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七章 深 渊(续18)

第七节

中秋前,汕城迎来本年第一波冷锋,原本潮湿温润的空气瞬时变得干燥清爽。冷锋吹走了暖湿,让市民们一改平时的慵懒,变得积极活跃起来。再加上即将到来中秋,街面上的热闹也非比寻常。

一台银灰色的三菱吉普车穿过了市中心的大街,缓缓地朝城北的郊区开去。

坐在吉普车后排的阿勇,看着满街的热热闹闹,露出一股难以觉察的微笑。

平安祥和,安居乐业,这不就是一个人民警察理想中最朴素、最基本的追求么。

什么时候可以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吃一顿心安的晚饭呢?然后带她们出来看看热闹的街道和嘈杂的人群?阿勇的内心,正反复琢磨着这件放不下来的事。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应酬实在太多。每到佳节的关头,有求于他的人排队等着请他送他;而他周围的同事和上级,也需要自己出去走动走动,活络活络关系。

贵为一地的公安局局长,手里虽掌握着一地的治安处置大权;但在整个公家体系里,阿勇也就是一个有上有下的夹心层罢了。市府、市局、公检法体系的兄弟单位,哪一方的诸侯都是阿勇需要花心思和时间去关照和打理。

年少的阿勇曾今很厌恶这种虚情假意的做作,但如今阅历成熟了,却也看得开。

你有否想过,将来你哪怕要做点事情,也要他们的相扶?你不和他们走进熟悉,谁愿意给你相扶一把?阿勇的老丈人,作为行内的过来人,点拨了阿勇。

在老丈人看来,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的问题,吃吃喝喝、人情来往总是难免的。同在一个体系下吃饭,没有谁比谁更清高和寡;都是一样吃五谷杂粮的人,谁都有七情六欲和儿女私情。

爸,你说的我都懂,只不过我还是有些不适应。面对自己十分尊敬的老丈人,阿勇也曾为自己的稚嫩辩解过。

不适应就更应该去适应。你是局长,有些事情你不去办,有些人你不去关照,最后倒霉的还是你自己的单位和下面的人。你是局长,是一个局的门脸;别人怎么看你,就怎么看你的单位。你为了工作事业,就更应该去适应,去顺势;而不是把自己和单位给孤立起来。记住,这是你的责任。老丈人也曾担任过局长,对于如何坐稳这个位置,有着多年摔打后得出的血泪经验。

和我做饭一个道理,我要先买菜洗菜,切好装盘,然后才开始炒菜煮饭;而不是一打开锅盖,菜就会自己进到锅里。妻子也曾半玩笑半认真地敲打过阿勇。

最终,在出任金湖区公安局长之后,阿勇也得承认,老丈人的心得是正确的。一个局长,需要全盘考虑后才能做好本职工作,而不是只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时的阿勇,想着这一年来的心路变迁,只得感叹自己的妥协是那么的无助和唏嘘。

恍惚之间,阿勇趁机在座位上开始打起了盹。

吉普车在溶烂的马路上摇晃,阿勇闭着眼在车子的摇摆中慢慢睡了过去。

约莫半小时后,吉普车开到了城北郊区的一个小山包的脚下——这里是汕城最近火起来的一个餐饮聚集地,据说这里的农庄味道十分正宗。每到晚霞初上,这里总是聚集着来自市区的各色饕餮食客。

