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里的生活非常枯燥乏味,每天不是在过渡房里坐着,就是在过渡房里睡觉。黎铮偶尔都会抱怨,监狱里的罪犯好歹还有劳改活动。
不过,待在里面有一点很好,那就是作息非常规律。黎铮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整理好床铺和自己,再去吃早饭,接下来直到吃午饭都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但说是自由活动,其实就只能在房间里干坐着。
黎铮和温逐待在一个双人过渡房里,每天不是同吃,就是同睡,所有自由活动的时间里,黎铮要么是在看书,要么就面对着温逐。
温逐的作息安排堪称变态,黎铮是知道他自律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有多自律,自律到即使是进了看守所,他也在坚持不断地健身和工作。
健身。工作。温逐人生里唯二会做的事。天啊。黎铮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耐得住寂寞的人!
工作当然指的是徐之越送来的文件,由狱警经手检查过再转交进来,毕竟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关于进看守所这件事,也只有温逐一个人是认真的了。
黎铮看书的时候,温逐就在旁边看文件,而健身,用屁股想也知道只是黎铮充当健身器械。
黎铮有时候看着自己的身体,都觉得温逐实在是不可理喻,就算自己现在是omega,就算自己现在是瘦,那也有百来斤吧!温逐天天拿他当重量器械用,也不怕折断了腰。
除此之外,黎铮还发现温逐会做噩梦。
他们住进来的当天就做了,黎铮当时没有当回事,第二天晚上又做,而且不仅是做噩梦,温逐还说梦话。
第一天晚上的时候,黎铮只是迷迷糊糊地听见旁边床上的人似乎是在梦呓,等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想仔细听的时候,温逐已经安静下来了,所以第二天晚上,黎铮确定自己没有也不会听错。
黎铮下床蹲在温逐身边,温逐的梦呓并不是清楚地说什么样的词句,而是断断续续,一点一点地在往外蹦,黎铮拼凑了大半天,才隐约听出来温逐是在叫妈妈。
黎铮像安抚温羽焱那样拍着温逐的后背安抚,没过一会儿,温逐就醒了。
“我弄醒你了吗?”黎铮说:“你在做噩梦,还说梦话。”
温逐在黑暗里坐起来,好一会儿才说:“说了什么?”
“嗯……断断续续的,我也没有听清楚。”黎铮决定不说出来。
温逐不置可否。适应了黑暗的黎铮看到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腿坐在床上,活像一只把自己卷起来的刺猬:“……我梦到她了。”
她,肯定是在说那个代孕生下他的妈妈。黎铮问:“是不好的事吗?”
“她跳下去了。”温逐的声音很闷。
“……”黎铮坐在温逐的床上,和温逐一起背靠在紧挨着床的那面墙上,他的胳膊碰到温逐的胳膊,惊讶得发现温逐的身体竟然在发抖:“你还好吗?”
虽然身处面积不大的过渡房,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但是黎铮莫名地感觉这样和温逐坐在一起,好像坐在星空下彻夜谈心,身心都很敞亮。
黑暗里,温逐似乎动了动,黎铮没有看清楚温逐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抱一下温逐以示安慰,温逐忽然靠过来,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像一只小猫想要钻进主人的被窝里寻求庇护一样。
黎铮揽住温逐的肩膀:“别怕。”
“她跳下去的时候对我说,谢谢我做她的孩子,即使我只是借她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上,她也依旧把我当做她的孩子,她还对我感到抱歉,她很抱歉没有办法留下来。”温逐低声说。
“噩梦而已,不是真的。”黎铮轻声安慰。
“不是。”温逐说:“虽然那个时候我很小,但是,这些话我都记得……她走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
黎铮变着法地想安慰的话:“也许她还好好地活着,就在这个世界的任意角落,和你我一样活在这片天空下,说不定你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温逐沉默了好久:“不会了。”
“……”黎铮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她走后,我找过她。”温逐缓缓地说:“父亲不让我再联系她,但是我会长大,我长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去找她。”
“……结果呢?”黎铮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发紧,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对温逐说过,想要了解那位代孕妈妈,温逐却说没有必要,因为已经接触不到她了。
“她不在了。”温逐的声音还算平静:“原本,她只要顺利生下我,就可以拿钱走人,但是她舍不得我,她央求父亲同意她留下来照顾我一段时间,就当是孩子太小,还不能没有妈妈。”
“那个时候,你爸应该挺忙的吧?”黎铮说:“所以他同意了?”
