈子省俭惯了，有好东西也舍不得自己用，还是叫人送到小六这边来了。

相柳很快就乘着毛球过来了，小六有些意外，他向来只会在晚上才过来，这次却天还没黑就到了。

“相柳大人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小六才刚刚把食材准备好，她准备今天请相柳吃火锅，因此费心弄了不少东西。

相柳也不进屋，站在毛球旁边对她道：“跟我走！”

“好！我先把东西收一下。”小夭急忙回身，连桌椅带食材等物一块收进戒指里。“走吧！”

相柳手架在她腋下，轻轻一跃，把她带上雕背，两人乘着毛球往莽莽深山中而去。

“我们要去哪？”小六问。

“你不畏高了么？”相柳不答话，却含笑问她。

小六一愣，随即哇哇怪叫往相柳身上扑：“我好怕！”

相柳揪着她领子不让她抱牢：“还在演戏！你信不信我把你从雕背上扔下去？”

语虽威胁，他的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小六一脸委屈，理直气壮：“我灵力低微本来就坐不稳，坐在这上面又冷，找个理由暖一下身子不行吗？”

眼下是深秋时节，雕背上寒风凛凛，相柳握了一下她的手，发现的确冷得像冰块一样，便松开了揪住她衣领的手，摸出一件银白色披风盖她身上，把小六整个身子拢在他怀里。

“相柳大人真好！”小六缩成一团美滋滋地靠在他怀里，享受这难得的温柔体贴。

毛球把他们带到了上次两人同居的木屋，相柳带着她跃下雕背。

小六张望了一下，有些诧异：“相柳，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相柳不答，以目示意她进屋。

小六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我本来打算今晚跟你吃个饭说件事，不过你喜欢在这里的话也行……”

她刚一推开门，眼前顿现一片光，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

相柳走到她身边，把她拉进屋里。

只见屋顶上悬了几盏水母灯，地上铺了雪白的兽皮，木屋整体没有大改，却多了两扇晶亮透明的窗户，那窗户透光极好，小六一眼便能看见窗外缭绕翻滚的云雾，金黄的夕光正从窗户投进来，温暖了一整个屋子。屋里再也不复之前一片黑暗的模样。

“你改的？”小六又惊又喜，回头看向相柳。

相柳脸上竟也带了一丝腼腆，咳嗽一声：“闲来无事，就随便改了一下。”

小六脱了鞋子踩着那柔软厚实的兽皮走到窗前，伸手在那亮晶晶的窗户上摸了又摸。

“这窗户你是怎么做的？这个不是琉璃，你用了什么？”

“海底琉璃鱼的头盖骨，琉璃鱼全身透明，头盖骨十分坚硬且轻，拿来做窗户正好。”

“那琉璃鱼一定不好抓吧？透明的鱼，在水里看都看不见，你是怎么找到它们的？”小六问。

“还好，运气不错，刚好被我碰见了几条。”相柳说得云淡风轻。

实际上他为了找琉璃鱼，足足在海底游了三天才凑齐做窗户所需材料。

小六的心像在蜜水里泡过了一样，又甜又软，娇嗔地瞟了他一眼，调侃道：“这世上的好事怎么都刚刚好被我们相柳大人给赶上了呢？随便路过就抓到了北海的翳鸟，还随随便便就抓到了藏在地下从不露头的朏朏，现在又刚好路过抓到了看不见的琉璃鱼……”

她忍不住笑弯了腰。

相柳耳朵发红，转过头去，假装在欣赏窗外景色。

小六直起腰来，无意间一眼瞧见那榻似乎有些不同，细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榻竟被改成了炕。

相柳灵力高强，常年生活在极北之地，不畏酷寒，目力极强能暗夜视物，蛇类天性喜爱黑暗的地方，他其实根本用不到这些。

当日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很喜欢这里，他便大费周章地把这里改造成适合她居住的模样。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妖？

小六一个没忍住，眼泪滚滚而下，急忙用袖子拭去。

相柳眼角余光看见她频频揉眼，忙走近前：“怎么了？可是有尘土入眼了？”

小六摇摇头，忽然往前一扑，用力抱住他的腰身，头埋在相柳怀里，闷声道：“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好！”

相柳一愣，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小六抱了他一会，终于把情绪调回来，推开他，笑道：“你难道不知我这人向来蛇蝎心肠、口蜜腹剑、最爱用各种谎话诓骗别人吗？像你这样的傻妖怪，我都不知道骗过多少个了，你最好跟我保持距离，省得我哪天心血来潮反手就把你卖了！”

相柳一怔，随即笑起来，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就凭你？”

他用眼神表示了自己的蔑视：你这样的不被妖怪吃就不错了！

小六也不跟他计较，笑道：“刚好我有些好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好东西？”

小六一挥手，两张椅子和八仙桌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内。八仙桌上还有一个锅，锅底下炭炉热气腾腾，锅旁边放满了各种食材。

“这是什么？”相柳走过去，好奇地打量着。

“这个叫火锅。”小六拉着他坐下。“我今天特地为你准备的。”

锅里的高汤这会已经沸腾了，咕咕地冒着泡，小六把半盘羊肉片丢下去，过几秒钟之后捞起来，蘸了些蘸料，递给相柳。“尝尝这个！”

相柳接过，吃了一口，表情忽然变得十分精彩纷呈。

“好吃吗？”小六笑眯眯看着他。

相柳皱着眉，却还是把碗里的羊肉吃完了。

“这是什么毒？吃起来跟火烧一样。”