“郑局,我们到了。”司机转过头轻声告知阿勇。

他早知道阿勇已经睡死,于是便把车速放慢,好让阿勇多睡一会。此时的吉普车,已经停在山脚下某条隐蔽小马路的路边上,靠着边上,是一家叫做“林盛食店”的餐馆。

阿勇被司机叫醒。他伸了个懒腰,又揉了一把眼睛,抬头便看见这个土味而荒唐的馆子。

“这里就是林盛?”阿勇打趣道。

“嗯。郑局,你看,前面挂了一块木牌,上面写了’林盛’两个字。”司机也觉得这地方有些荒唐,他也是开着车在山脚下兜了一会才找到的。

“噢,辛苦你了。”阿勇拍拍司机的肩膀,又交代了他几句话,然后便从后备箱里拿出一瓶事先准备好的酒,独自下车走了进去。

今晚的宴请不是阿勇发起组织的。晚宴是阿勇在市局退休的老领导组织的,说是趁着中秋想和阿勇叙叙旧。阿勇也原想着中秋和老领导说说话送点礼,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和老领导凑到一起,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这林盛饭店说是一个餐馆,其实就是一家没有门脸的农家菜。餐馆没有个像样的大门,走进去也是几间由土房子改建来的大堂和包间。里面的装修和摆设,满是八十年代刚刚改革开放的味道,米色窗帘、红布餐桌、搪瓷碗碟,以及挂在墙上各种港台明星的广告,整个馆子上上下下充满一种土味十足的怀旧感。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林盛饭店啊。看着一屋子陈旧的铺装,阿勇感到有些怪异。这些年,阿勇吃遍了汕城的高档饭店和路边摊子,但位置如此偏僻、装修如此陈旧、名气如此响亮的馆子也是第一次见。

当阿勇靠近店铺的大门,迎面来了一个小姑娘。阿勇对姑娘说明了来意,姑娘便笑吟吟地将阿勇引入店里。两人穿过门店的后门,走进一个两边种满花草的走廊;一个看似同样年份久远的平房杵在走廊的尽头。

平房门前,站着一个个子身材中等结实、头发灰白且神情焦灼的老人。老人看见阿勇朝着平房走来,立即挥手招呼着。

“勇啊,这里,这里。”老人的声音很洪亮,气势不减当年。

阿勇看到老人,内心一热,便大步走去。离着老人还有两步半的距离,阿勇便张开半臂和老人抱起来。

“杜处,你气色不错啊。”阿勇眼里很是欢喜。

“哎,比不起你们这些后生了。以前每天上班前还慢步跑一点钟,现在,下楼散步半点钟就开始喘气。老了,老了。”被阿勇称呼为“杜处”的老人,脸上挂起了微笑。

“我记得你退休已经快两年了。”阿勇抓紧老人的手,热情洋溢。

“是啊,我从市局退下来有两年了。想当年,你在市局特警支队,我还是警保处的当副处长,你每次来找我聊天,我就知道你是来要钱要物的,哈哈哈。”回想起当年,杜处有着和阿勇一样的热情澎湃。

杜处退休前在市局警保处当副处长,阿勇在市局的时候,他没少关照过。那时候的阿勇为了组建特警队伍,经常需要申请物资和经费,一来二往,两人的关系便熟络起来。杜处对自己工作的大力支持,阿勇一直铭记于心。

“是啊,我记得。每次你一见我到你办公室,你立即拿出最好的茶米来招呼。还说,等帮我把事情办好了,要我送你一瓶酒。”阿勇一直抓着杜处的手不放。

“那都是过去的事啦,你光在我那里就喝了多少斤茶米,酒你不知道欠我多少了。”杜处笑声愈发响亮。

“所以,我今天特意带了酒来。”说罢,阿勇便从礼品袋里逃出一瓶上好的威士忌。

“哈,你也不老实了,这么好的威士忌你现在才拿出来。”杜处眼睛一亮,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和诡异。

“那里、那里,都是别人送的,我是拿来借花献佛。”阿勇很懂察言观色,他察觉到杜处眼里的那点点诡异。

“走吧,进去一边吃一边说。”杜处拉着阿勇,推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一个身材高大、着装端正、留着大背头、眼戴一副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便映入阿勇的眼里。男人见杜处领着阿勇进来,立即露出一脸的皮笑,从椅子上缓缓地站起来。

阿勇颇为惊诧,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有些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一般。阿勇内心有些不舒服,原本他以为今晚的宴请只是老同事上下级之间的聚聚,没想到居然还有应酬的成分。但阿勇没有声张不快,反而对着男人露出了礼仪般的笑容,并举手示意他坐下。

