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乌龙

宋游月忙碌了一下午,协助母亲把今晚的宴会安排妥当。

但她心里还惦记着要给他这个礼物,所以特意抽空来寻他。因为心里急切,她几乎是一路奔过来的,身上穿的暖和,刚刚抵达就瞬间出了一身薄汗。

她撩撩有些散乱的发丝,单手把系带解开,把锦盒搁到一旁,从袖子里悄悄掏出个什么东西。

殷寻下意识把玉簪藏到袖口,敛好衣服看向她。

家宴就要开始了,按理这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他没料到她这时候竟会来。

他见她一手手心攥着什么,一手拿过锦盒,朝他走来。

一脸神秘,翘着唇角,笑容灿烂。

宋游月俯下身子,先伸出一只手。

白皙的掌心摊开,上面放着的,是一枚小巧的灵符。

还没等殷寻反应过来,就把身后的锦盒捧到他眼下,笑眯眯问:“猜猜里面是什么?”

这是什么?是要送给他的礼物么?

殷寻愣了一下,脑袋一片混乱,下意识跟着她的话走:“是什么?”

“你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看他呆住,半晌没说出话来,才打开玉搭扣给他看。姜黄色的衬布上,一片薄薄的玉牌躺在那里,通体莹白,被朱红色的绳串起来,下面悬着流苏。

“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么?祝我的小寻,岁岁长康健。”

她眼睛弯起来,语气带着些许得意。却只见殷寻眼底错愕,表情空白,像是完全懵掉。

这么惊喜?之前送他其他东西好像也没这样。

“很吃惊?”她把灵符塞到他手里,捏捏他的脸,“你还记得当时我派人去调查追杀你的人吗?当时我便问了你的生辰,还把你那位程叔葬了。”

她继续说,宽慰他:“你放心,连你母亲的墓我也找人修缮过了,以后每年清明,我们可以一起去祭拜,去她坟前送束花。”

她曾听他提起过自己的母亲,知道他在意亲人,也深知家人逝去的伤痛。所以她想在自己最大能力内弥补他,伤口无法弥合,但至少能多些宽慰。

在他生日为起点,新的一年,只希望小寻能多幸福,少伤悲。

殷寻心里早就掀起惊涛骇浪。

他本能攥紧她塞过来的灵符,怔怔看着手里的锦盒。

他很惊喜,也很动容。她默默为他做了这么多,连他随口提及的事情她都放在心上。

可是——今天不是他的生辰。

她用心查出来的,是“柳家庶子”,而不是皇六子的生辰。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她口中的“母亲”,说的是他名义上的庶母。她以为葬了的生母,其实是个于他而言的陌生人。他顶了柳家庶子的身份,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可这是因为他的欺瞒,是他的罪孽,不是她的。

那此刻,他应该欢喜认下,还是纠正,然后编织出更多的谎言?

“怎么了?不喜欢?”

宋游月有些看不懂他眼里过于复杂的神情,只能猜测。心里有些失落,她弯着腰,把玉牌取出来:“这是我想了好久才选定的玉。上面什么也没刻,取"平安无事"的寓意。”

殷寻看她诚挚而小心翼翼的模样,捧着玉佩到他面前,像是捧着一颗期许的心。有些眼热,垂眼忙反驳:“没有。”

指尖在细腻温润的玉上抚了抚,把它贴在心口:“很喜欢。”

她特意探问了他的生日,还选了礼物。他好高兴。

他张口想多夸几句,回忆着她今早的模样,但总显得笨拙。

只能注视着她的眼睛,一遍遍重复着“喜欢”。

宋游月心里的担忧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欣喜。

“只是,”看她眉目舒展,殷寻才垂下眼提起,“当年我母亲早产,日子在戍月十九。她为了说成足月,才对外说是今日。”

他还是想告诉她。

屋内烛光轻跃,照得人影绰约,他蜷起指尖,无意识轻抚手里的玉牌,等待她的反应。

他很久没有对她撒谎了,也不愿对她撒谎。

可他宁愿杜撰一个莫须有的早产,宁愿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也不愿她被蒙在鼓里,年年为他过一个错误的生日。

就让他遵循私心,这样任性一回。

宋游月闻言惊讶,耳尖泛起薄红:“不是今日?”

她完全没料到还有这回事,有些手足无措,语气抱歉:“我还以为是今日......”

竟然不是今日!

