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礼拜结束,人群散尽,偌大的教堂里只有李免和肖樱遥遥相望。从游艇出行到今天,他们第一次那么长的时间不和对方说话,两人心中都积攒了许多情绪和情愫。
李免第一次从肖樱脸上看到一抹憔悴,就像绵密的咸奶盖上那一层薄薄的抹茶粉,他来到肖樱身边,轻声问:“你最近,过得好吗?”
肖樱摇摇头,“我过得很不好。”
我过得很不好。
六个字。
李免的心脏泛起一阵绵密的刺痛,肖樱一直以来都是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备受呵护,为什么说过得不好呢?因为我吗?
他之前坚定的那些道德人伦,在肖樱说她过得很不好以后全部“轰”地一声化为虚幻的泡沫,失去了支撑。
李免为什么要高尚地坚持道德人伦呢?他为道德人伦而疏离肖樱的这些天,每一个晚上,他都辗转反侧,备受煎熬。
他何必要像圣人一样,存天理灭人欲?
爱一个人就是要糊涂,偏袒,纵容,如果他对肖樱无法糊涂、偏袒、纵容,怎么能把肖樱和那些他不爱的人区别开来呢?
他应该像平凡人一样,对自己爱的人糊涂,偏袒,纵容。这就是人性难免。
在古代中国,有一条律令叫做亲亲相隐不为罪,意思是隐瞒亲人的罪行、掩护亲人犯罪后逃跑的人,不被官府追究罪责。古人的智慧已经将人性难免之处琢磨透彻。
李免坚持了快一个月的冷漠顷刻土崩瓦解,他的心防像被洪水冲溃的堤坝,一泻千里毫无回转余地,他心疼得伸手搂住肖樱,懊恼自己竟然让肖樱受苦。
肖樱这一个月确实非常不好过。
首先李免和她提分手的那天,肖樱这辈子第二次尝到了郁闷的滋味。
上一次,还是她上幼儿园时,去李免家被拒之门外的时候。
她实在不是忍受煎熬的命,李免下船后不理她的第一个晚上,她就跑到家里放明清古董的博物馆,抄起高尔夫球杆一样一样砸,花了一个晚上把能砸烂的全部砸烂,其中属官窑瓷器珍品受灾最为严重。
林学清全程面无异色跟在她身后,直到来到书画区,他尝试挽救一下:
“大小姐,这几幅沈周、文徵明的作品砸起来没有打击感。要不我们直接到下一层。”
在肖樱的毁灭欲面前,众生平等,她指示道:
“去把正正、爱爱几个狗东西拉过来,就在这些书画上面尿尿。”
来到下一层,最近的就是一尊康熙御制等人高纯金无量寿佛,肖樱砸了两下,感觉打起来不如瓷器清脆响亮,于是又有灵感,吩咐说:
“去准备个王水池,把这尊佛像丢进去溶了。”
林学清拿帕子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好的小姐。”
肖樱就这样在家里破坏来破坏去,惊动了她爸爸肖先生。肖先生把林学清叫过去,问,“怎么回事?”
林学清委婉地说,“肖樱失恋了。”
肖先生震惊:“路爱华儿子?”
“不是,肖樱就没看上过路少爷。”
林学清拿平板点开一张肖樱和李免的合照,照片上并肩靠着的少男少女穿着经典的中国中学生运动校服,站在学校林荫路上。
肖先生第一眼注意到自己女儿,平淡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如同初秋密林一样幽静深邃。
而她旁边的少男,皮肤晶莹剔透,五官明艳俊美,气质挺拔纯洁,眼底的笑意像清潭里一尾灵动的银鱼,确实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
肖先生马上就理解了肖樱,“肖樱看上这小白脸啊?谁家儿子?南宫家的?”
