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星

行文至此,恍然又想起一事。那是我对澹台礼略有改观的契机之一,也是后来万千痛苦的前奏。

那应该是仲春的某日。自打开春后我就没去过学堂读书了,而是跟着府上的一个胡子眉毛一边长的老头学武功。其实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个老先生是名震中原的武学宗师,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几根骨头里有什么慧根,只是带着被学堂折磨的破败不堪的心灵和想保护我哥的愿望,每日跟着他舞枪弄棒罢了。澹台礼现在更是如鱼得水,没了我的妨碍,他就能和我哥过上幸福的二人世界。可惜没来得及高歌一曲,现实的沉重打击就把他锤的哭爹喊娘。

先是来自成绩的打击。自从回到家就再也没有翻开过课本的澹台公子被自己的愚蠢吓了一跳,又被我哥的聪慧吓了一跳。两相对比下他对于自己只能继承亿万家财的悲惨未来焦虑到惶惶不可终日。随之而来的还有感情上的打击。我哥结交了好几个志同道合的学术伙伴,每周都要去和那些同窗烹酒煮茶、吟诗作画,其高雅程度令澹台礼连想去附庸风雅都找不到门路。

这个公子哥一阵急火攻心,还没来得及狗急跳墙想出办法,就很不巧的染上了风寒,在家里躺了两周。

准确的说,是在第三天以为自己好的差不离了,穿着单衣就出门去迎接下学的陈槐安,害得自己风寒狠狠加重。

躺在床上流鼻涕的日子,澹台礼也一点都消停不了。他求着他爹给他请了八个教书先生,每天像诵经一样围着他嘚嘚,余音足够绕梁三个来回。在仁义道德的熏陶下,澹台礼行将就木的智力终于有所回温,而他吃我哥豆腐的水平也是青云直上。

每次我哥一回家,大老远的就能听到澹台礼在床上吭吭唧唧的咳嗽。还没等我哥走近,他就故作虚弱的呻吟道:“槐安…我好像又发烧了……”,然后就闭上眼装死。我哥看他可怜,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再额头相抵确认一下,才放下心说:“没有发热,是不是屋里太闷了?用不用开会窗?”

澹台礼哼哼:“不用了…你陪我一会就好。”说完就自作主张的拉住我哥的手,臭不要脸的倚病卖病。

其实澹台礼不是真的笨,他只是心不在这些上。经过两周的疯狂补习后,他已经能恢复至假期前与我哥谈天说地的水平。他们喜欢在夜里爬到楼顶,躺在青瓦上仰望无际寰宇。我梦不到我哥晚上做的事,所以也一直不清楚他们在谈论什么。

但那次是个意外。我刚和老先生学会了类似于凌波微步的轻功,迫不及待的想要大展身手,在屋脊上从早跑到了晚,终于如愿以偿的累成一滩泥,躺在院中槐树上打盹。

好巧不巧,那日他俩就坐在我身后的房顶上看星星。我骑虎难下,迫不得已才听到了这段对话。

先是澹台礼发表了故作深沉的感想,又是怀古又是伤今,感觉他说完了就应该从楼上跳下去。然后我哥用非常有哲理的话安慰他,听的我福至心灵,思想深了一个度。

澹台礼也听傻了,他不知道说啥,只好把话题转到了未来上。他问我哥,以后想成为怎样的人。

我哥停顿了片刻。我知道他对以后有着盛大的构想,他本就应大展宏图:“成为兼济天下、造福苍生的人,听起来很异想天开吧。”

这样的愿望里肯定没有澹台礼的存在,他不安的向我哥的方向挪动了一点,战战兢兢的问:“那你…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吗?”

“嗯。”陈槐安抬起手指向天空的某一颗星辰。“但是不会比我们到那里更远。”

“你呢?你想要怎样的未来?”我哥问他。

澹台礼听起来快哭了:“我想和你一起……”他终究不能违着良心说出那些大义,临到嘴边的话被他硬是吞了下去,转成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妄想。“想和你一起在草原上牧羊。”

我哥很轻快的笑了,沉重的未来突然被违和的扔进了儿童画。澹台礼尽力找补道:“你先去救济天下,再来救济我,好不好。你若是不想牧羊,我们也可以——”

一阵诡异的沉默。

借着月光我偷偷瞥了一眼。澹台礼像只狗熊一样被我哥抱住,头枕在我哥瘦削的肩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哭鼻子。陈槐安温柔的抚着他的后背,轻轻的保证:“好,我陪你去。”

我哥在澹台礼的怀里只有那么小一点,好像松开手就会流入暗夜的黑,变成池塘中一触即碎的倒影。但是我知道,在此刻,就在这片屋顶之上,陈槐安是真实存在着的,他用脆弱的脊梁撑起我和澹台礼的全部人生。

在我哥竭尽全力的走向他的梦想时,所有在明面上一帆风顺的事情背地里都与他背道而驰。

又到了冬天。

那个特别钟意我哥的讲学先生惜才如命,自费带着我哥去南方各地周游,意味着我们必须分开,我因此闷闷不乐好久。澹台礼就更不必提了,他撒泼打滚闹着非要跟着去,被讲学先生无情的拒绝,又给他留了双倍的课业。

这时候就很感谢我那些可以通灵的梦了。每天既能看到澹台礼独守空房泪流满面的场景,又能梦到我哥充实丰富的生活,真是惬意无比。

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就好了,如果我没有醒来,没有发现这些都是鞭长莫及的幻影就好了。

我哥离开后的第十七天,大年初三,他写的信终于邮到了我和澹台礼手上。写给澹台礼的那封信我在梦里读过一遍,我的这封却没看过,想必是我哥晚上写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讲了些他在旅途中的见闻,稍稍美化了点,看着像童话故事一样漂亮。信里还压了几朵他在路上采的花,已经被宣纸吸的干巴巴的,没了香味。

澹台礼哭的像傻子一样。这些天他一直在给我哥写信,苦于不知道邮到哪里,只好等我哥回来再给他,现在已经积压了厚厚一沓。

看他难受我就高兴。我知道我哥已经开始返程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初七之前就能回来。我哥特意没说这点,想给我俩个惊喜。

那晚我带着无比的喜悦进入了梦乡,看到了此生最令我作恶的猩红色眼睛。

现在我不得不提起这个名字了。

荆鹘。

他披了副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小孩的皮,直愣愣的站在我哥床前,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你想好了吗?”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来不及知道。因为下一秒,荆鹘就倏的消失不见了,只留下诡异的寂静。

我能明显的感受到我哥自那之后变得郁郁寡欢。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比前日更憔悴。虽然我那段时间没有再在梦里见到那个人,但是我敢肯定,他必定每晚都来折磨我哥,问出那个让他惧于回答的问题。

陈槐安的行程还是晚了一天。大年初八,他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澹台礼抱着他转了整整三圈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我们错过了最后一个可以团圆的春节。

由于我哥前段时间一直不在家,澹台礼痛定思痛,每日苦学,终于没落下功课。当他以为可以离我哥再近一点时,另一个危机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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