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离得远、又背对着，游简歌没看出这个穿着臃肿的工作服的人是许舟星。

可是许舟星为什么会在这里？乔家那父子俩会同意他来这里？

据他所知，乔钺早就做好了安排，让许舟星去月港的军队文娱团工作，那里繁华、安全，离许舟星的家很近，最重要的是，算是在乔钺和他爸的眼皮底下。

游简歌其实很能理解乔钺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安排，乔钺虽然不是思想古板的老封建，但他有着天生的控制欲和保护欲，他希望许舟星能在脱离他的监视保护后，有一份世俗意义上的很好的工作、以及很优渥的生活。

而且许舟星的身体，受过那么重的伤，昏迷了很久才醒，又被切除了部分身体器官，任谁知道这件事，只要是他稍微亲近些的人，都不会希望他再从事有危险性的体力劳动。

要告诉乔钺吗？游简歌的内心陷入了挣扎。

如果自己戳破了这件事，那么以乔钺的固执，他一定会强行将许舟星从这里调离，甚至不是调回月港，而是直接扔回中央星，给他再找一个不太自由的、但很安全的差事困住他。

游简歌甚至想象得到，这次乔钺肯定会精挑细选，找一个许舟星感兴趣的工作。这样才最难受，激烈反抗吧，不至于；但老实接受吧，心里又总不痛快。

刚“结婚”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被安排的，游简歌跟乔钺争吵了两三回，乔钺才随他去了。

换成许舟星的话，乔钺可不一定这么好说话。

那边许舟星已经签完了单子，走过来招呼林归航回家。

他当然也看见了游简歌，只不过现在游简歌戴着生物科技面具，所以许舟星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老熟人，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和游简歌握手：“您好，是简安闻先生吧，我听小航提起过您。”

“他想一起回家吃饭。”林归航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自顾自做了决定，还没有征求许舟星的意见，于是赶紧补了一句：“可以吗？”

“可以啊，如果简先生不嫌弃的话。”许舟星答应得很爽快。

游简歌跟着许舟星和林归航回了家。

许舟星和林归航的家面积不大，家具放得挤挤挨挨的有些拥挤，但是非常整洁，那些堆叠的、摞在一起的柜子都井然有序，甚至贴着细致的标签。

“平时要用的小零件太多了，这样好找一点。”许舟星发现游简歌在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解释。

家里也没有单独的餐厅，是直接在客厅支了张桌子。

林归航很自觉地帮他们倒了水，然后去厨房准备晚饭。

许舟星没有要去帮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打开了客厅里的小投影屏，问：“简先生想看点什么吗？”

“都行。”游简歌扫了一眼那个投影屏，好奇地问：“正对着饭桌，你们总是一边吃饭一边看吗？”

“是啊。”许舟星找到了实时栏目，是娱乐新闻。

他不知道“简安闻”的喜好，就随便放点没营养的东西，有动静热闹一点。

游简歌没干过这种事，觉得很新奇。

在他从小养成的习惯里，餐厅和饭桌就是吃饭的地方，大家老老实实地坐着，安静地吃完，偶尔交谈几句。

看节目或者影片应该在会客厅或者影音室，但他不会在这两个地方吃饭，因为没有合适高度的桌椅，而且他家影音室那些昂贵的设备他花了大心血去组配，也舍不得让饭菜的油烟熏到。

在乔勉和乔钺家里就更不会了，那个面积很大的园子里有个私人巨幕电影院，只有一对可以调节椅背的真皮情侣座，没人会想在那个黑乎乎的空旷屋子里正经吃饭。

当时游简歌在去看过一眼后瞬间就想歪了，他大胆猜测，这恐怕是乔勉年轻时候玩过的情趣，比如假装在电影院里被男朋友上下其手、拒绝无效后被狠狠压倒什么的，所以他根本没敢往那对软包真皮座椅上坐，自己搬了另外的沙发进去放在旁边。

投影屏已经开始播放娱乐新闻，音箱里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

游简歌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状似闲聊地问许舟星：“许先生看起来还很年轻，怎么会想到要来这个地方？”

“这是采访吗？”许舟星笑呵呵地问。

“不算，只是一些······闲聊。”游简歌说，“我很好奇，您要是不想说，也不用告诉我。”

许舟星不疑有他，跟游简歌坦白了自己的想法：“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alpha爸爸以前在这里牺牲，我的omega爸爸一直很想念他，所以我带着他的骨灰来了，一家人团聚。”

原来如此！游简歌明白了过来，又问：“可是这里条件很艰苦，待遇也不好，您不会想着回更繁华一点的地方吗？”

“我还挺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许舟星说，“人少，安静，我不太缺钱。而且······”

