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星算了算，目前的27个雇主，总费用甚至比之前乔钺借给他的还多了三百万。

在还清欠债之后，这些多出来的钱，正好可以捐给林晚风曾经呆过的孤儿院。

希望孤儿院经费充足些，能更好地照顾那些孩子和那些花儿。

许舟星又觉得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不再像前段时间一样萎靡不振、反应迟钝，他恢复了正常的作息饮食和适当的运动。

他想，至少见雇主的时候，形象不能太糟糕。

毕竟几十几百万，也都不是小钱，这些花了钱的雇主，应该得到等价的服务。

这天许舟星正在打扫房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闲下来就想打扫房间，个人终端忽然响了。

许舟星看了一眼，动作忽然顿住了，是乔钺的视频请求。

许舟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狠狠心拒绝了。

他和乔钺不再是雇佣关系，他没有义务随时随地待命。

乔钺没有什么理由再联系自己，许舟星明白，现在突然发送视频请求，只能是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许舟星不想去面对。

他知道乔钺是想让他回学校念书、将来找个正经的工作，他辜负了乔钺对他所有的关照和期待。

许舟星并不想让乔钺对自己失望，但他觉得实在是太累了，只想快点甩开身上的包袱、逃离这个世界。

视频请求还在不断地发送过来，频率越来越快，而后顿了顿，转而变成了语音请求。

许舟星咬了咬嘴唇，脑子一热把乔钺拉黑了。

他实在不敢再听乔钺说话，打算等赚到钱之后，还债的时候再把乔钺从黑名单放出来。

没多久，许舟星的个人终端又响了，这次是唐吉。

接下来，孟方煦、钱新野他们，也都纷纷发来了语音请求。

许舟星一个接一个地拉黑。

反正以后也永远不会再有交集了，这些人就像是天上的阳光，照得自己自惭形秽。

许舟星的个人终端沉寂了大概两个小时，又响了，这次是舰队修理机甲的老师傅发来的请求。

许舟星犹豫了一下，老师傅毕竟算是他的老师，贸然挂断有些不礼貌。

机甲修理师和乔钺应该不会直接接触，或许是有别的什么事找自己，许舟星小心翼翼地点下了接通，然后他听到了乔钺愤怒的声音：

“许舟星，你到底想干嘛？”

许舟星沉默了片刻，问：“赵师傅现在在旁边吗？”

“没有，我旁边没有人。”乔钺显然压着怒火，“给你三分钟，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许舟星想了想，说：“我会赚钱还给您的。”

“是正当途径吗？”乔钺问。

“是。”许舟星很肯定地说，“您放心，绝对是。”

乔钺冷笑了一声：“我已经联系了研究所，警告他们不可以钻规定的空子，相关的条例马上就会完善，你的新工作已经告吹。”

许舟星有点不知所措：“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我会尽快还给您。”

“什么办法？我一开始就说了这是赠予，我并不需要你还钱！”

“可那是两千一百万。”

“是，那又怎样？”乔钺不明白，“你到底在执拗什么！”

许舟星也来了脾气：“对，两千一百万，您是可以随随便便掏出来，您不在乎，您买一把吉他就可以花三千多万！可是我在乎。您大概不知道吧，这么多钱，很多人拼了命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些钱足够买我爸的命！虽然我没能成功跟老天买回来，但我也不想欠你任何东西！”

“我······”乔钺难得有些语塞。

“我不想背着这样的巨额债务，过没有希望的一辈子。”许舟星说，“我有我自己的底线。”

“你有底线？底线就是去接27个客人？”乔钺忽然发了怒，“许舟星，我在为你考虑未来，你却想偷懒靠出卖身体赚快钱，研究所的单子黄了，你准备去哪里接客？嗯？”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许舟星还是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接、客，没错，他干得就是这样下贱的勾当。

乔钺没听见他的回答，于是变本加厉地说：“一次服务27个人，专门提供性服务的非法工作者都没你这么忙！”

“你怎么知道没有！”许舟星被戳中了痛点也开始跳脚，“对，你嫖的当然是高级的，不但得陪你上床、还得陪你聊人生哲学是吧？我是胜任不来这么高级的工作，我们这种穷光蛋没那么讲究，都是叉开腿躺在床上，门外排队进，十块钱一次，一次五分钟！”

“好啊。”乔钺显然也失去了理智，“十块钱一次就是你未来计划的话，我不会再干涉你的自由，就当是我看走了眼。既然你不在乎活得是否有尊严，那你也不用还我，我不缺这点儿来路不正的钱。”

