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不在周雾的计划内，但她接到了凛城唯一一家养老院的电话。

——姜蝶死后，与她相依为命的奶奶经受不住打击，陷入昏迷。

周雾出钱让人照看她，结果对方收了钱不干人事。

饭菜荤素不均，随意敷衍。身体健康更是急转直下。

安排定期探访的人传来视频，老人口水收不住，滴滴答答地流湿衣领。

视频不到半分钟，她来回滑动进度条，看了十几次。

手机屏幕的亮度很低，幽幽地反射着少女的精细如画的眉眼。

周雾不说多什么，转头联系了家族律师。

仅用了三个小时，养老院的负责人屁滚尿流地求她放一条生路。

处理的手段迅速粗暴，身穿高档名牌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肝肠寸断地哀求她。

少女有一双和年龄不符的眼睛，平静如一泓深潭。

她问：“错了吗？”

男人哀声连连，说错了，请求她高抬贵手。

周雾看着他的衬衫衣角。

这个牌子很难买啊……有钱也不一定行。

她对着镜头笑了笑，中年男人一愣。

女孩子不是他常见的，局促谨慎又容易感到不安的类型。

她非常漂亮，漂亮得简直超乎年龄，也许十几岁，也许二十出头，在她身上，没有青春无敌、如同一棵晨雾中害羞的青果子，她更成熟、更老练，比他还像一个多年身居高位的领导者。

“你是单亲家庭长大，你有一个弟弟，嗯……自闭症。许先生，我很难想象，你已经感受到比寻常人更加难得的痛苦，却可以加诸在一位刚刚失去孙女的老人身上。”她的语气里没有抱歉的意思：“拜某位不长脑子的所赐，我这个人很讨厌讲所谓的公平。不过，对许先生你，我倒是乐意展现我为数不多的公平。”

中年男人尚未反应过来，视讯挂了。

他魂不守舍地呆了一会儿，忽地惊醒，想起了自己弟弟。

周雾从不觉得自己是善男信女。

生活在华美象牙塔的公主，需要面对的不止是钻石珠宝，还有这个社会里，最冰冷也最残酷的规则，优胜劣汰、物竞天择。

只有姜蝶这个看多了豪门小说的笨蛋，总觉得她会在某一年冒出十几个私生弟妹争夺家财，瘦得像豆芽苗的小姑娘豪气冲天，说等她长大了，要保护周雾小姐。

“可以叫我周雾。”

姜蝶看着她，傻傻地笑。

造化弄人，姜蝶其实念过她的名字，但很可惜，那通电话，最终被庄澄接到。

这些周雾都不知道。

赵院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周小姐，姜奶奶下午清醒了，您有时间吗？”

赵院长四十来岁，他有一张令病患信服的长相，同样也有过硬的技术，让他留在凛城，大材小用。

他亲自来接人，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周家的独生女，但是当年她还很小，不过眼神和现在一样。

她很安静——不是文静，而是安静，一种有点懒得说话、思考，厌世般的安静。

“周小姐。”赵院长没有和她打官腔，而是开门见山：“您准备留在凛城？”

“什么？哦，不。”周雾收起手机，她的塑料花小姐妹在群里洋洋洒洒地哭诉，连续@了她三十几条信息，她扫了眼深秋中也摇曳生姿的小花园，淡淡地说：“我来处理一些事情。结束后，自然会离开。届时，奶奶还拜托你。”

“这点您可以放心。”赵院长笑了一下：“这边来。”

为了更好地照顾姜蝶的奶奶，她全资购入养老院，里里外外的人换了一遍，确保每个人都干净且富有充足的善心。

工资当然开得很高，学历也卡得极其严格，有一些人，甚至可以直接空降到封女士的公司。

赵院长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周家早年资助过的孩子，曾经是医生，受不了体制内各种黑色操作和交易，被周雾聘了过来。

他看了眼周雾不合身的校服，校服很旧，袖口和下摆有明显磨损，胸口位置有些发白。

也许该有一块代表学生身份的校牌。

写着纪潮名字的校牌，贴着她的手包夹层，和因为来电而显示名字的屏幕紧紧相贴。

养老院不大，重新翻修后视野最大限度的开阔，绿植和水景非常多，看着心旷神怡。

姜蝶奶奶的病房安排在整个养老院光线最充足的地方，她推开门，清朗地喊了声“奶奶”。

赵院长跟着进来，他检查了下老人的身体状况，周雾看得懂部分医学名词，确信他们真的有好好照顾老人。

“阿兹海默症不可逆转，但是，我们得相信一些力量。”赵院长说完，挥挥手，遣散随身陪同的护士，掩门离开。

姜蝶奶奶还不到七十岁，可是她非常老，淡褐色的手背像枯瘦的树皮，她抓着一枚麻将，喜庆的红中，麻将疗法不知道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点子。