男人微笑着,但并没坐下,反而拉开了旁边的主席,恭请杜处先入座。

“勇啊,这位是我们汕城的大人物,汕开集团的蔡江辉。”杜处毫不忌讳地坐到主席上,并开始给阿勇介绍一旁的男人。

噢,这就是蔡江辉,怪不得这么眼熟。阿勇内心暗暗一惊,看来今晚的宴会是杜处别有用心的安排。

这是阿勇第一次见着蔡江辉,他正暗中组织收集蔡江辉的罪状;他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这蔡江辉居然敢敲门拜访。

这蔡江辉胆子不是一般的大,看来今晚又要费一番脑子周旋。阿勇迅速明白了形势,他脸上依然挂着礼仪般的笑脸,决计先暂不露声色地配合着杜处和蔡江辉。

“蔡总,你好,你好。久仰大名,很高兴认识你啊,哈哈。”阿勇这些年摆正了自己的身份,学会了人情世故,说话很是好听。

“郑局言重、言重,能认识郑局这样年轻有为的领导,是我蔡某的荣幸。你说是不,杜处长。”蔡江辉也是老江湖,他满脸的皮笑一下对着阿勇,一下对着杜处。

主打一个左右逢源,阿谀奉承毫不改脸色。

“就是,就是。蔡总,你能认识郑局,是你的荣幸。郑局年轻有为,以后必是我们汕城的大人物。”当起中间人的杜处,说起话来也是江湖气息满满。

三人各自相互吹捧了一阵,服务员便端来了菜肴。

“杜处,郑局,这林盛也没什么高档菜,都是乡下人自己做着吃的。不知道这里的菜和不和你们胃口,大家随意,随意。杜处,来,你先起筷。”蔡江辉见菜上齐,便皮笑着招呼两人动筷。

见杜处动了第一筷,阿勇也大大方方地拿起筷子——都到这气氛,也不能损了中间人的面子,等会见机行事就行。只不过,阿勇心里还在嘀咕,这次,会不会又提到阿华这个人呢?

阿华,成了阿勇心里最过不去的那道坎。

早年间,阿勇还是一个懵懂而冲动的少年,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辍学去当过搬运工,也曾和村里的几个发小去田里偷瓜摸菜;一直摸摔滚打但找不到出路的阿勇,内心是一片无望和茫然。

好在阿华及时回到村里,带着他和其他几个少年,开始到城里卖菜赚钱。当时的阿勇,内心对阿华可是一百个感激。虽然他知道,阿华在背后也干着一些不怎么能见人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阿华在自己内心里犹如圣塔一般的地位。

只不过,随着自身的成长,当今的阿勇再回望当年的自己,却发现阿华并没有在自己的成长中起着灯塔般的作用。阿华虽然讲感情、义气、大方,但他的出发点和终点始终是在生意和赚钱:他是天生的生意人,懂得对等交换,要是价码足够高昂,兄弟情谊也不是不可能放弃的。

一想到这些,阿勇就感到有些羞愧和不自在——当年有恩提携过自己的兄长,为何却成了自己内心最复杂的那门心事。

酒过三巡,菜转九回,三人边吃边吹捧,气氛居然热烈友好。

“郑局,以后请多多关照。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蔡江辉趁着气氛浓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坐在蔡江辉身旁的杜处则眉开眼笑,似乎这是他专门授意的成果。

“随意,随意。”阿勇毫不慌乱,举起酒杯随意地抿了两口。

蔡江辉立即拉下了脸,刚刚的气氛还是如此融洽,怎么郑勇这小子就这么不给面子。虽然自己的出身不清不白,但好歹也是汕城地面上有些脸面的人物,一个区区的分局局长居然第一次见面就不怎么买自己的情面,多少说不过去。