温逐点点头。
就像专门照顾小孩子的保姆阿姨一样,代孕母亲由于孕育过孩子,很大概率会对孩子有感情。黎铮心想,温时易果然是生意人,不做吃亏的买卖。
“她对我很好,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妈妈,和血缘没有关系。”温逐提起这些,声音很柔和:“她很温柔,连说话都从不大声……她教了我很多。”
“看得出来。”黎铮由衷地说:“看你,我就知道她有多好了。”
温逐从手上摘下那只款式老旧的戒指。借着走廊上透进来的光亮,黎铮第一次近距离地仔细看它,发现它其实平平无奇,甚至从外表上来看,并不匹配璀璨集团二公子的身价。
很普通,甚至还有点廉价感,但是温逐小心翼翼捧着它的样子,就像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钻石。
“后来她就被父亲赶走了,只留下这个。”温逐说:“当我终于得到她的消息,她却已经去世了,因为代孕难产。我当时不理解,为什么有了我,她还要生其他孩子,难道我不是她的儿子吗?直到我得知,她有两个身为Beta的弟弟还没有结婚,急需用钱。”
“……”黎铮默然。温家应该不至于只给代孕妈妈一点钱,但是这样的家庭本身就是一个吸血的魔窟,人性的贪婪是欲壑难填的,究竟需要多少金钱才能填补呢?答案是永远都填不满。
而代孕合法化,其实就是等同于在物化人类的生育器官,缺钱而可以生育的omega都可以依靠这个赚快钱,这还算好的,好歹是自愿的,更可怕的是背地里的非自愿代孕行为,不论是男性omega还是女性omega,只要可以生育,就都是名副其实的生育机器而已。
“就知道代孕合法化不是什么好事。”黎铮嘟囔,突然一惊:“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喜欢听道谢和道歉?”
不然怎么解释温逐为什么会对道谢和道歉过分在意,几乎能不回应就不回应。
如果是的话,那他可就是从初见起就把温逐的雷踩了一遍,不,根本就是在温逐的雷区上蹦迪。黎铮苦笑。
温逐的声音就在身边,但是黎铮觉得很遥远:“她那一天最后对我说的话,我永远都忘不掉。”
黎铮叹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比起温逐,至少他还有妈妈在:“这些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温逐转头,走廊上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点困惑。
黎铮说:“很孤独吧。”
说完这句话,黎铮看到温逐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他还来不及去等去猜,温逐的脸突然靠近过来,同时温逐伸手捧起他的脸,嘴唇贴住他的嘴唇,然后整个人压了上来。
黎铮仰躺在床上,温逐现在给他的感觉,他太熟悉不过了,那是Alpha最热衷的独占**,那双原本淡然的眼眸里也像点燃了烧不尽的火焰,急需冰冷的水源来包容,他不是小孩子,更不傻,当然读得懂温逐想做什么。
这份邀请来得太突然了,黎铮完全没有时间多想,事实上,他认为自己不会也不想拒绝,即使时间和地点都不太合适,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模棱两可、不清不楚,可是……发出邀请的不是别人。
叫他怎么拒绝。
温逐用两只手分别紧紧地握着黎铮的手,一边亲吻,一边低声仿佛压抑着什么:“你的信息素……很像她。”
黎铮浑身一震,蓦地睁大眼睛,用尽全力推了温逐一把,温逐停在他身体上方,神色困惑。
“易感期!”黎铮听到自己失控的声音。
温逐一怔,两个人都停下了各自的动作,相互对视,似乎都想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温逐的眼神十分迷茫,黎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态,就在两个人相互对视的功夫,狱警在外面敲门:“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
“……”黎铮看着温逐:“做噩梦了。”
“哦。”狱警在外面咕哝:“睡觉不要盖过头!”
