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年才算是真正过完,谢玄走后,陈子衿又在家中休息了几日,再回宫中时,竟然觉得有些莫名的亲切与熟悉。虽然褚太后见她回来,高高兴兴地拉着她询问了一番家中琐事,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太后有心事。
太后待她素来宽厚,陈子衿便想着也要多为太后分担些忧愁,联想到元日朝会上大将军那番行径,她这心事多半与桓温脱不了关系吧。
抄完经,褚太后将笔放下:“大将军走了有几日了?”
陈子衿算了算日子,谢安与谢玄此次一同随桓温北上,正月十六走的,便回答道:“已经有五六日了。”
“这些日子,你可曾去过显阳殿?见过皇上了吗?”太后又忽然问道。
这倒让陈子衿有些疑惑,那几日她只不过是临时被太后派去照料皇帝,又不是调去御前,如今回宫了自然要来徽音殿,为何要去显阳殿呢?
于是她摇摇头:“回太后娘娘,今日臣回宫之后便直接回徽音殿当值,未曾去过显阳殿,也未曾见过皇上。”
见太后若有所思,她又试探着问了句:“那可要臣一会儿去一趟显阳殿?”
“倒也……不必,哀家有些乏了,想去睡一会儿,不必跟着伺候了。”
太后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倒叫陈子衿看不懂了。
她正收拾着笔墨,忽然听见婉宁疑惑的声音:“子衿,方才不是还见你在显阳殿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跑得竟比我还快!”
陈子衿更是奇怪,方才太后问了一遍,现在婉宁又问了一遍,她解释道:“我这刚回宫,才将东西放好,就来太后跟前了,并没有去过显阳殿呀。”
“那估计是我看错了吧。”婉宁解释道,“方才太后娘娘差我去显阳殿给皇上送药,隔着帷幔,我还当那个在皇上身旁伺候的人是你呢。”
她临走之前,皇上的身体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又要送药?陈子衿有些奇怪:“皇上怎么了?又要喝药?”
婉宁微微一声叹息:“谁知道呢,大将军后来又来了一趟宫里,之后皇上就又病了,太后娘娘这几日也总是睡不安宁。方才我去的时候,在殿外等了许久,也不见皇上传召,药是一日一日往显阳殿送,但从没亲眼瞧见皇上喝。”
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太后的心事,真的大部分是来自桓温。
然而桓温手握重兵,一心北伐,甚至无视皇室与一众门阀士族,朝中纵然有琅玡王氏与陈郡谢氏,仍然无法彻底制约肆意妄为的大将军。
剩下的另一部分忧思,大概就是与皇上有关系了。
太后只有皇上这一个儿子,年前皇上病了,太后也跟着日夜担忧,想到这里,陈子衿又问了问婉宁,得知皇上还是有些咳嗽,她还是决定,煮一壶小青龙汤,亲自去显阳殿探望一番。
毕竟,眼下她除了更为悉心地照料太后与皇上,似乎也没有其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小青龙汤原本是名医张仲景的方子,专门用来清寒湿,升阳气。她也是去年整理藏书阁那些返潮的古籍时意外发现的。煮汤前,她又特地寻了年长的太医令帮她抓药,亲自蹲在炉子边看了个把时辰,才将这一碗药汤盛出,送到了显阳殿。
耽搁了许久,来到显阳殿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宫里的人都知道陈子衿是得太后盛宠的女尚书,前些日子又在显阳殿近身伺候过皇上,因此并没有让她在门外等太久,迅速前去通传。
司马聃见到她颇为欣喜:“子衿,你何时回来的?”