相识这么久,好容易想给他个生日惊喜,竟然还过错了。

幸好提前来找他了……按她原来的打算,要让所有人在宴会上当众祝福他。

好大的乌龙。

殷寻看着少女期期艾艾地说:“戍月十九,那便是已经过了?那、那就算迟来的礼物罢。”

“你的生日,姐姐记下了。”她语气认真。

殷寻如愿看到她的反应,没有丝毫怀疑。

即使早有预料,然而对上她纯净明亮的双眼,他又不禁陷入情绪的怪圈。

看到她因为自己的谎言愧疚,就像把他绑在烈火上炙烤,自己浓重的不安是紧紧束缚着他的绳。

他本能感到痛苦,可是他只能这样说。

他遮掩起眼底的惭愧,点点头。

然后把玉牌按在心口,冲她浅浅一笑,接着坚定地从袖口摸出冰冷玉簪,递到她面前:“送给你......冬至快乐。”

不躲不避,双眸追着她的眼:“这是我亲手做的。”

现在轮到宋游月惊讶了。

“送给我的?”她接过这支青玉簪,细细端详。

这是一支梅簪,铤为棒状素铤,簪首雕刻有梅花枝叶,花叶相交。极好结合了玉本身的温润质感与梅花的清冷气质,雅致非常。

内侧还雕了两个小字,是她的字。

玉簪通体线条流畅,图案完整,工艺高超。若不是他说,她还以为是府里的匠人做的。

他竟然有这样的手艺,还为她忙了几日,亲手雕刻。难怪问起来总是神神秘秘,原来是在给她准备惊喜。

宋游月惊讶过后,便笑开了花,毫不犹豫扑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她扑得急,力气又大,殷寻只觉得猝不及防,下意识接住她柔软的身体,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听到她带笑的耳语:“姐姐很喜欢。”

他睁大眼,耳尖攀上薄红,大脑一片空白又不敢躲。身体僵住,手臂不知道放哪。

太软了,他不敢去抱。

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搭在她腰间,隔着礼貌的距离。

冬夜寂静,屋内没有旁人,他鼻尖被她盈盈的清香笼罩,视野被她挡住大半,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地蹦,像是要从胸口跃出来。

太剧烈了,停下。他感到失控,担心这样的响声会吵到她。

宋游月抱了一会,才松手放开他。

站直身子,她后知后觉感到羞,有些冲动了。

转眼她又不以为意,自家弟弟,抱抱怎么了?

她没注意他泛红的脸颊,只以为是被屋内的热气熏的。重新端详起玉簪,有些爱不释手:“所以你这些天,都是在忙这个?”

殷寻嗯了一声。他在平复着乱掉的呼吸。

她便去拉他的手端详。少年的肩清瘦,手也细长,伶仃地摊开。因为做惯了粗活,所以指尖都有一层厚厚的茧,手背的皮肤也粗糙,只是不很黑。

宋游月一瞧,果然看到掌心磨出的红痕和血痂。又受伤了。

她有些心疼地碰了碰:“疼么?其实不必亲手做的。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殷寻乖顺地被她牵着,克制着躲闪的本能。

他向来不喜欢肢体接触,更不习惯袒露伤口。可是在她身上,一切都破了戒。

“不疼,”殷寻盯着细碎的伤口摇摇头,最初几天因为劳累,连伸展手指都酸痛。现在刚刚结痂,边缘还透着肉粉色,“想亲手做一个送给你。”

“那也不能让自己受伤,”宋游月嘟囔一句,“一会我让九夏把药膏取来。”

她故作凶狠地瞪他:“每天都要涂,我检查。”

然后紧紧盯着他,直到殷寻失笑点头。

“那,”宋游月发尾晃了晃,低下身子,“你帮我簪上吧?”

她想的很简单。既然他诚心诚意做了,那便要戴上,一会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

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弟弟亲手为她制作的礼物。

殷寻却呼吸一滞,盯着她乌黑浓密的发顶,没有动。

宋游月等了一会没有反应,有些疑惑,想抬脸看他。

还没抬起来,就被一双手轻轻捧住脑袋。

她等的很耐心,因为发丝向来容易和首饰缠绕在一起,本以为会感到刺痛,没想到他的动作意外地轻柔。

细长的手指在她发间细心轻巧地穿梭,小心拆掉她发间的金钗。

殷寻眼睛一眨都不眨,虔诚而谨慎地解开缠绕的发丝,再轻轻簪到她发间原来的地方。

他当然对这些毫无经验,等最后理好她有些凌乱的额发,竟紧张地冒了汗。

乌黑的发髻间多了一抹莹白温润的青色,和她原本的钗钿相映,意外和谐。

宋游月走到铜镜面前,摸了摸发间的玉簪。

她对着镜子,勾起一抹笑。两颊的梨涡浮现,显得镜里的人格外可亲可爱。

转过身看向坐着的少年:“很好看。”

殷寻远远看过去,少女穿着火红的短衫,俏生生地站在他刚刚沉郁许久的黑暗里。

却不再令他感到难喻的悲伤。

沉寂一天的心终于卸下良久的负担,轻盈起来。

宋游月走出黑暗,牵起他的手:“好啦,要快些走了,宴会要开始了。”

纯感情的一章,写起来好高兴啊啊啊。感觉有进步?

男主应该快长大了。本来有点急着长大,但写着写着还蛮珍惜现在纯情的样子的,长大估计就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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