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负子蟾(九)

李何如有很多秘密,她总藏着掖着,要楚郁一路探寻,最后才施舍似的告诉她一点点,楚郁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人活着就会有很多辛辣秘闻,她有吗?应该有吧。毕竟前尘往事在记忆中一片空白的人身上没几件大事她自个都不相信。

于是她没对李何如的生平做多评论,想要评价别人衣服干不干净时,自己的衣服得先是干净的。

大巴停在一个乡道口,司机用方言喊了一声,楚郁听懂了,这是在说万和福利院到了。

车上没人动,李何如往下车口直直走去。

“是这里?这不是福利院吗?”她赶忙跟上去,跳下车脚刚挨到地,司机便一脚油门,车飞速离开了,只留下一阵汽油风。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大片空旷田野,麦子还没熟透,风吹麦浪,刮过绿色的风。

乡道上直直种着一排白杨树,白杨树绵延看不见尽头,只闻林间鸟雀啾啾,不见人声。

“是了,就是这里,黄凛家的老宅就在福利院附近,要从这直直走下去。”李何如环顾四周,目光触及路口锈迹斑斑的万和福利院时,她转过了头。

楚郁跟上她,空气中有草汁与泥土的味道,闻得人心情大好。

“你之前说,你在福利院长大,是这家吗?”楚郁问道。

李何如唇角微弯,她点点头道:“我在这生活了十几年,在村子里读完小学,中学和高中便去了县城读,住宿,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那对这里的感情应该很深吧。”楚郁随手抓起一根狗尾巴草,摸着毛茸茸的草,凭着肌肉记忆编起来。

“那倒也不是。”李何如叹了口气。

“对我最好的老师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走后我也没回来过,算一算,有十年了吧。”李何如双手插兜踱步道。

她眼前突然冒出一朵绿草,仔细看去,两只耳一条尾,活灵活现地打着颤,竟是只草编小狗。

李何如接过草,半晌都没说话。

“你可别嫌丑啊,嫌丑就还我。”楚郁说,李何如眼睛眨了眨,将小狗|草揣进兜里,无赖地伸手:“再给我编一个。”

“不编。”楚郁吊儿郎当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觉醒的这门技能,无师自通。

在这条小路上走得越深,心里奇怪的感觉也越强。

就好像,她曾经在这路上走过,身边跟着个同龄女孩,两人或跑,或跳,楚郁跑得快,总频频回头看那人。

阳光洒下来,女孩面目模糊,只剩两个小辫,一左一右高高翘着。

“楚郁!”这声音宛如百里穿杨箭,一箭冲她射来,楚郁回头看去,看了个空。

“往前看,你迷糊了?”于是她看去。

李何如逆光而立,手里捏着小草狗,狗头上插了朵小野花,一条辫子垂在颈侧,正笑眯眯看她。

有那一瞬间,楚郁觉得面前的女人就是记忆里的小女孩。但天下人如蚁聚蜂屯,一个人的消失就像雨滴进海里,努力寻找都难如登天,何况偶遇。

她甩甩头发,小跑两步:“来了。”

**

黄家老宅在村落边缘,被几丛高大灌木遮挡着,没有砍刀就别想进去。

好在有李何如。不过回了几条工作消息的时间,门口已经被炸开一条路,露出黄家摇摇欲坠的大木门。

门锁了,也锈了,伸手拿起,锁芯立刻流出一滩锈屑,轻轻一摇,锁头便断在手中。

院里长满草,房檐上生了颗小树,歪歪斜斜地压下一个角。兴许黄凛失踪的这些年,她母亲没再回来过。

“要掘地三尺吗?”楚郁找了把生锈的铲子,跃跃欲试地往地上一撬,铲子断了。

“说是在一颗大枣树下。”李何如环顾四周,没瞧见枣树。

别说枣树了,这院里连颗长得比草高的树都没有。两人面面相觑,楚郁不死心,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一无所获。

“我们没走错地方吧?”楚郁打量四周,她走到锁起的房门前,晃了两下锁子,没晃下来。

这锁子有人换过,虽然外表也有些锈迹,但功能完好。

“会是黄凛换的吗?还是她家里人。”楚郁抹了两把窗玻璃上的灰,发现内侧玻璃上糊着层报纸,阻拦了她的视线。

“不会是黄凛,她比我们更想拿到她孩子的骨灰,因为我告诉她,我能用骨灰帮她孩子复活。”李何如拿着根棍在草里寻找着什么。

听到这楚郁表情震惊,她眉头纠结:“这也太离谱了,她真信啊……那实际上我们要用骨灰干嘛?”

