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十五年间,人间大雪。
自打凡人窥探娲皇神谕,开始汲取天地灵气,学习修仙之道伊始,人间便大雪不停。
起初还有人担心这是上天降下的神罚,恐惧某日天崩地裂,但这雪连续下了百年,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所谓“神罚”也就渐渐被人抛诸脑后了。
如此说来。若是这雪忽然地停了还可能引起重视,偏生它只是下大了一些,除此之外,毫无异常。
于是这场大雪就这样带着不被觉的讯息,在一夜之间淹没了好几座都城。
等这群忙着抢地盘的修士终于想起来联手对抗这场大雪时,帝都已经被雪埋了一半。
甭管往日是金枝玉叶还是穷困潦倒,都在这场大雪里化为了虚无。侥幸没被大雪压死的,也不过是更加狼狈地死在了那夜的逃亡路上。
在这场肆虐的大雪持续了整整五日,连偌大的帝都都要盛不住这漫溢的雪时,有一人迎着风雪,天神降临一般落在了帝都城门前。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何时走到城门前的。
只是在他挥起长剑的那刹那,天上地下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柄细白的长剑上,这把剑并无任何特殊的修饰,但却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灿烂光芒。
青衣人无惧无畏,悍然挥剑。
这一剑,可以称之为天地一剑!挥动之间,剑音发出猛兽的巨吼,一剑撼动山河,劈开虚空。
天地嘶鸣,被劈开的虚空一只修长洁白的手当空劈下,一掌把原本相连的大陆劈成九瓣。
而在衣衫翻飞之间,大股大股的鲜血自青衣人的手中流出,那双握着剑的双手像是蛇类蜕皮一样脱落下皮肉,露出里头森然的白骨。
男人面不改色,继续砍下第二刀。
刀落,雷声轰鸣。
天地骤然陷入黑夜,数百道天雷竟一同劈向他,男人面不改色挥起刀,接下了这道天雷,又将这把凝聚着天雷之力的刀豁然砍向了城门。
刺目的光亮宛如娲皇补天时的天裂,时间仿佛都凝固在这第三刀里,男人仰起头,光亮照开了他的眉眼,姝丽的面容在日光里化作一堆白骨。
“雪...雪停了!!”
与惊叫声一同炸开的是,是一道天雷。
雷声轰鸣,帝都被连根拔起,悬浮在空中。几乎是同一时间,九州各地的都城都出现了如同青衣人一般的逆天者。
暴雪被截停,城池连根拔起。
十三座城池以浮链相连,以帝都为中心,高悬在云层之上。一道道浮云构成了登上这十三座城池的天梯,高峻陡峭。
天梯的最源头有颗大石头,上头雕刻的字迹潇洒飘逸宛如鬼画符,赫然写着:阴罗司三个大字,下头则是一行行端正的小字:以有换无,平欲寄生。
“都城起,天梯落。自此.......”
放霜平庄严肃穆的声音静静地落下,他神情肃穆,连眉头都微微皱起。
忽然,寂静之中响起不合时宜的铃铛响。一只系着银铃的手在窗口晃了晃,尔后响起一道清朗如玉的嗓音。
“自此三界互通,人间分九州。”
少年撑着脑袋在窗口缓缓开口:“放翁你这故事翻来覆去讲了几百遍除了结局也不曾有一版本的内容是相同。“
他并未梳冠,只由一根发绳揽了起来,此时有几绺发丝擦过他的鼻尖。少年歪了歪头,又开口道:“阴罗司到底是什么洞天福地,以至于坊间百姓口口相传,放翁你也津津乐道。”
与他声音一同响起来的是课堂上几声细碎的“四哥”,“四哥来了”。
放翁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朝着窗口扔出自己的书,准备一举砸死沈延这个不尊师重道的浑小子。
沈延夸张地捂着脑袋“哎呦”一声,把书抛给了靠窗最近的小师弟,他隔着窗,那双黑亮亮的眼睛滴溜转,扯出个灿烂的笑冲放翁道,“放翁你都拖堂多久了我看小师弟都快饿晕过去了,哎呦你看这小脸饿的都开始发紫了。”
闻言小师弟立刻配合地倒在桌子上咕咕叫了几声控诉道好饿!
