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回来了,今天很早嘛。”
刀容把她的白色小电驴停在老楼底下,开门时和出来的邻居大爷打了个招呼:
“爷爷,打牌去啊。今天我妈忌日,我提前下班买了只鸡来杀杀。”
邻居大爷“哎哟”一声,一步窜出三米远:“真是。容容好孩子啊,孝顺。”
刀容笑了笑,关门上楼。
黄昏夕阳的光束像手电筒一样,在楼道留下被窗户切割出的一道道光影。刀容提溜着捆了脚的鸡,像侠客一样,沉默地穿过一层又一层大家小家的喧闹,在顶楼驻足。
铁网、铁栏杆、防盗门,剥洋葱似的,刀容一层层打开家门,进去后再一道道关上。
家里很安静,大夏天的,却也很凉爽。
窗户大开着,晚风吹翻了客厅的纱帘,阳光晃晃悠悠透进来,刀容也就懒得开灯。
她走进厨房拎出把刀,前夜磨亮过的;铺上报纸,准备了小盆、黄纸,将鸡摁在阳台上,手起刀落
——没割透。
伤口渗血的鸡扑腾着,刀容叹了口气,没有继续:
“遭老罪了。”
她把鸡随手扔进角落的纸箱中,信手将就刀往阳台栏杆上磨了磨,抬脚往房间中无光深处走。
厨房,刚刚去过了;大门,上锁了;厕所,门开了一半;主副卧室,门都掩住的。
刀容看向卧室,一步、两步、三步——忽然猛地在路过厕所时狠狠推了一下那门。
“啊!”惊叫和碰撞声同时响起。
刀容又补了一下,门后藏着的人始料未及,哐当一声估计是晕倒过去了。
随即,两扇卧室门骤然大开,噼里啪啦地涌出四个持枪的来。
“这么大阵仗?”刀容点了点人,手肘“啪”地碰开电灯开关,晃了那四人一个措手不及,“真看得起我。你们要赖账找我老板去,他就住——长川区凤凰街福和家园7栋2单元8楼。”
话语间,她凭着电光火石间对空间的记忆,飞速卸掉了两个人的枪,一脚踹出去。剩下两个是来不及了,于是她干脆绕到其中一个女人身后去,菜刀架在她脖子上:
“诶,你们别乱来啊,”其他三人看她劫持了女人,表情扭曲,不再动作,刀容‘嘿嘿’两声,“我刀沾了锈了,破伤风宝刀哦。”
“我们特意砍钝你的刀,就是为了让你别做傻事,唉。”其中一人开了口,“你是‘精诚讨债公司’的刀容吧?”
刀容皱眉,感觉他们不像来寻仇的:“我要说‘是’的话,会发生什么……?”
然后下一秒,她只觉得头顶灯光一闪,电弧滋啦一声,肌肉瞬时缩紧、滚烫,一口气便上不来了。
黎明的熹光昭告夜已过尽,万物次第醒来,植物开始呼吸。
四层外墙的地堡内日夜难分。五六个白大褂严阵以待,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又看了看被围起来的病床上焦黑不辨面容的女子,最后凝重地向玻璃外观察室抱着手的女人摇摇头。
女人一身卡其色风衣勾勒出温暖的气质,可是眼神又极端地冷冽。她无框镜下的双眼因为通宵而有了些疲惫的青黑色,映衬出她复杂的焦虑情绪。
在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那人西装革履,个子高大,垂着头,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抽出一只扶了扶眼镜:
“如果是她本人无误的话,我们可能遗漏了什么细节。”
女人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不一会儿有人抱来山高的文件盒子。
“今天黄昏之前解决。我还有案子,先走了。”
那男人顺从地点点头。他打开门,遣房间里的白大褂出去休息,他们纷纷报以感激的话语。而他自己则靠着椅子,一页页打开了材料。
“小哭包,原来你在这里,你还好吗?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别伤心了。”
梦里小男孩模糊的脸,在阳光下白得发光,看不真切。
他伸出双手,手里捧着的一盒奶油蛋糕裱着粉红色玫瑰奶油花,中间是一颗又大又红的新鲜草莓。
那奶油蛋糕连着叉子递过来,小男孩抬起袖子抹了把脸,还是气喘吁吁的。
小男孩正要在她身边坐下,他背后的阳光也就洪水一般涌过来——
“刀容,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感觉怎么样?”
