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会当同苦乐

夜已经深了,巫王跟相柳却还在屋里相对而坐,边喝酒嘎边聊。

屋里没有燃灯,墙上悬了一束迷谷树枝,迷谷花把屋子里照得明亮非常。

巫王对着相柳大发感慨:“相传赤宸跟他的妻子,当年也是恩爱异常,祭台东南边那座竹楼,就是赤宸亲手为他妻子准备的。可惜两人都没来得及住上几天,就奔赴战场去了。”

说罢他又呵呵一笑:“你昨天跟我说这姑娘是西陵巫女跟赤宸的后人,我还以为你在诳我,差点没跟你打起来。幸好最后没动手,不然就铸成大错了,日后都不知道怎么下去见几位老巫王!”

相柳也笑了:“她是与不是,你们有赤宸遗物,一验便知,我如何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本以为赤宸将军一战而没,却没想到他竟还留下了自己的血脉,更没想到的是,他的后人竟还记得我们这些世外遗民!”

“都怪我们百黎人没用,一直都没能给他帮上忙,反倒处处承他的恩情!”巫王擦了擦有些湿漉的眼睛。

相柳默然。

“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上可有不适?”

相柳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有些酸痛,想必是她之前疼痛中肌肉紧绷时间太长所致,并无大碍。”

巫王不住唏嘘:“西陵姑娘也是命苦的孩子,自小就没了父母,如今又不知道生的什么怪病,发作起来痛不欲生。我瞧她那个样子,应当早就不止一次两次了罢?这姑娘也是好毅力,连你都几乎受不了的疼,她愣是一声不吭!”

“如今你也种了情人蛊,日后她发作的时候,有你好受的,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疼得死去活来,你怎么办?”

相柳沉默了几瞬:“习惯就好。”

巫王不禁失笑,大摇其头。

“我老了,熬不动夜,你还是回房里去陪着她吧!”巫王站起来,便要回房去睡。

相柳喝掉杯中的酒,回到客房,只见小六依然安静地卧在榻上,不曾醒来,但比起之前,她此刻的面容已经称得上是祥和宁静了。

他坐在榻边,给她掖了掖被子,忍不住俯下身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六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柔情蜜意,在梦中露出一丝笑容。

第二天,小六醒来,得知自己被种了情人蛊,在房里对着相柳大发雷霆。

“你是九颗头都坏掉了吗?谁让你给我种的情人蛊?!”小六气急败坏,把手边的枕头往相柳身上扔。

相柳轻巧地接住枕头,含笑不语。

小六更气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蛊是要用命来解的?!”

相柳走近前,把枕头放回榻上,笑眯眯的:“我知道。”

“知道你还种!”小六抓住他衣领,怒发如狂,吼道:“少自作多情了!我根本一点都不喜欢你!”

她熬着天道反噬的痛也不肯种蛊,为的就是让他日后不用受罪;结果他倒好,趁着她痛昏过去的时候,把蛊结结实实给她种上了。

妈的,她这顿苦头全白吃了!

一想到这,小六就气得捏紧拳头直往相柳身上砸:“让你不听话!种种种,种你个大头鬼!早知道我就把蛊虫直接扔河里!”

相柳含笑站在那里,任她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不退不避。他是九头妖身,小六那点力道不啻于给他挠痒痒。

小六捶了他半天,相柳安然无恙,她自己倒是先累得手软了。

她气呼呼地瞪着相柳:“你为什么要给我种这个?这破蛊又没半点好处,你种它做什么?你以为种上了就不会变心吗?我告诉你,我明天就去找别人成亲!”

相柳突然捂住胸口,脸上出现疼痛难忍之色。

小六慌了:“九头妖,你怎么样了?”

相柳像是十分疼,一边捂着胸口,一边道:“不知道,可能是蛊虫反噬,它听到你要跟别人成亲…”

“我刚刚说的气话,这蛊虫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蠢!”小六有些慌张。“要不叫巫王来看看?”

