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城,大瑞最靠近岐阳十二州的边陲城镇,汇集了天南海北各国客商在此落脚。
小到民生日用,大到古玩瓷器,无一不能在此地寻到合适的买家,苜城经战后十年休整,俨然成了大瑞的对外贸易交流中心,商贸繁盛,热闹非凡。
云音楼是大瑞最大的酒楼客栈,于各个城镇皆有分号,苜城也不例外。
利用自己响当当的名号,云音楼每隔月余就会举办一场为期三日的互市,方便各地流经苜城的商人集中交换货物。
今日正是互市的第二日,云音楼中庭至少云集着上百号行脚商人,互相推荐手中精品利器,万望谈成几笔大买卖,赚得个开门红的好兆头,场面好不热闹。
丝萝穿过拥挤的人群跑上二楼包厢。
叶淮琤与唐陆已静坐其内,观楼下众生百态,细细品茗。
唐陆给丝萝也倒了一杯水,被她一咕噜牛饮,犹不解渴,又自己拿起茶壶再倒了一杯。
唐陆好奇,问道:“又去打听沈棣将军的消息了?”
丝萝点了点头。
当年她离家出走正赶上皇帝颁下御令,命沈棣挂帅领兵,出征涪陵。
也正是因为沈棣被战事圈住了脚,才无暇顾及追回自己。
丝萝这几年虽跟着叶淮琤逍遥,却也时刻担心着沈棣在前线的安危。
即便不再相见,他若有危险,自己也是一定要赶过去的。
好在叶淮琤最近活动的几个城镇都距离涪陵不远,战事消息打听起来很方便。
唐陆笑问:“早早非说闹翻了,天天又巴巴地惦记兄长的安危,你说你一个好好的贵人小姐不当,何苦斗气沦落至此?”
这一路上,唐陆不知拿她将军府小姐出逃的事调侃过多少次了,远没有初初得知她身份时的拘谨守礼。
到如今,张口闭口地嘴欠损她已是家常便饭。
丝萝翻了个白眼给他:“闹翻了他也是我阿兄啊,这是两码事。”
叶淮琤在一旁听他俩斗嘴但笑不语,只把面前的糕点挪到丝萝近前。
唐陆见叶淮琤又把巧云居的糕点放到丝萝面前,忿忿道:“世子,那是我卯时就去排队才买到的,您一个都没吃,怎么全给她了。”
叶淮琤笑道:“我吃哪个都可以的。”
丝萝冲唐陆吐舌做了个鬼脸,气得唐陆抱剑斜过身去,不想再看她。
罢了,自己主子宠她成什么样子了,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何苦吃这陈年老醋。
丝萝得意地将目光转过去看叶淮琤。
他总是这样……我吃哪个都可以,但是你喜欢吃这个,所以这个留给你。
这样心细如发的宠溺,令丝萝思之欢愉,心头不断涌上阵阵甜意。
他对她总是极好的。
“想什么呢?”叶淮琤见她盯着自己发呆,出声问道。
丝萝回过神,赶忙掩饰道:“没什么。”
叶淮琤从怀中掏出一布囊式样的物件,随手递给丝萝。
丝萝狐疑着接过,只见外表绣工精美,拆开一看,更是惊喜。
“袖箭?这不是前几日我画的那个样式吗?”
丝萝平日很喜欢捣鼓这些手工制品,对机括阵法之术更尤为着迷,叶淮琤看得出来,她精于设计,于此道有不凡天赋。
半月前,他偶从一客商手中得到汝宁谭家的袖箭图纸,丝萝便心驰神往,拿来做了一番研究,尔后经过几处改良,设计地更为轻巧灵便,十分适合娇小女子佩戴。
叶淮琤笑看着她道:“拿你那图纸练了练手,看看可还满意?比起你这个师傅的手艺,又如何?”
“满意,当然满意。”丝萝掩不住欢喜,立马将那袖箭戴于腕间,左右比看,仍是不敢置信般:“世子你亲手做的?”
