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疏的指尖猛地顿在帆布包拉链上,金属拉链头硌得指腹发疼。他能感觉到会议室里的讨论声还在继续,可严绪时那句压得极低的话,却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紧绷的神经里,让周围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他没敢回头,后背却像被目光烫着似的,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回答,说“被宋今和请走了”,会不会不太好,要是被他说我矫情、事多怎么办?说“有事情”,会不会太敷衍?让他觉得我根本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后面的目光还在盯着他,他不敢动作。
“绪时,”江韩霖先一步打破了沉默,他笑着往两人中间凑了凑,手里还捏着刚打印的会议纪要,“凌疏昨晚跟我约了今天早点对接,怕早上赶不及,就先去公司附近的旧住处待了会儿,你也知道,他做事总喜欢提前把准备做足。”完全没提蛋糕的事情。
他说这话时,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凌疏的胳膊,眼神里带着“顺着说”的暗示。严绪时的目光扫过江韩霖,又落回凌疏身上,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看着凌疏。
凌疏这才慢慢抬起头,声音比汇报时还低:“是,我……怕方案有遗漏,就先去旧住处改了改。”他没敢看严绪时的眼睛,只飞快地说完,就伸手去收拾桌上的图纸,卷图纸的动作快得有些慌乱,连边角都没对齐。
严绪时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跟我出来一趟。”还未等凌疏回答,他就已经拉着凌疏走了。
江韩霖看着凌疏的眼神,想要留下他,但还未开口,就被严绪时的眼神震住,他瑟缩了一下,只好道:“快点说,还要工作呢。”随后,在严绪时带着凌疏彻底离开后,这才小声嘟囔了句:“切,少年老成,还没房晏邱好玩。”
说完后,他才转过身,对着还在偷偷瞄着他们二人的员工,道了句:“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别在这杵着了。”
严绪时将凌疏拉到没人的地方,这才放开他,严绪时刚刚的力气有些大了,将凌疏的手腕处握的有些红,他看着凌疏的手腕,说:“不好意思,力气没收住。”
“没、没事。”凌疏把手伸了回来,用一只手揉了揉,心里却想着:他摸我手腕了,他……这算不算是牵手呢?他想着,不免露出一丝笑意。
严绪时看着他低头揉手腕的样子,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刚才拉得确实太急,凌疏的手腕细,被攥出的红痕在白皙皮肤下格外明显。他没再提“昨晚没回去”的事,反而目光扫过凌疏怀里没卷齐的设计图,岔开了话题:“图纸没对齐,不怕散了?”
凌疏猛地回神,才发现怀里的图纸边角还翘着,忙用胳膊夹紧,刚才满脑子都是“算不算牵手”,居然把正事忘了。
他抬头时刚好撞进严绪时的目光,对方眼里没了会议室里的寒意,反而带着点说不清的沉,让他又赶紧低下头,小声道:“我、我等下就理好。”
“嗯。”他看着凌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皱了皱眉,突然道:“昨天晚上,我没有给宋今和过生日,要那个蛋糕是他发的,我之后才知道,手机当时是开着的,没有关。”
凌疏揉着手腕的动作猛地停住,怀里没卷齐的图纸“哗啦”掉了两张在地上。他蹲下去捡时,指尖都在发颤,刚才还在纠结“算不算牵手”,下一秒就被这句解释砸得晕头转向,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凌疏此刻觉得自己的暗恋终于得以窥见光亮,他想:会不会,会不会严绪时也……
也喜欢他呢?
他不敢往下想了,就连冒出这一句“会不会也喜欢我?”都是轻飘飘的,他不敢这么觉得,如果这样,他甚至认为自己是不是太自恋了,怎么会这么想?两个人,本来就很不配。
以前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里,其实藏着和严绪时在一起的幻想,可每次刚冒头,就会被理智和家人的冷漠拽回来,这根本不可能。
谁会喜欢我呢?
“我……” 他捏着图纸边角,半天没敢抬头。地上的瓷砖映着他泛红的耳尖,他能清晰听见严绪时的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带着雪松味的气息裹着暖意,轻轻落在发顶。
严绪时弯腰,比他先一步捡起最下面那张设计图,手指顿了顿,他的指尖碰到了凌疏今天早上刚刚补好的铅笔印,由于白色橡皮印的缘故,那处补得比其他的线条更重些。
他把图纸递过去时,声音放得很轻,说的话却很重,让凌疏的心猛然沉了下去,犹至冰窟:“但是你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的,如果我妈昨天突然来了,怎么办?”