黎铮瞥一眼墙壁上挂着的监控探头,心想刚才温逐的失控肯定被看到了,那位接警的赵警官还特意嘱咐自己不要做奇怪的事,结果……真是丢脸。
“好的。”黎铮回答,听着狱警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伸手推了一下温逐,让温逐从他身上翻身挪开。
黎铮一边坐好,一边无意识地把被子抱在怀里,这一幕似乎刺痛了温逐,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刚才……”
“没事。”黎铮说:“你刚刚恢复易感期,我知道会不稳定的。”
温逐仿佛如鲠在喉,想说什么被堵住了似的,黎铮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静了静,气氛逐渐僵硬和尴尬,黎铮看着温逐的脸,突然笑了:“现在是不是特别想说那三个字?”
“……”温逐无声地笑了。
“语言真是很伟大的。”黎铮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被影响到,还笑着开玩笑:“我接受你心里的道歉了。”
温逐似乎松了一口气:“你没有生气就好。”
黎铮摆摆手:“我的信息素究竟是什么味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他也终于知道,自己在温逐那里为什么是特别的了,徐之越确实说了真话,只不过说了一半。
温逐说:“橙花。”
“……”要说不奇怪,黎铮也是不想骗自己的,“信息素的味道像喜欢的人的妈妈”,苍天啊,那温逐对他显现出来的、像小猫一样的依赖……?不会是什么变质的母爱吧?!
虽然根本就不奢望温逐能对自己产生什么感情,可是这种从一开始就……黎铮在心里叹气。他觉得自己好像那个八点档肥皂剧里的替身女主角,唯一的高光就是在发现真相的时候,悲戚地对男主角说:所以,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扯淡!
大概是注意到黎铮脸上的精彩纷呈,温逐主动说:“你把合同给我的时候,我很开心。”
“那个啊……我现在可后悔了。”黎铮努力开着玩笑:“不过,你还不知道,你那个后妈来警局处理这件事了,是老高叫她来的,我没想到她居然会帮你。”
“她是可以信任的。”温逐只是这么说。
黎铮敷衍:“她都是可以信任的了,那你那些叔叔们岂不是更可以信任。”
温逐似乎陷入了沉思,黎铮不想管了,他现在脑子很乱,这里没有手机也没有表,不知道几点了,不过应该不早了,就在他准备躺下先睡觉再说的时候,温逐突然说:“黎铮……是可以依赖的人。”
“……”黎铮一惊,舌头控制不住地说:“你……真的有道士资格证吗?”
温逐愣了一下,显然被这个话题的转变搞得措手不及:“嗯。”
“那你还能结婚吗?”黎铮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嗯。”温逐说:“不算太正规。”
“我不明白。”这回,黎铮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疑惑:“你究竟怎么会和道士这种身份扯上关系的?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说不会生孩子是骗我的,你好像什么都会。”
“生孩子,真的不会。”温逐认真地说:“她离开以后,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年幼无知的时候,曾经向算命、占卜……寻求帮忙。”
“……”黎铮心里五味杂陈。是有多绝望,才会把希望寄托给玄学:“谁教你的?”
温逐摇头:“看书。”
“看着看着一不小心就当上道士了?”黎铮不禁佩服。
温逐神色一凛,似乎下定决心才说出来:“……只是想逃避。”
黎铮自然而然地问:“那为什么不干脆出家?”彻底的逃避,除了死亡,就是出家了吧。
温逐的表情居然有点难以启齿:“不想……剃光头发。”
这个回答逗笑了黎铮:“哈哈哈哈哈哈!你!”
“十几岁时候的想法。”温逐无奈地说。
“那现在呢?”黎铮说。
“可以结婚。”温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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