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触见.光[番外]

月牙湾别墅的花园,在这个初秋的午后,呈现出一种不同往日的、克制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海盐、新鲜花材(周子楚坚持布置的蓝白绣球和金边虎尾兰)和高级纸张油墨混合的气息。草坪上错落摆放着几组设计简约的白色展架,上面并非传统的画作,而是一件件需要调动多重感官去“阅读”的艺术品——这正是韩轻煜复明后首次个展《触见·光》的预展现场。

邀请函发出时,艺术圈便已暗流涌动。那个曾因意外失明、又在黑暗中创造出独特感官艺术的天才学生,如今重获光明,却选择以覆着白绸缎的形象回归。好奇、猜测、甚至些许猎奇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片临海的私人空间。

韩轻煜站在二楼书房的飘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垂落在颈侧的一缕白绸缎尾端。她能“听”到楼下逐渐增多的人声:压低音量的寒暄、高跟鞋轻叩露台地板的脆响、相机镜头伸缩的细微机械声,还有…那些若有似无、试图穿透窗户探寻她的视线。视觉的回归,让她对这种“被注视”有了更敏锐的感知,即使隔着绸缎和距离。

“紧张了?”严茉初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清爽的柑橘香。她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银灰色套装,像一道冷静的光,站在韩轻煜身旁。

韩轻煜微微摇头,白绸缎随之轻晃。“不是紧张。”她斟酌着词句,“是…好奇。好奇他们‘看’到什么。”她指了指楼下那些展品——那些融合了她失明时期触觉记忆、复明后朦胧视觉体验,以及始终敏锐的温度、声音感知的创作。“他们能‘触见’吗?能‘听见’色彩的温度吗?”

严茉初轻轻握住她的手,将一杯温度刚好的花茶塞进她掌心。“别人或许不能像你那样,但你的作品本身,就是一座桥。”她的声音笃定,“它们会说话的。就像…”她顿了顿,指向窗外花园中心那件最引人注目的装置,“《潮汐心纹》。”

那件作品的主体是一个巨大的、由特殊合金铸造的“海浪”形态基座,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精密复杂的凹凸纹路——那是韩轻煜根据失明期间记录下的、月牙湾不同时刻潮汐声波转化成的三维触觉图谱。基座上方,悬浮着数层极其纤薄的、半透明的特殊树脂板,每一层都浸染着微妙渐变的蓝色,从深海墨蓝到浪尖近乎透明的浅青。树脂板内部,嵌入了无数微小的、能随环境温度变化而轻微改变折射角度的晶体颗粒。当海风吹过,基座会发出极其低沉的、模拟潮汐的嗡鸣(黄毅华的声学装置杰作),同时光线穿透不同层次的树脂板,内部的晶体因温度差异折射出细碎、流动的光点,如同被“看见”的、有温度的海浪在呼吸。

“它会替你说,”严茉初的声音带着欣赏,“说海的低语,说光的舞蹈,说冷与暖的拥抱。”

韩轻煜深吸一口气,海风混合着楼下隐约传来的交谈声涌入鼻腔。“走吧,”她放下茶杯,白绸缎下的面容沉静,“该去桥的另一端看看了。”

当她出现在通往花园的台阶上时,现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所有的目光,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都聚焦在那个缓缓走下的身影上:简约的米白色亚麻长裙,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及肩的黑发柔顺地披着;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覆盖双眼、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那段白绸缎。它像一道静谧的月光,将她与世界温柔地隔开,又奇异地成为她气质的核心——神秘、沉静,带着一种历经淬炼后的从容力量。

韩裁博像一座沉默的礁石,立刻出现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他高大的身影无形中形成一道屏障,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最初的静默过后,是低低的惊叹和议论声。预展邀请的都是与韩家交好或艺术界的资深人士,惊讶过后,更多的是对作品的浓厚兴趣和对艺术家本人的尊重与好奇。

“轻煜!”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率先迎上来,是美院的王院长,也是韩轻煜曾经的恩师。他没有对绸缎表现出任何异样,目光直接落在她脸上,带着纯粹的欣喜和欣赏。“这些作品…太令人震撼了!《潮汐心纹》…简直是通感的奇迹!你是怎么想到将声波、温度、光线这样融合的?”他激动地指向那件装置。