“哎,郑局,喝一杯嘛。我们今天相见,不就是为了痛饮一场嘛。来,一起喝一杯。”杜处见蔡江辉脸色顿变,知道这是阿勇惹了蔡江辉的不快,就立即拿起酒杯开始劝和。

“好好好,来,杜处,为了我们战友情,喝一杯。”阿勇故意把酒斟满,对着杜处一饮而尽。

“希望能和杜处常常见面,大家珍惜这段战友情。”言毕,阿勇再次举起酒杯把酒饮下,顺便给蔡江辉递了个眼色。

阿勇言下之意,是希望杜处你懂得好之为之,不要给我们之间的战友情沾上一些不明不白的污糟事。

“那是当然啦,战友情是最重要的,你说呢,蔡总。”杜处自是人精,立马听出阿勇的言外话。他毫不含糊,立即把球踢给蔡江辉,给自己一个台阶,又把蔡江辉拉进水里。

“是是是,郑局和杜处说的是。战友情是最重要的。”蔡江辉接过了皮球,皮笑的脸稍稍好看一些。

“郑局,蔡总最近在金湖区有大动作,希望有些地方郑局能够给点配合。”杜处趁着酒劲没过,直接露骨地给阿勇上眼药。

阿勇放下筷子,露出礼貌性地一笑,眼神却带着寒光看着杜处。

杜处嘴里所说的“大动作”,其实是蔡江辉于今年起在金湖区大搞拆迁和房地产——不提这件事也就罢了,一提及这事,阿勇心里的火气就串起来。

蔡江辉为人险恶,处事霸道,面对有着合理诉求的原居民那是一个狠毒:先是倾倒垃圾停水断电,接着是人为制造噪音,紧接着又点火滋事,到最后甚至发展到要开车撞人。

面对蔡江辉这种欺压违法,原居民怒不可遏,纷纷报警求助。阿勇几次带队到现场处置突发意外,扣留处置了一帮地痞,算是稍稍安抚了民怨,也给蔡江辉的一帮人等予以教训。

但阿勇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自己能够做的那份职责。上面不少人给他递条子打电话,为的就是给蔡江辉说情。有些吃相好看的,会拿出要为城市发展保驾护航之类的大道理糊弄阿勇;吃相难看的,则带着威胁地口吻要阿勇好之为之,不要为了几个不值钱的百姓断了自己的升迁坦途。

阿勇心里甚是苦楚,保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的自己,居然成了某些人眼里的钉子户。

要不是有信仰上的坚持,阿勇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如今,蔡江辉居然敢主动找上门来,而杜处居然敢提及这些污糟事,看来对方是早有预谋的。

敌有预谋,我有计谋。阿勇按捺住内心的不快,准备和眼前这两人周旋一番。

“杜处言重了,蔡总是做大生意的,我一个小小的局长,有什么可以帮上忙。”阿勇讪讪一笑,手里筷子在饭桌上不停地划走。

“郑局,你是保护一方的大干部,怎么可能说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局长呢,你说呢,蔡总?”杜处似乎应对不上阿勇的反击,只能再把皮球踢给蔡江辉。

“我早就听闻郑局的大名,若不是到金湖区发展,我这辈子也认识不上郑局。今日一见,郑局一表人才,英雄气概。郑局,幸会,幸会。”蔡江辉按剧本拍起了阿勇的马屁。

“那里,那里。蔡总说笑了,蔡总是汕城的名人,是我们汕城建设的主力,今天有幸一见蔡总,应该是我的福分才对。”阿勇说起肉麻话也毫不逊色。

“郑局,蔡总,既然大家有缘在此一聚,那就是缘分,就是朋友。来,为我们的交情,我建议干一杯。”杜处笑眯眯地看着阿勇,拿起酒杯。

这是杜处的老谋深算,一步一步给阿勇下套。阿勇自是晓得,但他还是拿起手中酒杯,当着杜处的面讪笑着和蔡江辉一饮而尽。

“郑局,既然是交情,我给你交给底。”见阿勇放下酒杯,杜处瞄了蔡江辉一眼,然后又主动挑起话题。

“什么事,你尽管说。”事到如今,阿勇倒不在乎杜处接下来还会怎么演。

“江辉呢,是我的兄弟,当然啦,现在开始也是你的兄弟。你知道市里现在要求江辉他们改造金湖西面那些老片区。你也知道,这段时间,当地有些人总是在拆迁上做文章,漫天要价,这让江辉他们很难做,市里也很难做。”杜处确实有些演戏的天分,从退休警官代入到江湖兄弟,一步也不见生疏。