小六愉悦地看着相柳白皙的的脸迅速染上了一层粉色。这是她眼下能找到最接近辣椒口味的植物，少了点红色，但是辣的程度却丝毫不输给辣椒。前世她只当这是一种毒草，前阵子研究毒药的时候才发现这其实是一种辣系调料，便专门种植了一批，今天给相柳用上了。

“这不是毒，只是一种比较特别的调味品，你可以管它叫辣草。我前阵子刚刚培育出来的，用辣草做酱，吃起来会像被火烧过一样，但是却可以驱寒发汗。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发热？”

相柳嘴里的辣劲慢慢过去了，身上的确有种微微发热的感觉，如小夭所说的那样。

“这辣草还真是有趣！”相柳向来很喜欢体验一些新事物，便学着小六的样子把羊肉倒进去，也给小六捞了一些到碗里。

小六调了几盘蘸料，放到他面前，笑道：“黄色这盘是辣的，每个口味都不一样，你自己喜欢哪个吃哪个吧！今天火锅是要一起吃的，为防不小心把我自己毒倒，我今天就不给你毒药了。”

“无妨，我也不是时时都要吃毒药。”相柳又夹了一筷子羊肉，蘸了辣酱放进嘴里，刚才的体验让他觉得很新奇有趣。

“你随便吃，我准备了很多，管够的！”小六收起空盘，又变出另一盘满满当当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羊肉薄片，顺便把另外一盘牛肚也倒了下去。

小六准备的每种食材和蘸料都风味各异，分量还很足，每次相柳吃光一盘，她便又会变出一盘新的来，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于是他便不需如平时那样收敛着吃，放怀大嚼。不一会便吃得额上起了薄薄一层汗，脸颊粉红。

“你慢点吃，这里还有酒，太辣了你喝几口。”

小六自己食量小，每种不过吃几筷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投喂相柳，看着他吃得一脸享受的样子，便觉得比自己吃了还开心。

一顿下来，桌上空盘堆积如山，食材绝大多数进了相柳的肚子，两个人都是心满意足。

相柳靠在椅背上，难得地打了个饱嗝，道：“好久没有吃过这样饱了！”

“你这样的食量，平时在军中怎么吃得饱？”相柳今天整整吃掉了十人份的食材，把小六都给惊到了，幸好她原先就想着为了日后方便，一次准备得极多，这才不至于喂不饱他。

“我们蛇类，吃饱一次便十天半个月不进食也是无妨，我饿了会自己去海里，并不靠军中那点饭食。”

然而生吃海鱼的滋味，自然跟人间饭食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他最爱的还是小六做的饭菜。

小六忽然有些心酸，这人天天为义军奔波，结果却未曾在军中吃过一顿饱饭。

“以后饿了就来回春堂吧！”

明明想好了要跟他拉开距离的，不知怎地，一见他受委屈便又忍不住婆妈起来。小六对自己的软弱也是有些无奈了。

“不过记得交饭钱！”她笑吟吟地补了一句。“也不贵，一次一颗夜明珠就好了。”

相柳也笑了起来。

“吃完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谈谈。”

小六把桌上东西收进戒指里，以布把桌上油污拭净。

“你弄的这紫檀木台倒是好看，哪来的？”相柳早就注意到了这桌子材质极佳，花纹精美，样式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正是我要跟你谈的事，这一张桌案加两把坐椅，你觉得价值几何？”

相柳打量了几眼，敲了敲桌面，评估道：“这是紫檀木所制，不论材质，纹样，做工都是极好，拿到轵邑的话，1000玉贝不在话下。但最值钱的不是材料做工，而是这设计，我们日常都是盘腿而坐或者跪坐，背后悬空，时间长了腰酸背痛，腿也不舒服。而这个人坐在上面，腿脚自然下垂，背后有靠，两边有地方放手。我方才坐在上面一个多时辰，丝毫没有不适，还很舒服，仅此一项，卖2000玉贝也不为过。”

小六击掌赞叹：“相柳大人果然是懂行情的人！我今天要跟你谈的，便是这个。不知大人可有意合伙跟我们一道做点小生意？”

相柳饶有兴味地看向她：“哦？说来听听！”

小六把自己的规划和设想详细地给相柳说了一遍，又拿了几份桌椅设计图给他看。

相柳含笑道：“的确是一桩令人心动的买卖，按你这样说，我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坐收三成利。这条件太好了，说是天上掉馅饼也差不多！”

小六微笑：“倒也不是全无条件，有一条附加条款：你要保证我跟俞信的人身安全。将来若是涂山氏派其他人来接替俞信，你要想办法解决，保住俞信在清水镇的位置。”

“换了其他人，他们也不敢少了我的那份，我为什么要保他？”

“因为俞信是我看中的人。”小六往后一靠，坦然道。“大世家的人背景雄厚，不会听我的，像俞信这样小氏族出身的低等神族，能力出众却被排挤到清水镇这种三不管的小角落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为我所用。他这些年以一己之力把清水镇打理得井井有条，来自大荒各地的穷凶极恶之徒，到了清水镇也不敢造次，清水镇的人能安居乐业，俞信功不可没。但他这人又没有特别大的野心，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不必担心他会为了权势另攀高枝。所以我打算跟他合作，未来若是他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和诚信的话，我还会把更多生意都交给他。”

“我的能力你见过，你可以合作的人很多，可绝不会有人比我更好。”

“有趣！”相柳唇边挂着一丝笑意：“你想借涂山氏的力？还是想日后跟涂山氏一争高下？”

“涂山氏算什么东西？”小六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傲然。“我要争的，是命，我自己的命！”

和你的命。小六心里补了一句。

相柳笑了起来：“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