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正是年关将近的时候,街上的集市比往常热闹许多,写对联的,卖年货的。
还有西装革履的男人搂着包裹在海芙绒大衣里的女人,走进铺了提花织毯子的橱窗门店,去挑选上好的丝绸。
车子缓缓行驶在略微拥挤的街上,不远处电车叮叮当当响着。一个带金丝眼镜的年轻人紧赶慢赶上了车,两个梳着辫子穿着蓝袄黑裙的学生从车上下来了。
开着车的男人还在慢悠悠地按着方向盘,就像车窗外的一切都干扰不了他的井然有序。
“你就不能开快点吗?”车后座的女人说着催促的话,目光却一直留连在车窗外,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再快,就要撞死人了。”没想到,那个平日里冷淡漠然的男人,竟然也是会说笑的。
可是女人没有笑,她冷哼一声:“活该你是个打杂的,我爸爸果然没有看错人!”
“宋先生慧眼如炬。”司机慢慢转着方向盘,将车子开进了一条小巷子。
“去哪?”
“去我家。”
“凭什么去你家?”
“不是说想看那颗发光的石头。”
“陆庭月!”女人伸出纤长的手指按在了正开着车的陆庭月肩上,车子哗的一声刹住,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天际。
“发光石头?”于凡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自己正在一辆极有年代感的轿车上,开车的那个人是陆庭月。可是方才还是大亮着的四周,忽然被淹没在暮色之中。
陆庭月慢慢转过了头来,一双眼睛渐渐变成幽蓝色,“对呀,阴阳石,你想要吗?”
“你、你是谁?”于凡确定自己的心里是镇定的,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颤抖着的。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先看看你自己是谁。”眼前男人拿出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了一张漂亮的脸,寒星般的眸子,柳叶眉,还有… …
不,这不是自己。
“我是谁?”于凡对着镜子摸上了那张脸,“我是于凡?还是?那个镜子里的人,是谁呢?”
也许每个人都曾做过这样的梦,在梦里看见自己成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有着一段爱恨纠葛的感情。可是一梦醒来,面对的还是白开水一样的生活。
有些人会将梦境忘掉,有些人却会辗转反侧,为赋新词强说愁地感叹一句:“大概那是我的前世吧。”
于凡从前便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只是普通家庭出身,刚刚毕业涉世未深,更没有恋爱经验的自己,为什么总会觉得伤春悲秋,总觉得有那么多的遗憾。
有时候从梦里醒来,不明白枕边的泪是何时流的。
还有上大学之后,因为参加社团第一次被男生表白,明明对方的外形条件很适合,为什么自己会从心底里抗拒。
或许,她是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吧。也或许,爱情本是不存在的?
从来没见识过爱情,只能从小说或者电视剧里去看到那些苍白而甜腻的爱情誓言,然后得出爱情很美这样的结论,让于凡渐渐不相信爱情的真实感。
直到影子出现了… …
已经许久没有放松的脑子里那根弦,在沉睡中慢慢得到释放。
明月轩里,陆庭月从于凡的房间里出来,顺便带上了房门。
“她怎么样了?”林萱小心翼翼地问着。她没见过一个人能睡那么久,大约已经三天了吧。再度醒来时,会不会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于凡?
“要不要去医院?”林萱不停绕着手指。
楚尘站在走廊那头,静静看着。
“人在受到太大打击时,意识会出现自我保护机制。如果是神经脆弱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会表现出神经敏感的症状,也可能是精神障碍。”
陆庭月少见地说出一大番话,林萱和楚尘也就听得入神。原本站得远一些的楚尘还走近了几步。
“但于凡毕竟是拥有天生灵力的人,她的灵力把她受伤的灵魂当成是外伤去治疗,将其包裹起来企图用物理的方式治愈。所以,她就陷入了沉睡。”
“这样,能治好吗?”林萱嘀咕着。
“当然不能。这就像电脑使用由‘0’和‘1’组成的二进制数作为语言基础,如果输入‘0’和‘1’以外电脑无法读懂的机器码,那么电脑会陷入一种死循环,不停进行计算,却永远得不到计算结果。”
忽然插话进来的沈曼直接绕过在场几人,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看起来,她似乎根本不担心于凡的状况。
可是她说出来的情况,却是那么糟糕。难道于凡会一直沉睡下去?