“我说了会还你就是会还你！”许舟星固执地冲终端对面的人嘶吼，“你要是嫌脏不想要，你就扔了。要不要是你的事，我还了你的就再也不欠你！”

说罢许舟星就挂断了通讯，扶住身旁的柜子大口喘着气，却感觉空气有些吸不进肺里。

他的脑袋很晕、一跳一跳地发疼，胸口也很闷，心脏跳得很快。

许舟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轻微的呼吸过度，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脱力地靠着柜子滑下去，坐在了地上。

他很后悔，乔钺借他钱给爸爸治病，允许他分期付款一辈子不要利息，劝他好好生活，可他竟然对着乔钺大吼大叫，明明对方什么都没有做错。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许舟星盯着地面，脑子里一团乱麻。

研究所的活黄了，自己还有哪些途径可以迅速地赚到那么大一笔钱呢？

做性工作者是不可能的，许舟星很有自知之明，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beta，卖不上那么高的价钱。

还有哪里能卖？器官吗？可是自己被肢解之后，那些钱如何才能确保打进乔钺的账户呢？

许舟星一筹莫展。

个人终端又亮了起来，是新的通话请求，许舟星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至少先跟乔钺道个歉吧。

然而他没想到，这句话被乔钺抢了先

“对不起。”通讯一接通乔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不是想要侮辱你，我们冷静下来好好说话行吗？”

许舟星乖乖地“嗯”了一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对您出言不逊，我这两天精神状况不太稳定，抱歉。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您帮了我很多，我真的很感激，但是我······”

许舟星说不下去了，他想说自己真的撑不住，他没有勇气去面对未来漫长、孤独又无望的一生，可是这话跟前雇主说似乎有些没必要。

“你年纪还太小，遇事不理智也不冷静。”乔钺慢慢地说，“你要知道，人的一辈子很长，有很多可能。你现在赚不到那么多钱，觉得负债要了你的命，但你怎么知道，等你长大了、毕业了，有了更丰富的社会阅历和经验技巧，赚不来比两千万更多的钱呢？”

许舟星被他逗笑了：“这么没常识的话你也敢说，大少爷能不能先去了解一下星环共和国的平均工资。”

乔钺听他笑了，暗自松了口气，又安慰他道：“我知道你很伤心，你爸爸他······我很抱歉，没能及时去看你。如果我当时能去陪着你，面对面地跟你说解除雇佣关系这件事，应该就能及时听听你的想法，你也不会一个人乱想、想到这么傻的解决办法。我不是想要丢下你，我······”

乔钺说着说着不免轻轻叹息，“我只是觉得很有负罪感，和你继续保持那样的交易，让我感觉自己在欺负你。我想，我可能无法再仅仅把你当作治疗师看待。”

许舟星静静地听着乔钺的声音，没有说话。

乔钺继续说：“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亲人了，能不能试着把师哥当亲人？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真的觉得你很优秀、很上进······舟舟，我不希望你自暴自弃。”

舟舟，乔钺故意叫了许舟星的小名，他和林晚风唯一一次在医院病房中见面时，他曾听见林晚风这样亲昵地唤许舟星。

如果可以，他想要当许舟星的家人。

不能□□人的话，做家人吧，他想要照顾许舟星一辈子。

许舟星安静了很久很久。

为什么乔钺要说这样的话呢？许舟星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死去，一半在活过来。

活过来的那一半许舟星忽然很渴望一种东西，一种他大概再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他想要有人爱他。

不管是因为什么，最爱他，只爱他。

哪怕时间限定，哪怕只是错觉。

“我知道了师哥，我不会再去想着做傻事了，但······”许舟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胆大包天地说出了口，“我还是想帮你完成治疗。”

“为什么？”乔钺有些意外。

“这是我唯一能报答你的事了。”许舟星笑了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而且我不想负债那么多，一辈子都没盼头！”

因为我是不要脸的第三者，许舟星在心里说。

他感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仗着对方的善良而得寸进尺，像块沾上了就甩不掉的脏东西。

许舟星心里清楚，乔钺的治疗已经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耽误了，他可能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最没有职业道德的治疗师。

假设他还有一点点良知，就不应该再向乔钺提出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

可是，如果不紧紧抓住乔钺的手，许舟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撑下去。

乔钺并不知道许舟星心中的百转千回，但隐约也猜到了几分，明白许舟星仍是放不下。

其实何止许舟星呢？自己难道就能干脆利落地放下？

乔钺沉默片刻，说：“先回来吧，记得把大家从黑名单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