刀容醒来时,看到他有点惊讶:
“温磊……?!”
温磊愣了一下,原本肃正的脸柔和许多:“看来真是醒了。你还认得我?”
“去医院时候,偶然在医院墙上发现你……”
“原来是这样。”
不待两人细聊,四周等待已久的黑色皮衣保镖一样的人便拥了上来,啧啧称奇之后强行地分开了他们。
刀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有手铐和脚镣。她还有些虚弱,踉踉跄跄站起来之后,走向光盛之处;随即,她便像是花儿绽放一样,身上残余的焦黑与伤口一寸寸恢复如初,最终显露出她原本的模样——健康的模样。
“果真是因为光照。”黑皮衣保镖里有人这样说到。
说完就打了她一针镇定,又把她扛回了基地。
刀容再一次醒来是在监牢。
虽然她没坐过牢,但感觉这牢也太非同一般了。这监牢留了一面是单向透视的防爆玻璃,铅墙又包着缓震吸音板;由是人在其中,仿佛被剥夺了听觉和视觉,这种诡异的寂静会令监牢中的人都耐不住地心跳加速、感到暴躁。
刀容敲了敲防爆玻璃,厚实的玻璃闷闷地响;她极力抑制自己急促的呼吸,握紧拳头又用力地砸了一下——显然没有作用。
以往做讨债黑手时,被人找麻烦也是不计其数的。但她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地不安、焦虑、紧张。哪怕好几次还不起债的亡命徒把她堵在定位不明的废仓库里殴打,她也没有过此时此刻这种濒死的危机感
——或者说,以前她知道,那些人杀不死她;而这次,不一样了。
时间如此漫长,长到她又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Door four opens up. Caution! ”
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动,机械声警报着,玻璃竟缓缓地上升开启。刀容醒了过来。她很想抄件顺手的兵器,但可惜什么也没有,她只能后退几步严阵以待。
玻璃门另一边的场景比监牢里面要暗许多。视力一时间没能恢复,什么也看不清。
刀容的后背紧贴墙壁:
“你们老大是谁,我和他谈。”
走过来的人脚步顿了一下,最后停在玻璃外:“领导们现在都不在,可能只能以后谈了。饿了吧,我们先去吃东西。”
刚刚还充满生死担忧的紧张一下子转换,换成无尽的尴尬,一片绯红烧上了脸颊。这熟悉的声音——
温磊见迟迟没人应声,她又不出来,只说一声“冒犯了”迈步而入,纠结再三,握住她手腕往外带。
“别担心,问题已经解决,我慢慢讲给你听。”
刀容被牵着往前小碎步赶着,半边身子有点发麻。
遇到谁都好,怎么是温磊啊!