“杜大哥,我这就有些不懂了,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局长,又不管经济发展,你托我办事也没用啊。”阿勇跟着演戏。

杜处回头瞄了蔡江辉一眼,见蔡江辉神色难辨,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郑老弟,杜大哥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你能高抬贵手,给我一个方便。”蔡江辉脸上堆着皮笑,双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礼品袋摆到阿勇的面前。

礼品袋里,看着装的是一沓沓钞票,埋的却是一把把杀人的刀。

阿勇立马露出了一种不屑中带着愤概的眼神,他没有接过礼品袋,也无视了那两人的存在,只顾着夹起了几口菜。

“郑老弟,帮帮忙,辛苦你了。”蔡江辉半蹲着,把头凑近阿勇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多了几分蔑视。

拿着钞票开路,是蔡江辉拿手的手法;行事这么多年,他极少失手。毕竟,对于芸芸众生,只要离不开烟火俗气,钞票的杀伤力就是一颗原子弹。

但有的人,天生自带信仰的金刚罩,视物质原子弹为无物:譬如此刻的阿勇。

见阿勇迟迟不表态,蔡江辉一边皮笑着,一边偷偷摸摸地把礼品袋的提手直接塞到阿勇的手上。阿勇立即把手攥成一个拳头,轻轻一推,便把礼品袋弹倒在地,顺手也送给蔡江辉一个踉跄。

蔡江辉大惊失色,倒退两步后居然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拳头,朝着阿勇的背后砸过来。

“蔡总这是干嘛,难不成要和我切磋切磋。”阿勇像似早有预感,用眼里的余光瞟了蔡江辉一眼,然后继续夹起几口菜。

“江辉,你回来坐下。”杜处就差直接把蔡江辉拽回凳子上。

冷场开启,阿勇只顾着夹菜吃饭,杜处和蔡江辉只能尴尬地看着阿勇在吃菜干饭。

“阿勇啊,不是我说,你这个人啊,有点死脑袋。”憋不住的杜处,开始教训起阿勇。

“还是老领导了解我,我就是一个死脑袋,当年我要不是死脑袋,我早就去市委了。说来也是,我这个人一辈子就因为死脑袋这件事,被人嫌弃。领导嫌弃,我妈嫌弃,我老婆嫌弃,连我岳父母也嫌弃。”阿勇顺着杜处的话借势反击。

杜处顿时脸色骤变,别人可以不知道,但他自己是最清楚:阿勇搬出了岳父母,那可曾经是本市名望甚高、资历至深的老公安;更不要说这岳父母的背后,站着的可是本市乃至周边县市有名的大院家族。

阿勇的话,相当于警告,一种来自正义的警告。

蔡江辉听着却云里雾里,他唯一知道的是,阿勇一旦收买不成,接下来可是会坏了他的大事。他的大事,在于金湖区一块地皮的拆迁。这块地皮被国营老厂的宿舍区占着,地理位置极佳,是金湖区少有的黄金地段。但多年以来,几次旧改,都因为宿舍区老职工的强烈反对而搁置。这次,市里找来蔡江辉,放下了狠话,要他把这块地皮尽快吃下,一是为了卖地收入,二是为了迎接省里考察组的视察——省里有意思在金湖区做做高新技术产业的文章,这块地的周边正是市里预留的产业园,而老旧的宿舍区,犹如脸上的一块狗皮膏药,讨人嫌弃厌恶。

蔡江辉清楚,此事涉及到市里的面子和里子,倘若自己办事不力,将来上面怪罪下来,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把自己抓进去吃公家饭。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必须吃进地皮,必须拿下阿勇。