林学清解释清楚说,“不是您圈子里的,只是一个普通市民家的小孩,和肖樱念同一个学校。他父母是普通职员,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乡下人,社会关系还算简单干净。”
简单干净的背景自然不会引起肖先生的关注,他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那随肖樱的心思吧,她这个年纪,正是喜欢谈情说爱和打打砸砸的时候,你看着就行。”
肖先生一个美国的富豪朋友听说了肖樱发脾气打砸东西的事,就邀请肖樱一块去非洲,准备带她打点活物找刺激。
来到广阔的非洲大草原,肖樱和美国富豪一起坐在车上,等着当地人把狮群冲散、把狮王诱骗出保护区的地界,那头威猛雄壮的狮子为守护家族追出了保护区,美国富豪在看到那头狮子的身影时,混沌的眼球像黑暗中一根火柴一样“擦”地亮起微光,熟练地端起弓弩“咻”地射向狮子的脊背。
“为什么不射它的脑袋?”肖樱疑惑。
美国富豪用蹩脚的中文回答说,“慢慢玩。你来玩,也。”
旁边另一辆车上的是富豪的其他朋友,也端起弓弩开始瞄那只被围猎的狮王,“我们就来比一下吧,谁技术太差把狮子射死了,谁就算输家。”
两辆铁甲车像死神一样时快时慢地围在狮子前后,强壮凶悍的狮王被一箭一箭射成了刺猬,从暴怒、怒吼到被消磨掉威风,浑身是伤,无法摆脱。它似乎有点智商,不想把两辆死神的车引去有狮群聚居的领土,于是往相反的方向步履蹒跚,离保护区越来越远,最终被玩了一个下午才咽气。
两个富豪哈哈笑着讨论细节,美国富豪用英文跟他朋友说,“肖的女儿似乎不喜欢这样有趣的场面呢,一个善良的小女孩。”
肖樱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参与他们的游戏,全程漫不经心,偶尔看看手机,但此刻却回应说,“有趣吗?我只觉得你们很无聊,很空虚。”
美国富豪和他朋友:“……”
他们富可敌国,又游戏人间,下午狩猎猛兽,晚上还要去小岛上参加私密派对,生活缤纷激情,怎么会跟无聊空虚沾边?
肖樱不再理会他们,接她的私人飞机一到就去下一站了。
“我不喜欢那种跟原始人差不多的消遣方式,换一个带点科技感的乐子。”
于是肖樱下一站来到火箭发射基地,和航天公司老总的儿子一起进行为期二十天的地月太空旅行。
返回的时候,肖樱因为讨厌旅伴一边阴阳黄种人一边向她献殷勤的样子,就要求一人一个船舱分开,返回时出了问题,她的着陆点偏离了五百多公里,在茫茫大海漂了两天才被找到。
那个嘴贱的科技新星则是霉运缠身。
他的飞船减速系统全部失效,着陆点更是歪斜到姥姥家,一头撞进了石油基地引起剧烈爆炸和进一步的海洋污染,自己死了倒是痛快,航天公司股价当场腰斩,还面临天价赔偿和各界声讨的巨大压力。
肖樱折腾一圈,归来仍是少年,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趟,心里还是郁闷,腮帮子气鼓鼓的。
林学清过来劝她,“小姐,要不您去见一见李免?”
肖樱转身背对着他,闭上眼准备睡觉,“凭什么?他先不理我的。”
“那更要他给个说法了。谈恋爱就像开公司,您和他各有一半的股权,现在公司不干了,可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得两个人都同意才算。”
肖樱睁开眼,“哦?”
“您看,一开始是他向您告白,您当时同意了吗?”
“同意了。”
“您同意了,就是你们两在一起了,那反过来,您要是没同意,就不算在一起。”
肖樱转过身来,“你是说……”
“他提分手,有求得您的同意吗?您同意了,才算分手,您要是没同意,他说了就不算。”
肖樱就像一只被厚实温暖的大手慢慢摸头的猫,思考的时候也变得慢慢的:
“我没同意,我和李免没有分手。”
“正是如此。这就是李免的不是了,他居然在谈恋爱的时候跟您冷战,您找他要说法,是您天经地义的权利。”
肖樱其实明白自己把徐浪心推下海这件事无法被平常人接受,李免因为这件事不理她,其实也算无可厚非吧。
但她还是很郁闷。
肖樱心里犹豫着。
林学清像解开一团缠在一起的耳机线一样充满耐心,来到最后一个打结处:
“徐浪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而谈恋爱是您和李免的事情,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呀,尘归尘,土归土,一码归一码。”
一码归一码,肖樱被说服了,于是马上起来洗澡换衣服,让林学清送她去见李免。
林学清则把她送到圣心大教堂门口,“大小姐,李免就在教堂里。”
于是肖樱进来,刚好遇上李免当领唱带信众们唱歌的时候。
此刻,肖樱靠在李免怀中,闭上眼,满足地嗅着他身上衣服的洗衣液香气。
不过肖樱没忘记自己主动来找李免的正当理由,她理直气壮地,兴师问罪起来:
“李免,你居然和我冷战。”
李免:“……”
他一只手仍然搂着肖樱,拉开一点距离,另一只手的手指屈起,用指节轻轻抚着肖樱的脸颊,他眼眸像月光下的春水,温柔得泛起涟漪。
“你这些天去哪了?”
“我去了躺月球,刚回来不久。”肖樱眨眨眼,再度先发制人指责道,“你居然和我冷战。”
李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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