“不信我?……也是,那么多年没见,正常。”他喃喃自语。
基地食堂的灯光明亮而温暖。踏入那一瞬,温磊放开手,回头看向她,同数百次梦里小男孩的脸重合在一起。
十年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离了婚的父母,父亲正在帮母亲搬东西上车。
刀容那时刚上高一,草草办结转校手续,顺着中午放学的人群挤了回来。
学校离小区隔一条马路,等红灯的学生乌泱泱排满了路口。刀容站在人群中间,天气有些热,她却因为留恋而不愿脱下校服外套。
人群最前面有个穿白色POLO衫的,推着自行车,高个子很亮眼。他抬手看表,便露出四分之一侧的脸。
刀容在后面一直盯着他——温磊,自己从小长大的伙伴,人生第一个暗恋的人——这一走,往后便很难再见到了。
绿灯。人群缓缓挪动着前移。
过了路口,温磊长腿一迈,蹬着车就没了踪影。
跑这么快……刀容想着,有些失落。
但很快,她就会惊喜。温磊蹬这么快,结果却被她爸堵在楼底下帮忙搬东西;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满意她爸做的一件事。
温叔叔和她爸是心外的老同事,大人间有时互相帮忙值班,都叫小孩子去还;久而久之,温磊也习惯了,下意识地就被刀容她爸差遣来差遣去。
那日其他细节都淡忘了,只记得他的白色POLO衫因为搬东西沾了灰尘,他解下来的手表还险些落在搬走的行李里,刀容妈妈同他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还有阳光下少年闪光的眼,挺拔又有力的背影始终在刀容前面。
离开的车子发动之前,刀容还是忍不住跳下车,朝着温磊扑了过去:“再见!”此时不放肆,更待何时!
温磊躲了一下。
刀容没抱上,尴尬得走之后只敢在手机上发短信表示抱歉;他也没回。
“温磊,”刀容开口了,但是声音很小,语速很快,“你怎么会在这,我以为你还在做牙医。”
温磊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招呼她坐下:“边吃边说。”
不一会儿,温磊就端着大盘子回来了。
豆角焖茄子、青椒炒肉、土豆炖牛肉,白米饭,还有一碗银耳汤。
全是刀容爱吃的——其实也是温磊爱吃的。
小时候她爸妈经常不着家,干脆直接给温磊父母交了一笔伙食费,每天饭点都去温磊家一起吃饭。这几道菜是温磊家常做的;“容容爱吃,小温也爱吃,我多做点”温叔叔当时这么说。
“谢谢你。吃饭的钱我还你。这里是哪儿,还是国内吗,我的卡能用吗,你怎么会在这?”
温磊帮她摆好碗筷饭菜,示意她先吃:
“还是国内……这里是超管会基地,‘超人管理委员会’——”
刀容呛得直咳嗽:“超人?”这名字是不是有点随意。
温磊像机器猫似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水,拧开递给刀容:“超异能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产生基因突变、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的人。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你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好接受一点……?”
刀容老实地点点头,想了想,停下了筷子:“不会要拿我去做实验吧?!”想想那些惨无人道的场面,她险些把刚刚吃的东西吐出来。
温磊抿了抿唇:“……差点。”
差点?那就是不会咯。那还是吃吧:“所以?”
“监管和司法部协议之后,想把你招进超管会。”
“啊?”
“否则格杀。”
“……”
“这样是不是又好接受了一点……”
刀容咋舌,温磊还真是会说话。
“那超管会需要我做什么,你也是超管会的吗?”
“主要是登记管理大流行后涌现的超异能人,维护普通人社会的正常运行。
“你的能力会被分去行动部,就像是超人社会里的警察,负责执法。
“你说以为我还在做牙医,确实还在做;不过被超管会登记以后,像你一样,应征加入了。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我在救援保障部,不上班的时候就会来。”
原来是这样。
“我还没说要加入呢……”
温磊眉头拧在一起,铿锵有力地吐出这么句话:“你打算怎么做?”
刀容挑了挑菜里的葱花,嘀咕着:“哪有这样招人的,还不如讨债公司呢……”
温磊沉吟片刻,“嗯……七险一金,管食宿,发公车,”然后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她,“十三薪,底薪八千。这卡里还有签约奖金,税后大约剩三万左右。”
“?!”那还是比讨债公司好了太多,“这么神速,卡都办好了,钱都到账了?”
温磊摸摸鼻子:“已经帮你签过约了。”
“你——”刀容暴起的火气思忖片刻后又落下,化为一声长叹,“反正不签也是个死,签就签了吧。”
“抱歉。”温磊低下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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