为此,蔡江辉事前也是费了周章。他先是通过中间人找到杜处,和杜处处好关系,谈好价码,最后,杜处才愿意坐在这里给自己当起说客。

蔡江辉预想到阿勇会是一块硬骨头,但没想到他居然硬到如此油盐不进。这是他未曾遇见的形势;何况他未曾意料到,阿勇早些时候已经在私下调查他,收集他的罪证。

“你说的没错,你就是这个死脑袋,所以上面总是想提拔你又怕提拔你。杜处知道硬来是赢不了,只能迂回。

“杜处啊,什么提拔不提拔,我在哪都是干公安,无所谓。你以为局长好做?不都是给下面擦屁股,给上面摆笑脸?要是可以的话,我早想去刑警或者扫毒组。真刀真枪干活,我才快活呢。”阿勇不在乎这个官位,以他的想法,还是到一线比较快活。

“阿勇,蔡总今天找你还真是有事的。刚刚是他不对,做事冲动不顾情理。但他确实着急,蔡总,你自己说吧。”杜处见阿勇不接招,只能换个说法,把蔡江辉抬出来。

说罢,杜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情不愿地喝下。

蔡江辉见杜处又把自己抬出来,脸色顿时阴暗难看。从刚刚那个踉跄开始,他就害怕阿勇这个公安局长;阿勇不仅有骨头,还会耍滑头,这一硬一滑,让他很是难受。

“实不相瞒,郑局,我接下来要拆除你们金湖区国营酒厂的宿舍区,你知道的,那个地方政府已经计划很久要拆迁了,但一直因为有人闹事,所以才被耽误。”

“是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没等蔡江辉继续说下去,阿勇立即打断他。被阿勇一打断,蔡江辉刚下咽的口水又开始回吐出来,他瞄了杜处一眼,却发现杜处在躲着他。

“现在市里很着急,要我加快工作。几个月后省里的考察组要来汕城,我们金湖区就是重点考察的对象。省里要在汕城搞什么高新技术产业,地方就放在这个国营酒厂宿舍区这一带。郑局,这件事市里可是一直看着的,我也只是办事的,但是我一旦办不下去,上面一旦追究起来,那谁都有责任。”蔡江辉觉得,你郑勇可以不给我面子,但总得让市里的头头过得去吧,总不会把市里也不当一回事。

“蔡总,你是生意人,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办事都是**律,讲制度的。只要你手续齐全、合法拆迁,我怎可能不帮你呢?只要你遵纪守法,我帮你是应该应分的;但是你违规违法,我也只能爱莫能助。至于市里是怎样的想法,市里会给我指示,我们系统内部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阿勇的反击滴水不漏。

“还有,蔡总,你若是把我当朋友当兄弟,你今天这个做法就是在侮辱我。有事情,可以去我办公室里谈,公事公办。谈交情,可以约我吃饭喝茶,相聚甚欢。但是你今天这样不清不楚,公私不明,我不喜欢,也有违我的原则。”阿勇趁势追击,说得蔡江辉和杜处两人埋头不语。

“杜处啊,杜处。我看今天我们也吃的喝的差不多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若是下次你还记得我们得战友情,你可以再联系我,我们俩个,单独出来叙旧喝茶。”

捍卫完自己的底线,阿勇不忘给杜处最后的忠告。

“我送送你。”知道留不住阿勇,杜处匆忙地站起来整理一下衣裳,准备送阿勇出门。

“不用了,不用。我没喝多少,脑袋虽然死硬,但还是清醒的。”阿勇一语双关,让杜处的脸色难看更甚。

不给杜处和蔡江辉机会,阿勇站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剩下两人,望着阿勇的背影,四目双对,只留下一桌的尴尬难堪。

“在哪,开车来接我。”走出饭馆,阿勇给司机打了电话。

不出三分钟,车子便到达。

“郑局,这饭馆好吃吗?”司机打趣地问道。

“好吃,吃得人清气爽。”

坐上车,阿勇端详着车窗外。郊外的夜空,月朗星稀,北风清劲;清爽的空气带走了阿勇身上那股浑浊的酒气,令他倍感安心舒畅。

眯一会吧,回去再加班。阿勇看着高挂在天上的银盘,闭上眼,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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