周雾坐到她身边，老人身上没有生命枯朽腐烂的怪味，她扬起唇角，笑得很乖：“奶奶，我是周雾。周雾，你记得我吗？姜蝶是我最好的朋友。”

语序能够决定一句话的准确性，周雾没有说，我是姜蝶最好的朋友，而是说，姜蝶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不是谎言。

老人眼中的晶体已经不再清澈，她缓慢地转动眼球，忽然攥紧了周雾的手。

很用力，她白皙透明的手腕，立刻浮现狰狞鲜红的抓痕。

“你是……是……”她慢吞吞地说话，嗓子眼吞了泥沙地费力。

周雾宽慰地拍拍她的手，笑容不变：“我是小雾。您和姜蝶给我送过酸杏，真好吃，我现在还惦记那个味道。”

其实她没有吃过，因为姜蝶只有头几年送过来。

后来也许是真切地了解到云与泥的差别，之后几年的礼物，得体多了，也寡淡无聊多了。

后来姜蝶攒了很久很久的钱，送了周雾一对施华洛世奇的耳线，黑白羽毛的造型。

她受邀出席SWAROVSKI高珠晚宴，临行前换掉鹅绒首饰匣的高奢培育钻，换上了一直锁在保险柜深处的礼物。

也许是几千元和百万元不成匹配，一路上她收获诸多瞩目。

品牌负责人离去后，周雾挽着庄澄，听那群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议论她。

泱泱一个南城，周姓何其多，她算什么？

浑身上下，恐怕只有那对不值钱的羽毛耳线是真的。

afterparty，那位不知名千金摇着长笛杯，桃红香槟特有的浓郁玫瑰、覆盆子和草莓的甜美，随着她一步三晃的做作停在周雾面前。

周雾顿一顿，瞥过目光。

恶意无处不在，华灯之下，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千金大概不知道，她那一身张扬又明媚的香家，将会在日后成为这家品牌的永久黑名单。

女孩纯净如水晶的眼底没有怜悯和同情，她安静地听着来自对方的疯言疯语，庄澄好脾气地笑了，摆摆手，礼貌地将人请走。

“太掉价了，babydoll。”庄澄手指抚过流丽如雨丝的耳线，不客气地嘲讽：“谁送你的礼物？扔了，我带你去预订，刷我的卡。”

周雾别开庄澄的手，握住了姜奶奶的手。

“小雾。小雾，你是小雾。”

老人终于反应过来，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慈善，就像所有珍惜疼爱自己小孙女的奶奶一样，她缓慢地笑起来：“长高了。就是瘦，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周雾站起来，在她面前伸伸手臂。

暴雨过后的阳光蒙尘，房间里亮着光线，白色瓷砖地面映出女孩子纤瘦剪影。

“我很好，但我还没吃饭，奶奶陪我一起吃吧？”

奶奶重新拉住她的手，因为体温过低而责备了一句，周雾很乖地点头。

她一指抿过长发，耳廓白皙干净。她在来的路上，将耳钉摘下了。

姜蝶是个好孩子，周雾，正在复刻她的模样。

赵院长没有骗她，老人虽然偶有清醒，但时间不多。

小半碗饭没有见底，姜奶奶双目无神，望着某一处长久地放空。

周雾胸口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悲苦，她搁下筷子，声音里泛着潮气：“奶奶，是不是太暗了？我去开灯。”

老人没听见，她已经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雾苦涩地站着，觉得身体里的能量逐渐流失，她无措地揉了下眼眶，整个人被莫名汹涌的酸楚填满。

老人不知道季节，不知道时间，但记得她的孙女。

她颤抖着手，筷子落空交错，好几次才把一块肉夹到周雾碗里。

“小蝴蝶，多吃一点。跳舞有力气。”老人温吞地说：“我们小蝴蝶，要一直跳，一直跳，跳到全世界最大的舞台。”

“你要让大家都看见你……然后，明年咱家酸杏成熟了，你拿一点，给你的好朋友，小雾。”

周雾的眼泪，像今早这场已经止歇的大雨，热热烈烈地流了下来。

她握住老人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让眼泪有了积蓄和归处。

“奶奶。”

她拉开校服拉链，老人的掌心贴到她心口处的蝴蝶刺青，那只飞不高的蝴蝶，属于她们的小蝴蝶，永远地留在了周雾看似富丽堂皇却满地废墟的心灵花园。

她安静地微笑，满脸晶莹剔透的眼泪，声音因为痛苦而哽咽：“我替小蝴蝶报仇，好不好？那些欺负过她的人，我让她们偿还，好不好？”

啊！上班了，怎会如此，谁偷走了假期。

有一些评论会被莫名其妙的删除，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删过任何人、任何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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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