相柳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含笑道:“是呢,这蛊虫太蠢了!没准你亲亲我它就好了……”

小六一愣,随即七窍生烟,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臭九头妖,你敢耍我!”

相柳用力一扯,把她圈进自己怀里,紧紧搂住,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有跟你商量就擅自种了蛊。你昨天晕过去之后,奄奄一息的样子让我实在害怕,连巫王也没有半点办法,我束手无策之下,就想到了用情人蛊传递生机。我不怕痛,也不在乎丢几条命,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小六的嘴扁了又扁,终于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积累了两世的委屈如同江河决堤一样奔涌而出。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傻?!你这蠢妖怪!你一边要我活着,一边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难道你死了,我自己就能活下去吗?与其这样你还不如杀了我!”

她伏在相柳肩头恸哭,相柳被她激烈的情绪所感染,也是眼睛发红,紧紧抱着她不放。

“对不起……”相柳竟有些哽咽了。

小六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他胸前的衣服濡湿了一大片,一直哭到快缓不过气来,这才勉强抽抽搭搭地渐渐止住。

“我不能再哭了!都,都怪你!”小六一边喘一边生气。

相柳笑了,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缓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小六靠在他身上休息得差不多了,又开始跟他算账。

“你不经我同意就给我种了情人蛊,要怎么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小六一下子乐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小六用指头戳着他的胸口:“我要你答应我,不许死在我前面!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得活着!”

虽然本来她是打算放生相柳的,可这蠢妖怪还是傻傻地一头撞进来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改变计划。

相柳沉吟了一会,道:“这个说不准,我尽量!”

“什么尽量?是必须!做不到就算你失约!”小六气势汹汹不容分说。

相柳笑了起来。

“你饿不饿?要不要洗把脸出去吃点东西?”

小六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过,听他这么一说,倒也真的是感觉腹中空空如也。

“好吧,我先洗脸,你等我一下。”

小六起身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换过了,不禁脸刷地红透了。

“我的衣服呢?”

“你昨天全身都被汗水浸透,像从河里捞出来一样,我把衣服拿去叫人洗了,你身上的衣服是巫王女儿帮你换的。我还叫人备了热水,一会你洗个澡吧!虽然身上干了,但洗个热水澡能帮你的肌肉快点恢复,没那么酸痛。”

小六这才想起,种了蛊之后,自己身上有什么不舒服,他都能感应到,不由得又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痛,痛死了活该!”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去把自己从头到尾洗刷干净,在热水桶里泡了半天才出来。

酒足饭饱之后,相柳跟巫王拉着小六盘问怪病的事,小六两手一摊:“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上哪去找答案。总之就是不知道从何处来,无药可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一种怪病。”

说完她又安慰两人道:“其实也不用太担心,这个病很多年了,我有经验的,除了发作的时候痛得要命之外,其他时候一点也不影响,熬过发作的时候就好了,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

两人闻言,非但没有开怀,反倒更加发愁了。

“与其操心我的病,倒不如操心一下情人蛊吧!”小六岔开话题。“如今你也看到了,这怪病一旦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什么都做不了。若是你正在跟人打架的时候,我这边突然发病,你那九条命估计很快就得交代完了!”

她转向巫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隔绝蛊虫之间的感应的?”

巫王摇了摇头:“这个我却是未曾听闻过。蛊虫之间纵然相隔千万里,也是瞬间即能感应到,在我学过的蛊术之中,没听说有人种了却又特地隔绝蛊虫的。要是那么容易隔绝,外人也不会这么畏惧我们百黎的蛊术了。”

小六气恼道:“你还好意思当这个巫王,问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转向相柳:“你肯定知道的,对不对?”

相柳道:“我敢种这个蛊,自然有控制它的法子,不用你操心我。”

“那你把这个法子教给我好不好?”小六眼巴巴地央求道。

相柳睨了她一眼:“等你能修出灵力了再说。”

小六气结。

巫王在旁边微笑:“两位若是不急,便在此多休息两日再走吧!”