韩轻煜循着声音的方向,微微颔首。“王院长。”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失明时,海的声音是‘触感’和‘形状’;复明后,光有了‘温度’和‘呼吸’。它们本就是一体的,我只是找到了让它们‘对话’的方式。”她的解释简洁,却精准地切中了作品的核心。

接着,是络绎不绝的问候与探讨。画廊策展人惊叹于《37.2℃》系列(一组用特殊温变颜料绘制的抽象画,观者手掌温度不同,触摸区域会显现不同的蓝色层次,呼应她与严茉初的温度共鸣);收藏家对《声之茧》(一个内部布满不同纹理、需要观者戴上特制耳机聆听特定频率声音才能“感受”其完整形态的茧形雕塑)表现出浓厚兴趣。

韩轻煜从容应对。她无法通过视觉捕捉对方细微的表情,但失明时期锻炼出的、对声音语调、气息流转、甚至空间里情绪氛围的敏锐感知,让她能精准地把握对话的节奏和重点。她有时会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展品,向询问者解释某处纹理对应的声音频率,或是某种蓝色所蕴含的“冷冽”或“温暖”的触感想象。她覆着绸缎的脸庞始终平静,嘴角偶尔会因某个深刻的理解或共鸣而微微上扬。那白绸缎,非但没有削弱她的存在感,反而赋予她一种超越视觉的、令人信服的权威和独特魅力。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带着纯粹的欣赏。角落里,几个端着酒杯、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瞟向韩轻煜眼部的白绸缎,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轻佻的探究。

“啧,还是不敢露脸啊?听说疤痕挺吓人的…”

“搞这么神秘,行为艺术的一部分吧?噱头十足。”

“不过作品确实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她自己做的…”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韩轻煜高度敏感的听觉世界里,如同在耳边低语。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韩裁博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脚步微动,似乎要上前。严茉初也蹙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活泼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哎哟喂!我说这空气里怎么突然多了股酸溜溜的咸鱼味儿!”周子楚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手里还托着一个摆满精致小点心的托盘,精准地“卡”在了那几个议论者和韩轻煜之间。他脸上挂着灿烂到有点夸张的笑容,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周围一圈人都听见。“几位,尝尝这‘蓝眼泪’布丁?轻煜姐亲自定调的,灵感来自月牙湾夜光藻!入口即化,回味是…嗯…‘深海仰望星空的微凉与甘甜’!”他不由分说地将点心塞到那几人面前,动作热情得让人无法拒绝。

那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打断,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只得讪讪地接过点心,议论声戛然而止。

周子楚转过头,对着韩轻煜的方向眨了眨眼(虽然她看不见),用口型无声地说:“搞定!”然后自然地转向其他人,开始热情洋溢地介绍起旁边一组用特殊声呐数据转化的蚀刻铜版画《深海低语》,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韩轻煜紧绷的肩膀悄然放松。她能“听”到周子楚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在人群中穿梭,像一道温暖的洋流,冲散了角落的阴霾。韩裁博紧绷的下颌线也缓和下来,给了周子楚一个极淡的认可眼神。

预展在一种奇特的和谐氛围中继续。艺术本身的力量逐渐占据了主导。越来越多的人沉浸在作品的互动体验中,或闭目触摸纹理,或用手温感受画作色彩的微妙变化,或侧耳倾听装置发出的低鸣。他们开始尝试用韩轻煜的方式去“看”,去“触见”作品内蕴的光与温度。

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熔金时,预展接近尾声。韩轻煜站在露台边缘,面朝大海。晚风拂动她颊边的发丝和白绸缎的尾端。身后花园里,是尚未散尽的、关于艺术与感知的低声交谈,是酒杯轻碰的脆响,是黄毅华调试某个装置发出的最后一个稳定音符。

她没有摘下绸缎。但在这片由她创造、也包容了她的“触见·光”的世界里,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重新“存在”于公众视野之中——不是作为一个被怜悯的伤者,也不是一个制造噱头的怪人,而是作为一个用伤痕淬炼出独特语言、邀请世界以新的方式去“看见”的艺术家。

她微微侧头,对一直默默守在她斜后方的严茉初和韩裁博轻声说:

“这里的‘光’…比我想象的,要温暖许多。”

海风将她的低语送入身后两人的耳中。严茉初握紧了她的手,韩裁博的目光落在妹妹沉静覆着绸缎的侧影上,那里映着夕阳熔金的光晕。伤痕之上,她为自己、也为世界,点亮了一盏独特而温暖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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