叶淮琤闲来无事时,会看着她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她原以为他会觉无趣,却没想到他也会学着自己动手去做,且还是她画出来的东西。
叶淮琤点点头,道:“这袖箭设计的的确精妙,你既已有了防身之物,平日需勤于练习,危急之时才可灵活使用,方便脱身。”
“我跟着世子哪会有什么危险,况且不还有唐陆嘛。”丝萝摆弄着腕上袖箭,不甚在意。
叶淮琤皱眉,言语间带着不赞同:“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丝萝意识到自己的敷衍会令叶淮琤不满,立马端正态度道:“记得,什么时候都要做好只能依靠自己的准备,我记着呢。”
叶淮琤对自己好则好已,却总莫名带着点阿父才有的威严约束,感觉怪怪的。
丝萝见他启唇还要再啰嗦,赶忙竖起三指做发誓状:“我保证会好好练的,我有射箭的底子在,掌握起来肯定很快的。”
叶淮琤看她语气诚恳,像是真心知道发奋了,这才放弃继续念叨她。
唐陆笑眯眯旁观丝萝挨训,心中舒坦了些,决定不计前嫌,又巴巴凑上来:“世子,快把另一样也拿出来给她瞧瞧。”
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在自己面前炫耀,丝萝面露疑惑,好奇到底什么东西要唐陆着急,令自己开眼。
叶淮琤含笑将袖中的妆奁拿出来,摆到她面前。
望着面前熟悉的妆奁,丝萝心情十分奇妙。
当年她第一次做出如此工序精巧繁复的成品,内心雀跃不可抑制。
彼时她最想分享的人还是沈棣,她把自己人生珍贵的第一件作品送给他,看他脸上浮现心底期望中的笑容,那时那景恍若昨日。
可是不过须臾,如今陪在身边分享喜悦的再不会是他了。
唐陆没注意她神色恍惚,兴冲冲道:“你这图纸画的实在巧妙,做出来的成品太惊艳了,绝对能令楼下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眼前一亮。论机括设计,这方面我绝对是服你的,世子已命匠人按图纸做出了五百份,就等这次机会大放异彩了。”
叶淮琤见丝萝神游,将妆奁又往她面前推了推,道:“这次由你来将它推给商会,可有信心一售而空?”
丝萝惊得回了神,指了指自己:“我?一售而空?”
不怪丝萝不敢相信。
这些年跟着叶淮琤走南闯北,虽学了不少行商手段,却从来都是叶淮琤出面,她跟着打打杂,收拾收拾残局而已,何时由她独当一面,冲在前头了。
“不要不要,我不行。”丝萝索性把妆奁往叶淮琤面前一推,干脆拒绝。
叶淮琤也不恼,耐心道:“这妆奁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从手图到样品,皆是你一手完成,如果你能够迈出这一步,独自将它推向市面出售,令它全部的光彩为世人所接纳,那将是你独自完整做成的第一件事。”
“从此,你将完全理解,做成一件事需要的是什么,这个过程的完整性,对你日后做成每一件事都大有裨益。”
叶淮琤令丝萝佩服的一点便是,他虽出生皇族,却更偏向于延承了宁江王的习性,走南闯北,离底层百姓的生活很近。
他知人情、通事故,既有身居高位的从容雅致,又有融于市井的八面玲珑。
短短三年,他带给她的成长是不可比量的。
包括此刻,他依旧在为她规划成长的方式,量身定制,并且期待着她的进步。
丝萝定定直视叶淮琤的双眼……其内包罗万象,澄澈而坚定,鼓励又包容。
她承认,自己被说动了。
或者说长久以来,她深深地被他打动了。
三年的朝夕相处,这个人,自己见过他最落魄的样子,于是慢慢在心底放下了防备与疏离,于日日相护中对他产生了不一般的情感。
或许,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心动的。
这样和谐惬意的生活,长久过下去似乎也很不错。
丝萝并未第一时间应承叶淮琤的劝说,反而突然开口道:“世子,我若一直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可好。”
话题的跳跃突兀、生硬,叶淮琤与唐陆皆是一愣。
她到底清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呀?
沈丝萝不知叶淮琤到底为何对自己如此特别。
从相遇的最初,他便处处护着她,表面看像是她在照顾病弱的他,却其实是他给了她太多心理上的支撑。
他令她即使身处黑暗,心境亦宁和平静。
她心中不知缘故就有一个信念——无论如何,他会救自己出去,跟着他,很安全。
唐陆不掩心中惊奇,一副看见疯子的表情,狠狠瞪沈丝萝,仿佛她是什么甩不开的强盗土匪,出其不意地出现,突然就要抢走家中珍宝。
倒是叶淮琤镇定,并不给她难堪,很快回应道:“你若没有去处,留在我身边自然是很好的。”
仿佛只是个稀松平常的对话一般,他轻描淡写掠了过去。
丝萝不免有些丧气——世子果然对她没那个意思。
他那么聪明,一定听懂了,可他还是委婉地回绝了自己,他说……你若没有去处——也就是自己有去处了便可以随时离开。
若他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怎舍得自己离去?
这已是变相地拒绝,给她留了脸面了……
再纠缠,只是自取其辱罢了,反而会连当下的和谐都失去。
丝萝没再继续其他可能的试探,这已是她鼓起勇气问出最越界的话了。
但她不会就此放弃的。
端起妆奁,丝萝朝叶淮琤道:“世子,我若成功,你可愿应承我一件事?”
她的双眼玲珑狡黠,其间透着期待与热切,令人难以拒绝。
叶淮琤骤然心口发热,掩饰般地端起茶杯垂下眼帘,低声应道:“当然可以。”
小剧场:
唐陆:世子世子,她在表白,肯定是。
叶淮琤:女子清誉贵重,不可妄言!
唐陆:她肯定喜欢你,傻子都看得出来,我敢打赌,要不是,我就去刷一个月马厩。
心中大为受用却不自知的某人:你忘了你十赌九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赌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