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将军回府

但他想要的公道,本身就是很困难的事情。

她看着眼前漂亮的少年,恍然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场大雪,又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未来。

北风里,少年温柔的声音低低在耳旁徘徊,柴火在雪地上划出 “吱呀” 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她盯着雪地的随意划出的画图,忽然觉得少年脸上的桀骜不再刺眼,倒像是雪地里冒头的树苗,带着生猛的韧劲。

他与她的想法还真是相似,甚至有些奇妙的契合。这让她感到淡淡的酸楚和安慰,似乎这段孤独的旅程总算遇见了一件可以称道的事情——不管如何,他现在还活着。

她希望他接下来也这么幸运。

“去你说的那个地方,这里有条小道。” 她伸手推了一下那根焦柴,“旁的我没什么问题,但事后,我要萱堂先生的那份祭文。”

这个动作让少年仍有些疼痛的手背被轻轻拂过,他下意识抬起眼,小娘子长长的衣袖拂过他的肩头,他发现对方眼中第一次没了剑拔弩张的敌意。

他莫名有些紧张,低下头,将焦柴往积雪里一敲,“好,祭文可以给你。接下来我要常常进出阳侯府,应该是无碍的。近来将军还在养病,将一切交由袁大郎君。袁大郎君如今在御前,数日来常流连倡楼乐坊,很少管府里的事。”

倡楼乐坊,那可是烟花之地。他顿了一下,再抬起头时,目光中便带了点揶揄和意味深长。

周会宁被看得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认真说道,“你别那样看我,袁郎君去那些地方,有他自己的道理。”

“你就这么信他?”少年的眼里再次升起探究之意。

“我为什么不信他?”周会宁微微红了脸,“他可是我的未婚夫。”

作为袁僳曾经的未婚妻,她记得,前世此时,一名雎朔奸细混入天佑城,被袁僳无意中察觉。他暗中调查,虽一度背负非议,却很快查清真相,立下的功劳更获圣人嘉奖。

这些往事,自然不能告知眼前的少年。

她心想,如今阳侯府的处境与前世不同,袁僳为了家族,定会比前世更尽心竭力。而圣人……想到圣人,想到洼姚之乱的后续,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她心中浮现。

她抬眼望向少年,“你上回说,你知道那些鸽子回巢的规律,那么,这些日子,能再捉一只鸽子与我吗?”

少年喉结微动,晶莹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抬起头微微一笑,“周小娘子也像信你未婚夫那般信我吗?”

雪依旧下着,周小娘子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映出少年带着笑意的脸庞。冰冷的寒气,让两人的呼吸都成了模糊的白雾。

这是命运的牵引,也是那场跨越阶层与身份的合谋,最初的模样。

*

这夜下了一场雹子,许多人在梦中被砸得鼻青脸肿,连城门楼的屋顶都破了个大洞。然而突如起来的天灾并没有影响某些事情的进行。在重兵护卫下,左裕的马车踏上了官道。但其实,除了代圣致祭恩师任务,他此行还背负着另一项更为凶险的使命。

北风吹开车帘,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却目光陡然一凝。

第一缕晨曦在这时掠过天佑城的满目疮痍,万里长街上,家家檐角忽如一夜落雪般飘起了白幡。

“老师……”左裕喉头微颤。一封细薄的绢书,正在他胸前的衣襟里微微发烫。

圣人派左仆射致祭萱堂先生的消息一经传出,那些被生存重压掩埋的、在朝堂倾轧中噤声的、于市井喧嚣里深藏的敬意,骤然如破堤之水奔涌而出:有人敬他才学冠世,有人念他有教无类,更多人记着他改良的稻种救了全家口粮……

从东城到西城,自西市到东市,受灾的百姓和穿锦袍的显贵,都在腕上缠了素布。而天佑城门口,更有无数儒生捧着祭文潮水般涌入。

周会宁站在留侯府唯一的高楼上。寒风卷着雹子碎屑扑在脸上,打得脸生疼。

她有些难以将城中的素白与那个总是捉弄她的老叟联系在一起。她看到万民的真心与敬意,却也看到了圣人驱狼吞虎的手段——

六大著姓靠百年根基,在朝中盘根错节,多年来试图压过皇室湖州郑氏。可无论文丞相的泶阳文氏,还是王侍中的衢水王氏,此刻都压不过这幅素幡所代表的民心。

若用直白的话说,圣人的意思大抵如此:“尔等不敬皇室,却又耐溪山林氏何?”

萱堂先生这面旗,足以让圣人将所有博弈者踩在脚下。而举荐之权带来的,不仅是朝中将多几个“左仆射”,更是为溪山林氏招致空前绝后的嫉恨与瞩目。

但,仅仅是如此吗?