放翁这人,面若心似冷铁,青水寨的弟子人送绰号“饿灵”,因为这人生平最大的爱好恐怕就是拖堂,一拖起堂来就有点忘乎所以走火入魔,跟着他上课的弟子时常吃不到饭啊!
这个时候从天而降的沈延宛如天神下凡,比那阴罗司神话里的青衣人还要感天动地。
如果说放翁是个极其爱拖堂的奇葩妖怪、那沈延就是来收妖的道士。如果放霜平拖堂拖得太久,弟子都会在心底里不由自主地呼唤沈延的名字,因为一般沈延出现就代表众弟子就可以下堂吃饭了。
果不其然,沈延话音刚落放翁就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可以先去吃饭了。
沈延还站在窗口和刚刚的小师弟打招呼呢,说那时迟那时快,在放翁的第二本书即将砸在沈延头顶的前一秒,他以一个惊雷之势翻身跳进屋内,反手接住那本书。
“今日休沐!掌门师叔特批了我假,可以不在后院劈柴,放翁你敢打我我可就告掌门了啊!”
沈延语速飞快,在放翁即将到达他额头的三次伤害完美格挡并嘴角微扬表示出对放翁的不屑。
后者的重击虽迟但到,“哐”的一声闷响,沈延觉得自己眼冒金星,放翁仍旧是一幅风轻云淡的表情淡淡开口:“闷响?你脑子果真有水。”
放翁拍拍自己的书,道:“阴罗司最初就是由民间传说而来,而传说大多源远流长很多根据都在口口相传之中被模糊了不能细究是为正常。”这就是在回答沈延刚开始问的问题了。
沈延咂摸了一下,觉得放翁说的有道理,又道:“世间流传之事都有其章法缘故,若青楼花魁想要名声大噪,就会推出个花魁;若有起兵之心想要招兵买马顺便会造势出一个乱世英雄,那阴罗司是为何?”
沈延不明所以,“它既然如此推崇阴罗司,那为什么阴罗司从不出现在人前?”
放霜平睨他一眼,道:“因为阴罗司并不为造势。你可知阴罗司落成之后的故事?”
沈延摇摇头,虽然阴罗司的故事版本泛泛是你,但大多也只是停留在建成,之后的故事他还真没听过。
放翁便将这个故事徐徐说来。
阴罗司落成后,数十万亡魂行走在天梯之上,他们虽死却格外生动,几乎是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盏黄色的小灯,那便是阴罗司的往生灯。
顾名思义,往生灯就是引渡亡者前往阴罗司轮回台转世的一盏灯。
那群死者捧着往生灯目光呆滞地行走在天梯之上,暴雪压死了太多了,阴罗司的天梯长久地停留在原地。
久而久之,便有些胆子大的也尝试学着这些人走上天梯,前十步并无异常直到他迈出第十一步,这些人便无火自燃,在往生的天梯上被烧成一堆灰烬神魂尽散。
那时人们才知道,想要前往阴罗司,还必须要提着那盏往生灯。
因为往生灯还有另一个作用,那便是引渡生者前往佛龛与阴罗司做交换,相传若是交易成功,那往生灯里燃烧的便不再是烛油了,而是交易者心中的欲。
贪欲为红,痴欲为金,嗔念为蓝。
这些规则在天空之上悬挂了三日,最后才轻飘飘的被风吹走了。
而原本在天梯口的大石头凭空出现在了此处,上头的字迹更加鲜艳了,甚至还增加了一行字——死者可以往,生者去而不复返。
像是要警告世人一般,这块大石头也被安置在了第十一步的位置,没有在挪动过,一直到天梯被阴罗司收回。”
“那为何后世从未流传过这些故事?而且,放翁你是如何知晓。”
放翁不紧不慢地盖上自己手中的书,朝沈延晃了晃,上头极其有气势地书写了五个大字——修真界秘闻。
顿时觉得可信度下降了一百倍是为何。
沈延腹诽,但是看见这本书又陡然想起自己今日来找放翁的真正目的。
他是来找放翁要藏书阁的密钥的,青水寨的藏书阁并不共有,它是属于某一个人。
上一任继承藏书阁的人是放翁,这一任正是沈延,但不知道出于何故放翁一直不肯把藏书阁的密钥给他,若沈延要用也是由放翁前来开门的。
上个月放翁终于是松口要正式把藏书阁得密钥交给沈延了,但仍旧是拖拉到现在都没给。
放翁听到他的来意略一点头,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泡了杯茶,问了个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问题:“游学,是今日开放么。”
沈延虽然不懂他问这个干嘛但还是认真的点了下头,回答道:“是的!”