刚刚的暖意烟消云散,随之消失的是刚刚隐秘的想法,凌疏知道了——解释只是一个小恩小惠罢了,更重要的在后面,严绪时只是想让他早点回去应付他的妈妈,给一个“幸福”的假象,这样,严绪时才能更好地继承公司。
而自己昨天晚上没有回去,给他添了麻烦,但所幸,他的妈妈并没有来。
他后退一步,被攥住的手腕恰好撞到门把手上,他闭了闭眼,忍住没喊,伸出好的手接过图纸,道了句:“抱歉,我以后会提前告诉你的。”
严绪时显然也听到了,看着他垂着头接过图纸的样子,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凌疏的声音太轻,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那句“以后会提前告诉你”里的顺从,听在他耳里却莫名发涩,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原本想说“我妈不会突然来的”,想说“我只是怕你没地方去”,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冷硬的顾虑。
他的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刚才碰过图纸上重补线条的触感还在,那处比别处更深的铅笔印,像自己藏起来的心思,明明用力了,却又怕被人看出来。
“嗯。”他最终只应了一个字,声音比刚才更低,连他自己都觉得生硬。目光落在凌疏泛红的手腕上,那圈红痕还没消,刚才攥得太急的力道,此刻倒像印在自己心上,有点发烫。
而刚刚撞上的应是门把手,已然有些青紫了。
他想再说点什么,比如“晚上记得早点回来”,或者“你手疼不疼”,可话到舌尖又卡住了。
凌疏已经抱着图纸往后退了半步,肩膀微微缩着,像在刻意拉开距离,那副“怕再添麻烦”的样子,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再次咽了回去。
“先去上班吧。”终是严绪时先开了口,他看着腕表,公事公办道:“下午把最终稿发给我。”
凌疏点点头,没再说话,抱着图纸转身往会议室走。脚步放得很轻,帆布包侧袋里的设计图筒轻轻晃着,像他没说出口的情绪,又轻又沉。
严绪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拐进会议室门口,才缓缓松了口气,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点凉意,却没吹散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
他到底怎么了?以前的自己从不会这么失控,明明该用理智衡量一切,可刚才,为什么会忍不住想解释?为什么会怕凌疏没地方去?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喜欢这种情绪。
他知道凌疏的家庭情况,关心确实是真的,没有半分埋怨。可这份关心,好像早就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连他自己都没理清,到底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家人虽然待他不错,但也是把他当作可以将这个财产继承下来的一个人,不是他,也会是他哥。
但他哥严逢时无心于事业,只喜欢玩乐,所以,只能是他。
而必须是他,却有一个条件,父亲说过“成家再成业,爱妻者风生水起”,所以,他找到了凌疏。
但严绪时似乎只听见了前一句,又或许他根本不理解,父母在他面前表现得也并没有很恩爱,他们也都忙于自己的事业,而哥哥的身边人换了又换。
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只能暂时将这个关系归结于“五年的好友”,而他指尖却无意识摩挲了下刚才碰过凌疏手腕的地方。
严绪时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窗外,直到瞥见街角那家名叫“便民药房”的店铺忽然顿住。
刚才凌疏手腕上那圈泛红的印记,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攥得太急,撞得似乎又太狠,应该还在发疼。他没再多想,转身就往电梯口走,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给凌疏买管消肿的药膏。
——
凌疏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豆浆已经冷透了,他叹了口气,想把豆浆热热之后喝完,由于是冬天并且还没有超过四个小时,还是可以喝的,但是突然一杯热咖啡递了过来,“我刚才看见严绪时去药店了。”
凌疏的指尖还停在冷掉的豆浆杯上,听见这话猛地一顿,热咖啡杯壁传来的温度顺着指腹往上窜,却没抵过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慌。
他捏着咖啡杯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了点白。
严绪时去药店?为什么?
刚才在走廊里,严绪时盯着他手腕那圈红痕看了好几次,会不会是想给自己买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凌疏狠狠按下去:别多想,也许是他自己不舒服,或者帮别人买东西。
他指尖蹭过手腕上还没消的红印,那里的皮肤好像还留着被攥住的触感,烫得他心跳都乱了。
他忍不住抬眼往走廊尽头的电梯口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没人影。咖啡的热气往上飘,他没有看江韩霖,在低头时看见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和被撞击过的青紫,心里又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江韩霖又道:“估计还没上来呢。你们怎么了?” 他看着凌疏指尖反复摩挲咖啡杯壁、连呼吸都放轻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气,明明已经伤心死了,还硬撑着装平静。
他顿了顿,还是直接点破:“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
江韩霖心里门儿清,按照他对严绪时微少的了解,严绪时说的话可能并不好听。但刚才在会议室,严绪时那眼神跟盯猎物似的,但凌疏没感觉到,严绪时就更不可能了。
凌疏整理着刚刚的画纸,慢慢道,他的声音很轻:“他跟我解释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然后呢?解释了不是好事吗?但你怎么看着不开心?”
他叹了口气,目光看向窗外,视线对准的就是那家药房,“然后他让我不回来之前提前告诉他,生怕他妈妈来了,‘幸福’这个词就烟消云散,就真成假的了。”
他没再追问,只是把咖啡往凌疏面前推了推,安慰道:“热的,先喝口暖暖手。严绪时那人……说实话,我也不了解,这么多年了,我都没看懂他这个人,所以啊,阿疏,坚持不下去就放弃吧,世上好人这么多,不差他一个。”
凌疏还在收拾着,没说话。
江韩霖也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快放弃,于是又道:“不过房晏邱可能会比我了解,他们经常一起去骑马,你要去吗?也可以看看不同的严绪时。”
江韩霖的话音落下,凌疏捏着图纸边角的指尖顿了顿,良久道:“好。”凌疏这才又有点笑意。
“唉,就知道你放不下。”
话音刚落,电梯门恰好也开了,严绪时走了进来,而右手提着一个方便袋,上面印着“便民药房”的商标,他看见了凌疏,就向他走去,把药往他桌子上轻轻一扔,“自己涂。”
凌疏和江韩霖被他一惊,还是凌疏先一步反应过来,“谢、谢谢。”他指尖下意识碰了碰药盒的塑料包装,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开,又飞快地收回手,目光落在药盒上发了会儿呆,耳尖悄悄泛起红。
严绪时应了声“嗯”,转身准备离开时,脚步却几不可查地顿了顿,余光扫过凌疏泛红的耳尖和放在桌上没动的药膏,喉结轻轻滚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径直走出了办公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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