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面之后,谢潮经常会来光顾我的诊所,并且每次来,每次都会带上一束花。有时候是小雏菊,有时候是鸢尾花,有时候是玫瑰。
花瓶一如既往,花朵却经常更换。这让我的小诊所变得更加活泼了起来,添上不少的色彩。久而久之,我也开始把他当成朋友,与他交谈甚欢。
从他嘴里,我了解了那个女孩儿。
她会蹲在路边喂流浪的小野猫,会躺在谢潮的怀里与他玩闹,然后活力满满的去校门口的奶茶店兼职打工。会在情人节送给他一束漂亮精致的花,每一片花瓣上都放着裹好透明皮的,葡萄味的硬糖。
这个时候我就打趣着说,我也很喜欢吃葡萄味的糖。
酸涩与甜腻交织,在唇间融化,而后吞之入腹。
再后来,谢潮常常会来我的诊所里帮忙打些下手,自称是什么“学徒”,还格外亲昵的称呼我为师父,弄得我有些哭笑不得。他在我看诊的时候充当助理,小本捧在掌心用笔刷刷刷记着东西,看起来非常认真。
等患者走后,我去找他要本子,美其名曰是检查作业,他也不恼,挑起眉梢慢悠悠递给我,我满怀欣喜的打算看看高材生的笔记,却看到他本子上只有几笔画出的肖像——画的好像还是我。
…不得不说,画技很好。
我无语的抬头看他,他笑眯眯道:“师父,评价一下?”
呵,我打零分。
我的生活一直平淡,唯一的差别似乎就是多了个挺有存在感的人。谢潮似乎也和我一样,在这座小镇平平淡淡的生活起来,他好像是忘了什么一样,只在偶尔的时候会盯着外面路边的黑猫发呆。
我很喜欢小动物,在店里也常备猫粮。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有只不太起眼的,黑不溜秋的猫,还挺瘦。我端出一大碗的猫粮出来,哄着他们吃掉,然后再回过头,问谢潮:“想什么呢?”
他等了一会儿才说:“想你。”
我打了个寒颤,可多肉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也显得格外顺理成章。
我弯下膝盖弹他光滑的额头,他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
一场雨过后,夏天来了。
多么平凡的晚上,暮色四合。我关上诊所的门,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正打算锁上时,谢潮兀自开口了,有些低落的对我说,说他要回上海了。
我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拧好锁,将钥匙扔回兜里。语调轻快的回复他:“回去之后常联络。”
他好像是不怎么满意我这个回答,轻轻哼了一声。我懒得搭理他,分离这件事我看的很开,左右就是这辈子不再见面,那有怎么样呢?至少现在吧,现在我可以摸摸他的头发,抱一下他,再说上一句祝福。
祝,一切顺利。
谢潮不是什么扭捏的人,我非常惊奇的看着他纠结了半晌,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上海,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我手头也恰好有一些积蓄,想了想,这或许是我唯一一次离开县城的机会了,于是我就回过头,眼睛看着站在台阶下的谢潮,故作无所谓的颔首。
他非常认真的对我说,就明天吧。
嗯,好。
我谁都没说,其实我回到家里的一瞬间都偷偷笑出了声,上海是什么地方,应该是所有人梦里都会出现的地方吧,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能踏足于此。
我从衣柜里翻了好几身衣服出来,对着镜子比划来比划去,不是这件不满意,就是那件不满意,挑了几个小时,才勉强选出了两身称心的,规规矩矩叠齐整,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凌晨两三点,我盯着昏暗的小灯,第数不清多少次辗转反侧,被子从肩头滑下去,我又把它扯上来,蒙住脸,剩下一双乱转的眼珠子。
好不容易是睡着了,手机闹铃又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我火急火燎的从柔软的枕头与被子里钻出来,化妆洗漱,最后再穿上我昨晚精挑细选的衣服,拿起手机一看时间,果然还早。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我们城市的火车站,又宽敞又明亮,人多的数头都数不尽。从安检开始,我就颇为好奇的往里面张望,情不自禁的感叹,好漂亮。
不仅漂亮,还有几分熟悉。
我这头正乱七八糟的想着事儿,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回神而望,发觉是谢潮。
他就穿着米色的长大衣,里面是一成不变的衬衣,领口微微外翻,露出一截锁骨来。我看着他神色自若,眉目精细的凝白面颊,不得不承认,他真是和这个到处都土里土气的小城,格格不入。
他抬手,敲了一下我的头顶,“都看到我了,也不理我一下?”
我乜他一眼,踮起脚,手指抚过他肩头落下的小毛絮。
上了高铁,我三令五申谢潮一定要叫醒我,让我好好看看路上的风景,这可是我的“处女行”,是绝对,绝对不能在睡眠里度过的。
谢潮敷衍的回应我,说好好好,知道了,你快睡吧。
我安心睡着了,直到车里响起列车到站的通知,上海虹桥站。
我揉了揉眼睛,看着屏幕上明晃晃的五个字,转过因为久睡有些发僵发麻的脖子,恶狠狠的瞪着谢潮。
谢潮唇角翘着,笑得很坏,拎起我的衣领把我拽出了车厢。
我仍旧对此耿耿于怀,脑中想了一堆批评谢潮的词,却在出站的那一刹消失殆尽,化为乌有。
张爱玲在心经里面写,上海是黑漆漆,亮闪闪,烟烘烘,闹嚷嚷的一片。以前读书的时候,只能靠照片脑补,可我如今无比真实的站在了这片土地上,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地动山摇。
原谅我词汇的贫瘠,只能想得到乏味到不能再乏味的六个字。
上海,你真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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