李何如走到一处塌陷处,她蹲下身用棍子撬着那里:“实际上……等一下,你还不知道我们要干嘛吗?”李何如也震惊抬头。

楚郁沉默了,她还真不知道。因为对这方面知识匮乏,所以她下意识跟着李何如行动,她指哪打哪,她深信不疑。

“明万里不是带走了鬼婴吗,但她很快就会意识到没有骨灰是无法操纵它的,所以我们要赶在她们赶来前快速拿到骨灰占领先机。”

“明万里是风水师怎么会连操纵鬼需要骨灰都不知道?”楚郁又问。

“我问你,你第一次见到黄凛和鬼婴,你觉得她们谁是鬼?”李何如叹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

“……两个都是。”楚郁说。

“假设黄凛作为鬼母,你觉得鬼婴是魂魄,还是由胎体直接化鬼?”李何如又问她。

“自然是胎体化鬼……我看书里写过,鬼婴的来源正是死去孕妇的腹中胎儿,母死,子尸变……可要这么说,黄凛没死,鬼婴如何脱离母体直接化鬼?”

李何如没答话,脸上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

楚郁想到鬼婴浑身拉丝的状态,和黄凛背上千疮百孔的洞,突然脸色突变:“难道是以母体为培养皿,寄生?”

想到这,一切突然就通了,怪不得黄凛作为活人能靠吃蟾蜍在那个鬼地方生活这么多年,怪不得她后背的洞与医院里的几名工作人员如出一辙。

前不久许跃才给她看过状况最严重的人的照片,她身上的洞里已经结出一个个肉球,细看还能看见毛细的肢体随着呼吸颤动。

那人危在旦夕,全靠呼吸机和各种营养液续命。

而黄凛依旧生龙活虎,她一边献祭自己给鬼婴提供养料,一边又通过鬼婴的寄生来吸食她人生命为自己充能。

“正因明万里误以为黄凛是鬼,所以才没想到鬼婴还有骨灰……”楚郁若有所思道,她顿悟后,一把抓过没了铲子头的木棍说:“快挖,我们得占领先机。”

李何如站起身拍拍手:“不用挖了。”

“为什么?”楚郁端详那处塌陷,土质松软,用手触摸边缘,还能摸到残余的树根。

“枣树已经被挖走了,如果我没猜错,骨灰也被转移了。”李何如打量四周道。

楚郁没说话,她提起棍子,行至锁起的房门前,一棍敲在门上。

木门年久失修,重重晃了两下,尘土飞扬,门没开。

“这里面有东西堵住门了。”楚郁摸着下巴,李何如挑眉,门不开?勾勾手指的事。

她正要开爆破技能,楚郁一个健步旋身飞踢上去,连带着门框和大门应声而裂.

半个手掌厚的木门在她脚下成了玻璃纸,伴随着应声而逃的蚁群,这座沉淀了不知多少年历史的门重重倒下。

“走。”楚郁回头得意一笑,屋内因玻璃被纸糊住的原因,很黑,很多灰尘。

她用衣领捂着口鼻往里进,哪知左脚刚踏进去,就踩到一块陶片,整个人往前一倾,没勾上李何如伸来的手,而是扑通一下,双膝滑跪在地。

比剧痛来的更猛烈的是窒息。

掀起的飓风吹动空气中扬着的尘埃,手上身上脸上,纷纷扬扬好似大雪,不知名粉末盖了她满头。

又顺着呼吸呛进鼻腔里,一时间肺像被按进面粉里,高密度的粉末阻拦了肺泡换气,与此同时她的手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痛,好像整只手被打烂又重新组合的痛,楚郁捂着口鼻痛苦万分,余光中看见李何如的身影,她拼尽全力吼道:“别进来,这里面有陷阱!”

李何如眉头轻皱,很疑惑地迈过门槛走进来。

她环顾四周,俯下身捡起一块碎瓷片,对着光打量片刻,突然笑了。

楚郁跪在原地,抱着手不明所以。

“天姥姥,我要夸你还是要骂你,你的倒霉蛋体质好像有所改善,但没改善太多。”李何如忍着笑把瓷片递给她。

对着光,瓷片闪闪发亮,上面清晰地篆刻着几个小字:“爱女黄玥景”

误打误撞,她竟打碎了鬼婴的骨灰坛。

“可是,我进来的时候是踩着这瓷片摔倒的,我来之前它就碎了。”楚郁艰难站起,拧着眉头打量四周。

地上尘埃落定,厚厚的白灰色粉末盖了一地,所见之处皆是碎瓷,楚郁掂起一片,瓷片边缘整洁锐利,她面色一变:“这是才打碎的,来人还没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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