陈子衿一边将食盒里的汤取出,一边回答道:“回皇上话,臣今日刚回来,听说皇上又有些咳嗽,便想着煮些汤送过来。”
想起婉宁白日里说的,只见送药来,不见皇上服药,于是她又补充道:“是按着从前张仲景小青龙汤的方子配的,太医令已经查探过了,煎的时候臣一直在旁看着,皇上且放心。”
司马聃觉得自己状态好极了,他笑着说:“前些日子确实还有些咳嗽,但朕觉得倒也不必吃药,母后日日差人送药过来,着实费心了,你回去同她说,朕自会多注意些。”
从外表上看,他确实是精神了不少,但是有一种难以掩盖的虚弱感藏匿在红润的肤色下,陈子衿心中觉得有些怪异,然而也不好直接问出口。
看来婉宁的猜测是对的,皇上应该是从来没有喝过药。
但她总不能逼迫皇上吃药,此刻也只得说了句:“那臣就将这汤放下了,若凉了之后,皇上可千万不要再喝了。”
见她要走,司马聃忙起身,动作有些大,竟然又连声咳嗽。
他平复了气息之后,笑了笑:“刚说自己好了,倒又咳起来了,既然是子衿亲自煮的,那朕就喝了吧。”
陈子衿心中略有些欣慰,看着皇帝将那碗小青龙汤喝完,她也对他展露笑颜。
“皇上,今日的丹药已经——”
忽然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陈子衿回过头看去,心中诧异。
难怪婉宁以为今日她在显阳殿,那位宫人,遥遥望去身形与她颇为相似,还穿着同色系的衣衫,甚至腰带的系法都是一模一样。
双耳结藏于内侧,这种腰带的系法,是出自她手,原先崔家女郎曾夸赞过这个结好看,陈子衿便教会了她,想必是崔女史又传授给了宫里其他人。
皇帝见她来了,看了看陈子衿,脸上泛起一丝尴尬,朝那宫人挥挥手:“你晚些再来。”
那宫人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惧怕皇上,听了这话,也不行拜别礼,也不回话,转身就走了,陈子衿甚至觉得,临走前她还瞪了自己一眼。
“皇上若有其他事,臣还是先告退吧。”
司马聃见她要走,忙说:“子秋是来送丹药的,没什么大事。对了,过些日子,朕和母后去说说,将你调来显阳殿可好?”
陈子衿错愕,然而脸上不敢露出太多情绪,低低回了句:“太后身边离不了臣,皇上若是宫中缺人,臣便禀报太后与皇后,多添置几个伺候的宫人。”
“前些日子朕去同母后说,想将你调来,母后也是这么说的。”司马聃叹了口气,“你可是,不愿意来显阳殿?”
“臣不敢。”陈子衿低着头,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太后看着她的眼神欲言又止,她只不过在显阳殿照顾了皇上几日,他便亲自去徽音殿要人,太后很难不对她产生怀疑。
甚至可能会觉得,是她暗示皇上去的。
“这有何不敢,只要你说一句愿意,朕便再去同母后说一说。”
陈子衿不知道自己是哪件事做得让皇上对她青睐有加,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得连番婉拒皇上好意。
姑且算是好意吧!
见她执意推辞,司马聃也不好再说什么,边点头允诺了她的离去,边打开刚才送来的丹药。
陈子衿离去前,瞥了一眼那颗赤红色的丹丸,心中大惊。
皇上自去年病了之后,久不见好,又一直咳嗽,现在不仅不吃药,怎么还信了这丹方之术?也不知道太后娘娘是否清楚此事。
走到门口,她看见一直在显阳殿伺候的常公公,便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询问道:“常公公,皇上身边几时来了新的宫女,怎么这么面生?”
常公公想了想:“你说的应该是子秋吧,她是正月十五那日来的,原先是宫里头浣纱的。”
小小一个浣纱女,居然有如此能耐?不过短短几日,就能到皇上跟前伺候?陈子衿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太后。
皇上愿意留谁在身边,是他的权力与自由,这种小事岂容她一个小小女官置喙,但他明明身子虚弱,虚不受补,却还服用丹药,这又是关系到龙体安危的大事。
皇上身边不仅有太后,也有皇后,若她今日贸然跟太后说了,但其实皇后不知晓此事,到时太后免不了也对皇后迁怒。
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去探探郗霜华的口风,看看皇后是否知晓此事,再决定如何跟太后说吧!
是夜,显阳殿内。
子秋斜倚在司马聃的身侧:“皇上现在是不是觉得,身子好多了?”
司马聃微微眯着双眼,轻声应答了一句。
见他的神智不再清明,子秋的双手便大胆地攀上了他的肩头,语气也愈发柔顺:“那皇上今夜还要去皇后宫里吗?”
司马聃犹如被她牵走了魂魄:“不去了,朕就和你在此处,哪里也不去。”
听了这话,子秋满意地露出一丝笑容,灵巧的手指从襟内探进去,细细摩梭着他的皮肤,司马聃的身子因为她大胆的举动而为之一颤。
如蚂蚁啃咬心头一般的感觉折磨了他许久之后,司马聃终于捉住她作乱的手,将它别在身后。
他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头发,口中喃喃自语——
“子衿,不要拒绝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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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皇帝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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