小六刚要回绝,相柳在旁边接口道:“甚好,是该多休息两日,我们后日再走吧!”

见他如此说,小六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三人聊了一阵,小六觉得在屋里有些困倦,便拉了相柳起身到外面散步。

没走多远,小六便喊起痛来,抱怨道:“早上还不太觉得,现在怎么浑身都酸疼得厉害?走一步都跟受刑似的!”

相柳好笑地看着她,这人昨晚备受煎熬的时候牙齿都咬出血了,硬是一声不吭,如今却突然娇气了起来。

他在小六面前半蹲下,背对着她。

“上来!”

小六笑逐颜开,麻溜爬上他的背:“相柳大人真好!”

“想去哪里?”

“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就在附近随便走走吧!”小六把脸贴在他背上,心里满满都是喜乐。只要跟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令人开心的。

相柳感应到她内心的喜悦,唇角也弯了起来。

相柳背着她沿着山路小径一直往前走,小六趴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那边的百黎人好像在笑我们,要不你把我放下来?”

“不用,回头我去挖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就再也不会笑了。”相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小六噗哧地笑了起来,捶了他一下。

“你个傻蛇,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不为什么,想必是孽缘,我这人一向运气不太好。”

“你皮痒欠打是不是?”

相柳笑而不语。

“一想到你日后要跟着我一块熬那种酷刑,我就觉得你好惨啊!你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突然犯傻了呢?”

小六伸手敲了敲相柳的后脑勺。

“真想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没准是一泡水……”

她又嘿嘿乐了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让你跟我保持距离只做普通朋友了吧?我这人天煞孤星,靠近我的人就会倒大霉!”

“没事,在认识你之前,我也挺倒霉的,不差你那点了。”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犯倔,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你老是上赶着跑去!”

“你义父洪江还是八面威风神农大将军的时候,你不去投奔他;等到他众叛亲离的时候,你才跑去。半分好处没捞着,倒是给自己弄了一身的麻烦!你说你是不是傻?”小六趴他背上,在他耳边唠叨不休。“你知道我有这个怪病,还硬要种劳什子情人蛊,现在可好,日后苦头有得你受的!”

“我喜欢。”

小六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相柳正好走到了山脊处,把她放到一块白色巨石上,自己站在上风处,以身体替她挡着来风。

“只要喜欢,便是再多麻烦也不觉得苦。”

小六的心一下子又软成了一滩水,娇嗔地瞟了他一眼。

“蠢死了!你啊,就是那舔刀头的傻子!”

相柳一愣:“什么舔刀头?”

“从前有个呆子,他看见一把刀的刀刃上涂了蜂蜜,就忍不住伸舌头去舔,明知道那刀刃锋利无比,一不小心就会把他舌头割破,可他还是忍不住,结果被割得鲜血淋漓。你说这人傻不傻?”

相柳笑了起来:“刀头舔蜜吗?倒也贴切!”

小六见他这般坦然直承,忍不住又心疼了起来,伸手圈住他脖子,把他拉到跟前。

“我这人身上的麻烦事特别多,本来并不想把你拖进来,可如今……唉,以后可能要辛苦你了!”

相柳把她的右手拢在自己手心,与她十指交握,目光清澈:“你应当知道,我这人并不怕麻烦!”

小六心中悲喜交集,搂住他脖子,头靠在他颈侧,低声道:“这辈子也不知道是我特别好运,还是你特别倒霉……总之、总之就这样吧!”

她实在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就像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了许久许久的旅人,干渴得喉咙冒烟快要死掉的时候,遇见了那绿洲里清澈见底的泉水,她根本抵抗不了来自本能的渴望。

小六心里叹息着,却又觉得心底甜蜜喜乐无比,纵然日后注定要被刀刃割得鲜血淋漓,她也还是舍不得这眼前的甜蜜诱惑。

真傻!

相柳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把她搂在怀里,两颗心隔着胸腔紧紧挨在一起,以相同频率在一起跳动着。

还有人在看吗?这边真是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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