许舟星眼里是亮晶晶的笑意：“能驻扎在我爸爸牺牲的地方，我也觉得很自豪。”

游简歌愣怔地望着他，忽然意识到，现在的许舟星很快乐。

真的很快乐、很自信，尽管衣着朴素到有些寒酸，却在闪闪发光。

和几年前他们那仅有的几次见面时都不一样。

那时候的许舟星，谨慎又小心，精神总是紧绷着，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忧伤痛苦。

要不别告诉乔钺算了？游简歌茫然地想，许舟星脱离了乔钺的保护伞，外面都是大晴天！

乔钺简直就是他最大的阴影。

林归航很快简单地炒了几个菜，然后把汤也端了上来，给他们分发碗筷。

厨房的抽油烟机有点旧，屋里都是油烟味，但是游简歌竟然不觉得很难忍。

“哥你洗手了吗？”林归航问。

“洗了吧。”许舟星要去拿筷子，被林归航打了一下，然后林归航轻车熟路地去拿了毛巾，用温水打湿了来给许舟星擦手：

“你刚摸过那些脏兮兮的机械，我说了多少次！”

游简歌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打了个转，忽然觉得有些微妙。

他们不像兄弟，也不像恋人。

饭后，许舟星去洗碗了，游简歌忍不住小声问正在收拾桌子的林归航：

“你哥是你什么人？”

“是我哥啊。”林归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这问题就好像一句废话，他哥不是他哥还能是什么人？

游简歌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傻，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说：“恕我冒犯，我没有恶意，只是有点羡慕你们的感情，我觉得你们看起来不太像普通的兄弟。”

游简歌这回也是豁出去了，他觉得自己必须问出个所以然来，哪怕是被这俩人打一顿轰出家门，他也得搞清楚许舟星现在的感情状况，再最终决定要不要告诉乔钺许舟星的下落。

林归航把桌子擦干净，垃圾袋扎起来，闷闷地说：“我是个残疾人，我分化只进行了一半。”

“啊？”游简歌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自己也没问啊！连忙说：“这种私密的事，不用······”

“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林归航蹲在垃圾桶边上，自嘲地笑了笑，小声说：“如果我是个正常人，我应该······我哥或许可以不止是我哥吧······”

林归航把扎好的垃圾袋拿出来，站起身走出门去扔垃圾了。

那边许舟星洗完了碗，随性地切了一盘大大小小的水果端出来，邀请游简歌吃。

游简歌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继续盘问许舟星。

许舟星现在很快乐，无论他的感情究竟落到何处，但是游简歌看得出来，他很享受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

游简歌有些不忍心打破。

林归航很快回来了，带着他从垃圾站捡来的小鸟：“它撞在玻璃上昏过去了。”

许舟星赶紧去找来纸巾垫着，给小鸟做了个临时的窝，然后去给它准备了一些清水。

“也许它明天就飞走了。”游简歌看他们做鸟窝忙得热火朝天，担心他们白忙活一场，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是吗？”许舟星很高兴，“那太好了。”

游简歌呆到了晚上九点才告辞，他想他可能暂时不会告诉乔钺这件事了。

虽然乔钺也很可怜，但他拥有的很多，可许舟星只拥有这么一点点，如果乔钺知道了，也许会毁了许舟星的生活。

到时候许舟星要怎么办呢？他可能不会反抗，会平静地接受乔钺的安排，回安全的地方去做乔钺希望的、但他不喜欢的工作，因为他还有林归航要照顾，他不能跟乔钺这样的人撕破脸。

他会顺从，会被好好地圈养起来，但他或许很难再像今天一样自由和快乐。

至于林归航，游简歌实在想象不到，一旦许舟星和乔钺重逢，这个可怜的alpha少年要如何自处。

身体上的残疾已经让他自卑到不敢面对感情，如果到时候在加上心理上的打击······

尽管游简歌总是看不惯乔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乔钺的各方面条件是数一数二的优越，林归航跟他比起来，说句不好听的，根本没得比。

游简歌实在忘不掉夕阳余晖照在林归航头发上的样子，那么静谧。

或许是林归航和许舟星相处久了的缘故，游简歌甚至觉得，林归航和当初他一眼看中的那张、许舟星的大学证件照上的样子很像。

不是指长相，而是那种干净的、没有杂质的舒服感觉。

那是一种和现实社会有点脱节的、不带任何功利感的、看起来一触即碎的清澈。

既然现实总要有人受伤，游简歌理直气壮地想，那为什么不能是乔钺呢，他已经比别人赢在起跑线太多了，抗打击能力应该比较强。

等乔钺将来做完腺体手术，有了正当理由寻找许舟星时，再让他自己来亲眼看看吧。

看看许舟星真正幸福和快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