今年是青侃山的首祭,此时得青侃山各处秘境皆会打开,灵气也会更加浓郁。因而每每到这个时候,各大世家都要派自己的得意门生过来分口汤喝,美名其曰游学。
青侃山靠近龙脉,灵气浓郁,但因为青侃山人无法直接吸收龙脉上的灵力,因此虽然青侃山人员众多但实际上有点真才实学的寥寥无几,拜在青水寨里的弟子更多的也是在和放翁一起学习修真界杂史,为将来去街头说书打下夯实基础。
掌门原本对这“游学”一事不屑一顾,奈何这几年妖兽愈发放肆,青侃山会捉妖灭妖的又少的可怜,要想向其他宗门借人,除了以“游学”的名头和其他仙门借点人除妖青水寨也拿不出什么实际利益了。
好在青侃山的人是无法获取秘境的要不然看着人家掠夺光你家里的资源听着都很心痛。
所以总的来说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放翁对沈延道:“最后一批游学的弟子快来了,你去接吧。要不然没有青水寨的玉蝶他们进不来。”
沈延应了声好,消失在了屋子里。
放翁起身关上沈延未关上的窗,身后映射出浓郁的火光,绚丽的烟火在他身后炸开。
之前为了保护青侃山的百姓,青水寨都会在傍晚时分敲钟提醒各家各户早早歇灯,再挨家挨户地贴符咒,防止意外,因此一到了夜晚青侃山就死寂沉沉。
如今因着游学,又颇有些生机勃勃的样子,连夹道上枯死的树都有些复发新芽的意思了。可能是要赶上新春了,今夜青侃山放烟花的人不少。
沈延往外出走,青侃山走出村寨后就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树林里,里面密匝匝的排满了树木,越过丛林还有几段羊肠小路。
走完十八弯的山路最后才来到外界连接青侃山真正的入口--青玉涯,这座高崖下不底上不见天,硕大的白鹰在空谷中盘旋。
沈延吹了声悠扬的哨子,一只白鹰抖动着翅膀飞向他,彻底飞出空谷时又变成正常大小,安安静静地站在沈延的肩上。沈延拔出一条他的尾羽甩向空谷,巨大的羽毛就轻飘飘的浮在沟壑中间。
他又对着白鹰吹了口气,白鹰扭扭头颅,身躯再度锁小化作骨镯锁在了沈延手上。
他张了张手,在手腕处慢条斯理地写下青水寨三个字,随机就双指并拢,扣住骨镯往上一推,几位道友就被羽毛载了过来。
他们面上还带着几分惊恐,好奇的打量四周。
这群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约莫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风姿绰约,自带风流。
羽毛还未彻底离岸呢,这群人就先火急火燎地跳了下来。
这会沈延看的更清楚了,这群人不仅看起来风流不羁,穿的更是七荤八素,活脱脱一群开屏的孔雀,个中最大的区别就是白孔雀和蓝孔雀的区别了。
沈延拍拍衣服站起身,这时他才发现羽毛上还有个不紧不慢下来的人。
而沈延刚刚看不见他并不是因为这人矮,而是这人自己现场搭了一个巧工椅,刚刚正弯着腰在收拾。
那人似乎察觉到沈延的目光,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沈延一眼,因着手上还在动作,他垂下脑袋咬起自己垂到胸口的项链。
沈延眯起眼睛一看,上头是五个金文——朽工阁景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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