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半生,我过得潦草,未曾逃过爱恨嗔痴四个字。
高考出成绩那年,我妈下了病危通知书,不过短短数日便盖上了白布,我知道,她是染了脏病走的。
三四岁的时候,在工地做工的我爸摔下了高楼,血溅当场不治而亡,公司赔了两万块,这事儿就算了结,谁也没法子再替我家出头。
我妈是个瘦瘦小小的女人,皮肤很白,笑起来时总是挂着两个梨涡,身上染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家门口树上的梨花香。
自从我爸走了,她身上的香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我说不上来的腥膻气,我偷偷扒着墙角往我家的位置看,压抑着的凄厉惨叫与交叠成双的影子,齐齐往我的眼睛里,耳朵里钻。
小时候弄不清所以然,后来我知道了,知道我妈为了养活我,为了养活她自己,做了最肮脏不堪的勾当。
这是隔壁巷子里的大婶,趁我家里人不在时说的,被我偷偷听着了,实在气不过,摘下树杈扔在她身上,扭头就跑。
我更卖力的读书,恨不能不吃不喝不睡,把所有的知识全塞到脑子里。我不交朋友,不与旁人说话,只顾着学习,风言风语尽数任由他们去了。
终于,我考上了。
我的毕业礼物也很简单,一张录取通知书,一个我妈的骨灰盒。
她总是很瘦,很轻,我抱她的时候还会摸到骨头。
到现在我再抱她,她更轻了,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里,随便就能捧起来。
我怎么也哭不出来,只将她好好安葬了,带上那封薄薄的纸踏上火车前往上海,没再回头。
我鲜少感叹时间的匆匆,想来我在上海酸甜苦辣吃尽,已是过了五年光景。我遇到谢潮,同他相识相爱,也已经三载有余。
命运待我没留一丝一毫的情面,也怪我不长记性,一颗心总也硬不下来,是我唯利是图的报应,我认了。
蓦地,我攥住谢潮的手指,摸了摸。因为严重失血,我的肤色比谢潮还苍白,手上插满了管子与绑带,凄惨几分,疼痛又几分。
我轻轻的问他:“你缠了我这么久,图什么呢?”
图什么,谢潮没即刻回我,反倒是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更加掐紧了我的手。
“宋渝,”他叫我的名字,不再称呼我为小鱼,“我知道,我没资格谈爱这个字了,我对不住你。”
“从你接近我的开始,我就知道你在图什么,图名利,图金银,这些我都有,都能给你。”他声音缓缓,语调平和,仿佛在念经文,妄要渡我脱离苦海。
谢潮吻住我指尖的指甲,轻柔地咬了一下:“婚姻不是我能选择的,我承诺不了,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我分道扬镳,所以你离开上海,我来找你,天南海北都找。”
我有一丝动容,听他接着说:“你才二十多岁,今后的日子还久,你再等等,等我给你想要的一切,我保你后半辈子永无愁绪,好吗?”
我仰面,任由泪水流下,贯穿我单薄的躯壳。
我只一言不发地哭,呆愣愣看着医院的天花板,白净的墙面照不到我的脸庞,它不知晓我的痛苦,仍旧闪着刺目的光芒。
谢潮把我揽进他的怀里,我呼吸抽泣于他的胸膛,听他起伏的心跳,咚咚,咚咚,如此有力。
极具诱惑的一番话,令我动摇,渴望。
他以为我会原谅他。
的确,我有什么理由不原谅呢?我多么庸俗,所求的不就是功名利禄,万贯家财吗?
我看着家人的生命一个个画上句号,剩我孤身一人游荡在这世间,我拼命想要摆脱那些龌龊的往事,没钱没权,走投无路的日子我过够了。
可是,可是。
我宋渝也长了心,也和别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在最容易动心的年纪爱上了一个男人,我爱他容貌秾丽,爱他温和如水,爱他待我如珠如宝。
这场爱情,我想给它一个圆满。
情浓时,我经常趴在他的脖颈处,边啃边亲,黏腻着喊他唯唯,这是他的小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我一直在想,我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自己也义无反顾的跳进了火坑里,我后悔么?从前我不知道。”
“唯唯,我现在知道了,我不后悔,一分一秒也没后悔过。”
他彻彻底底停止了动作,宛如被冻住一样,一根头发丝都无法飘起。
“我恨过,痛过,哭过,老天爷不愿意放过我,我从小到大的好日子,全部都是与你在一起经历的。”我弯了弯眉梢,“唯唯,放手吧。”
我低头,唇瓣一点点落在他的眉心。
佛说,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他已尽了全力,渡不了我,我也不怨他,都是命。
我遇到他,是命。
我不肯退让,也是命。
我再怎么千方百计去争取,去讨要,不该是我的始终不会落在我的手上。我终于顿悟了这个浅显的道理,辗转至今日,太痛苦太难忍,我认命了。
骤雨初歇,窗外如昔日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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