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薄雾尚未散尽，单车上的少年拢了拢被微风吹起的外套，银铃打破晨间的寂静。车轮碾过潮湿的鹅卵石小径，骑入南宁一中的紫藤花长廊。藤蔓在廊架上织就流动的瀑布，那些新绽的蝶形花苞还沾着夜露，随着少年再次扬起的衣角掀起的微风簌簌颤动。

他俯身穿过花廊时，有光斑透过花隙落到他后颈，隐约可看见那里的伤疤与之契合。车辙蜿蜒处，飘落的花瓣在气流中旋舞，有几瓣零星地栖在他乱翘的发梢上，被他单手捻去。

将单车停到规定位置后，他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走到楼下教学楼的公示板处，“出乎意内”地看到自己的名字在一班倒数第二个后，便满意地找教室去了。

——高兴 总分800/1050 排名35/36

毋庸置疑，最后一名是他的好哥们季簿祝的。

高兴是最后一个到一班的，因此也成了杀鸡儆猴的对象。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高兴松弛地站在门口，他能感觉到全班三十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但他本人不以为然，整理好翻飞的白衬衫领后，他象征性地朝讲台的老师鞠了一躬。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短发且戴眼镜的老师厉声说：“叫什么名字？”

高兴：“高兴。”

班内开始窃窃私语，老师的眼睛从一班的成绩表上挪开，用戒尺在讲台上拍了三拍，“安静！”，然后转头看向高兴，“我看你是有点高兴。”

高兴附和又不失礼貌地笑笑，正准备朝最后一排的空位走去，谁知下一秒老师突然变脸，拿着戒尺一指他，“站到外面去！”

果然，高兴撇撇嘴，季簿祝说的果然没错，这老师简直是“狂暴朵拉”。

最后，高兴还是如愿以偿地坐到了一班的最后一排。历年来一班都是南宁一中成绩最好的一个班，但这个班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凡是考到这个班的学生都要按成绩排名依次坐座位，所以高兴和季簿祝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一块。

现在正是高一下学期开学之际，大家的玩心都还未完全收得住，尤其是英语课，因为这老师讲课很是无聊且催眠，学生在下面都是各玩各的。

但高兴和季簿祝是非常明面上的玩。

三月初的阳光透过高一(1)班靠窗的玻璃斜斜地洒进来，在瓷砖上投下一片明亮的色块。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捏着一份为了分班考的卷子，声音平缓地讲解着阅读理解题。

“这道题考察的是对作者意图的理解，关键句在第三段的最后一行...…”

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高兴和季簿祝正低着头，在一本横线作业本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高兴用蓝色圆珠笔，季簿祝用黑色，两人已经玩了六局五子棋，高兴以4:2领先。

“再来一局？”高兴压低声音，用笔尖戳了戳本子。

季簿祝摇摇头，把本子往旁边推了推：“腻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是上周才配的新款，金属细框，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高兴盯着那副眼镜看了几秒，突然伸手：“给我戴戴。”

“别，你没近视，戴了对你眼睛不好。”季簿祝一本正经地说着，但高兴已经半个身子探过来，手指勾住了眼镜腿。

“就一下，我后果自负好吧。”高兴咧嘴一笑，阳光晕染了他的发丝，微微垂眼之时，有几分难以掩盖的少年气。他动作很快，没等季簿祝阻止，眼镜已经到了他手里。

高兴把眼镜架在自己鼻梁上，立刻夸张地“哇”了一声：“好晕！你这是多少度啊？”他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前排几个同学转过头来，又很快转回去。

“嘘！”季簿祝伸手想拿回眼镜，但高兴躲开了。

“等等，我看看效果。”高兴转向窗户玻璃，把它当镜子照。季簿祝的眼镜对他来说太大了，镜框一直往下滑。高兴用力甩了甩头，想把眼镜甩回原位——

“啪嗒”一声轻响。

两人同时僵住了。眼镜从高兴脸上飞了出去，划过一道银光，从敞开的窗户直接落了下去。

“高兴！我！的！眼！镜！”季簿祝咬牙切齿。

高兴扒着窗台往下看，三层楼的高度，眼镜早已不见踪影。“应该掉在灌木丛里了，下课我去找..….”他心虚地回头，正好对上季簿祝想要刀人的目光。

“最后一排那位靠窗的同学。”

一个中规中矩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讲台方向传来。英语老师放下试卷，双手撑在讲台上，目光如炬：“请你回答一下第37题。”

高兴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面前空空如也——试卷早就被他塞进抽屉里了。第37题？他们讲到第37题了？他偷偷瞥了一眼季簿祝，对方正襟危坐，生怕战火转移到自己身上。

高兴站得笔直，“第37题嘛……”

英语老师走到高兴面前：“我们在讲哪一篇阅读理解？”

高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正想摆烂说不知道，就在这时，眼神乱飘的他忽然看到第一排的一个人左手悄悄在桌下朝着他的方向比了个“三”的手势。

“第三篇！”高兴脱口而出。

英语老师点点头，但并没打算放过他，“那么第三篇的主题是什么？”

高兴知道没救了，只能硬着头皮编，“家...家庭关系？”他试探着回答。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英语老师叹了口气，合上高兴玩五子棋的作业本，上面的名字倒是写的苍劲有力：“我们正在讲的是科技与环境保护，高兴同学。看来你的心思和你的名字一样，'高兴'地飘到别处去了。”

全班又是一阵轻笑。

但是高兴并未因为这次小小的“挫折”而选择从良。

在当天下午的另一节英语课上，他又被抓了个现行，原因是多次假动作困得仰头，就为了吃一口薯片。

高兴越挫越勇，最后一次因为在课堂上吃泡面而被送进了“狂暴朵拉”的办公室。

英语课前五分钟，高兴鬼鬼祟祟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泡椒牛肉面，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他的动作熟练得像拆炸弹——既要保证速度，又不能发出太大声音。调料包被他藏进了笔袋里，面饼则被他掰成小块，塞进了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银色保温杯。

上课铃响起，高兴迅速布置好了他的“防御工事”——将英语课本竖立在课桌上，形成一道完美的屏障。保温杯就藏在书本后面，从讲台方向看过来，只能看到一个乖乖听课的好学生，和一本竖得有点过高的英语书。

英语老师走进教室，照例先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全场。高兴感觉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半秒，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脖颈，但老师很快开始了讲课。

五分钟过去，高兴估摸着泡面应该差不多了。他悄悄拧开保温杯的盖子，一股浓郁的牛肉面香气立刻窜了出来。一旁的季簿祝赶紧用课本扇了扇，试图驱散这可疑的味道。

高兴知道时间紧迫，必须速战速决。他拿起准备好的叉子——其实就是两支圆珠笔绑在一起——伸进保温杯里开始捞面。

第一口面进嘴的瞬间，高兴差点感动得流泪。热乎乎的、带着浓郁牛肉香的面条，在饥饿的早晨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他小心翼翼地咀嚼着，眼睛还假装盯着课本，时不时点头附和老师的讲解。

然而，高兴高兴地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温差。这会正是初春，冷空气遇到保温杯里冒出的热气，形成了肉眼可见的白色烟雾。

“高兴同学。”英语老师的声音又突然从讲台上传来，语调平静得可怕，“你是在课堂上表演魔术吗？”

高兴就这样在全班哄堂大笑的时候视死如归地走向“狂暴朵拉”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