于凡还是在梦里,但已经不在车上,而在宋氏庄园。晚餐时间到,仆人送了晚餐到房间里来。
一个穿着旗袍头发微卷梳成妇人发髻的女人走了进来,
“棠儿,过几日便是你的生日,你爸爸说要为你举办一场生日会,开心吗?”
于凡讷讷地点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妇人脸上有过一晌的不悦,却转瞬即逝。
她温柔地笑着,握着于凡的手,即使那动作让于凡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掉,但她却毫不在意地说着:
“你也别怪你爸爸,这些天之所以不让你出门,是怕再出现之前那样的事情。”
于凡用力抽回了手,也不知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是于凡本就对这个女人有些抗拒。
女人手上的动作一顿,连忙从领口取下一条手帕,以掩饰些微尴尬的气氛,
“算了,你先吃吧。明天设计师来给你量身裁衣,到时生日会上,你一定会是最漂亮的一个。”
说着,女人已经离开了房间。于凡终于呼出口气,躺倒在沙发上。
门外进来了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就像鬼魂轻飘飘闪现在眼前。于凡极其警惕地看着来人,是陆庭月。
在这个极其封建,不,是封闭的大家庭里,男人是不能随便踏进女眷的房间的。
何况陆庭月在这个家庭里,从不被这个家的主人赋予过任何特权。可为什么他进宋绍棠的房间,就好像走进街边的商店那样自然?
两个仆人已经走了出去,而陆庭月就走过来坐在了于凡身边。
他是以前的那个陆庭月吧?于凡忽然拘谨起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已经手足无措了。
可是陆庭月开口了,叫出的名字却是:“小凡。”
于凡讶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双眼睛清明如许,就像院子里的明月。即使离得这样近,她也知道,自己纷乱的呼吸全是在自作多情。
“还记得一个叫做于峰的人吗?”
“于峰?”于凡奇怪地偏过了头,用力思索着,就像在脑海里翻找一个旧时的朋友。她渐渐皱起了眉,“于峰?”
“小凡,他是你的大哥,真的想不起来吗?”
“大哥?”于凡恍惚间看见外面庭院里,深深的漆黑里有一点光。
她就站起来,不由自主地追出去。光点不停后退,她就不停追过去。直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瓷砖地板的冰凉,深深刺痛着于凡。
瓷砖?于凡摸着黑,看清眼前是自己在明月轩的房间。
是呀,大哥,他已经死了。死了吗?于凡忽然笑了,就好像听到了今生从未听见过的最好听的笑话。
可是在笑着的时候,眼泪也快速滚落。没有想象中的滚烫,是冰凉的,苦涩的… …
偌大的房间,灯没有开着,于凡就这样赤脚单衣地坐在地上。冰冷侵蚀着全身,牙齿与牙齿在打架,浑身颤抖着,即使用力压制也没有用。
漆黑中,于凡忽然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摸向床底下一抹光亮处。是一枚小巧的怀表,怀表上嵌着一枚珠子,珠子在漆黑中散发着莹绿色的光,如同萤火虫一般。
总以为在这个世上不可能有让自己动情流泪的事情发生。但当它真正发生时,于凡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脆弱渺小的人,竟然如此不争气地躲在梦境里,不敢面对。
猛然的,于凡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嗅着那抹熟悉的味道,那个熟悉的气息,忍不住沉醉了。
“小凡,你永远都不会是自己一个人。不要忘了,你还有我!”陆庭月低沉的嗓音,像给于凡带来了巨大的力量。
她伸手抱紧了眼前的这个人,漆黑中,仿佛渐渐能看清眼前的一切,双手以至全身,都慢慢停下了颤抖。
此时,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坟茔边上,黄有信半跪着在擦拭墓碑上的陈旧照片,“上一次来看你时,我大概还是个人吧。现在,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黄有信了。”
他忽然用手去描摹那红色的雕刻字体,“已经埋下了黑暗中的第一个光点,接下来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间不会按照冥皇的意愿,陷入无边漆黑的。”
不知道是不是黄信德的灵魂在回应着黄有信,一阵风儿吹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而在冥皇面前,鼻子上还包着纱布、门牙缺了两个的安迪正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冥皇听着,像是挖到了什么宝藏一样,“原来,沈曼有着这样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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