周会宁突然觉得周遭变得十分安静。

前世溪山林氏满门倾覆的惨剧,或许正是始于这场举城缟素。

她凝视着漫天白幡,感受着风中的凉意。

这满地“清白”背后,那位帝王真正要收割的,究竟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尖锐的喊声。

“出事了!九鼎军把侯府前后门都守死了,咱们被围起来了!”

周会宁回过头,看见周会容抓着周会宜的手腕,鬓角的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淌。

这时婢女饮风和饮花跟上来,补充道,“女郎,今天派出去办事和请来的人,都被九鼎军堵在门口了。”

四个人喘着粗气,终于爬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这留侯府中唯一的高楼视野开阔,眼下的模样却十分惨烈:檐角破碎的瓦片将天空割出凌乱的锯齿,锋利的棱角在寒风中泛着冷意。

很显然,这场突袭的冰雹也没饶过留侯府。不光是这座小楼,周会宁的浣花院、周会宜的汀溪院、周会容的九衢院都有损伤,唯独林夫人的芷兰院和几处侍妾居所侥幸躲过。

因此,天刚亮时饮风便告知外院管事主持修缮,府中派了三辆车去接新瓦,好容易到了巷口,却被军卒拦下。

“知道了。”周会宁的目光落在极远的一处,看得非常专注认真,似乎在钻研什么很复杂的事情。

四人视周会宁为主心骨,见她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更觉得心头没了着落。周会宜尤其不安,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冰冷的栏杆,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高楼风大,卷着寒意灌进衣襟,再看看门口被军卒呵斥得面如土色的仆从,一股凄惶涌上心头。

周会容攥紧廊柱 ,阿爹被弹劾已经是圣旨明发了,如今更是进一步围府,那下一步,是不是要抄家?

她忍不住探出身朝街口望——这种时刻,应该要有人及时出现,不是吗?昌平坊这些日子不知往留侯府送了多少次礼物,他们……

就在这时,周会宁忽然开口,“看那边,有人来了。”

四人都是一愣。

留侯周氏所在的乐章坊居皇城之南,府前的问津街往日车马稀疏,此刻却人头攒动。一队异国人马冲破人潮,织金嵌宝的长袍在灰蒙天色下如流动的霓虹,在灰蒙的街景里格外醒目。

饮花越看,越觉得眼前这队人马的衣着装扮有些眼熟,不由拉了拉周会宁的衣袖,“女郎,这是昨日城门口那队落魄的……那个洼姚王子?”

“不一样。” 周会宁话音未落,那队伍突然转向留侯府。

……

……

战靴踩碎冰雹的脆响越来越密,战士们肩甲相撞,队形收紧,腰间的刀刃未出鞘,却已有血煞之气顺着凛凛寒风漫上这小小的楼宇。

很快,身着黑甲的九鼎军上前厉声喝道:“圣人有令,不得擅入!”

队伍中的护卫们纷纷按上刀柄,却被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抬手制止。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厚重而古朴的木色大门,脸上下意识露出几分恭谨,随即又变得阴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十余年前,留侯世子出使洼姚时,他才在储君之中败落。王兄拿大齐的使臣来压制他的野心,那位使臣却在皑皑白雪里给他讲经。这位使臣为洼姚带来了令人为之心折的文化知识,带来了有序而华美的礼仪典章,也在他的恳求之下,赠了他一本孙子兵法。

风卷起他鬓角的白发,老人面色转冷,突然冷笑一声,“洼姚三郡王金域在此,劳周使君交出我弑君叛国的逆贼金蓝湾!”

所有人都是一惊。周会宁在这时收回目光,转身朝楼下走去,木楼梯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轻轻碾碎了僵硬的空气。

……

……

“留侯不在府中,如何能收留贵国的叛贼?”九鼎军的将领皱眉道。

金域沙哑的嗓音混着风沙响起,“金蓝湾乃我王兄之子,周使君与他交好,妄图借大齐之力助其夺位,才遭御史台弹劾。昨日金蓝湾逃入天佑城,正是留侯夫人派周小娘子在城外接应,随后藏匿府中。守城军士皆可作证。”

周会宁猛地顿住脚步。透过门缝与九鼎军乌黑的甲胄间隙,她看见一张桀骜而充满野心的面孔。那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目光混浊沧桑,既带着上位者的倨傲,又透着野兽般的冷漠无情。

从前她在暗夜里筹谋,风雨落在她窗头,如今她见到了真正能撕咬人的猛兽。

三十章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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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围府(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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