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陈唤来了之后,这会议室里的氛围就全变了。

小眼镜在一旁看呆,完全弄不清楚状况。

事情好像从他根本意识不到的角度跑偏,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年轻男人虽然很帅,但气势上看起来有点吓人。

气氛变得更焦灼,跟刚才这对夫妻的咄咄逼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因为陈唤变成了“最不讲道理的”那个人,在那对夫妻试图开口的每一瞬间,他都以更**更理直气壮的姿态叫他俩闭嘴。

迈凯轮的车钥匙被他丢在桌上,陈唤气势太足了。

他没有吼更没用很激烈的言语,用平铺直叙却又让人感到惧怕的态度,让这对夫妻对他起了警惕。

怕自己真的惹到不该惹的人。

陈细酌冷笑,还真是。

陈唤一向知道什么人该怎么收拾。

她许多解决问题的办法,都是从陈唤身上学来的。

这人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那样肆无忌惮的张狂,陈唤狂得一直没漏过,他心里的数比谁都清。

陈细酌简短地概括了起因跟结尾,陈唤蹙眉,看着小眼镜摇摇头。

又是个傻的。

只一瞬间,他就明白陈细酌脑子里会想到什么。

也确实在听到陈细酌提出的解决方案后,油然感到诧异。

他转向那两个家长。

“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这事儿你俩跟我聊。”

说完不等他们同意,陈唤就突然往里拉开门,小妹一直在外头试图偷听,此时猝不及防差点扑进他怀里。

陈唤敏捷地一个侧身就躲过去,任由她单膝跪地,向在场人行了个大礼。

陈唤笑意未变:“不用如此客气。”

陈细酌:“……”

小妹摸摸鼻子,迅速敏捷地爬起来:“这地板有点脏,我去叫人打扫。”

说完不等回答,立刻就跑得没影儿。

陈唤侧身看了陈细酌一眼,她点点头,率先出去,还不忘叫上小眼镜:“你跟我来办公室。”

他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夫妻笑了笑。

“有什么诉求可以跟我讲。”

在所有人听来,这句话其实是。

想怎么找死可以跟他说。

……

他的眼镜已经坏了,被陈细酌带到办公室时还拿在手里。

手心里有汗,也可能是眼泪混合着汗,但陈细酌主动从他手中,拿过了眼镜跟断掉的眼镜腿。

小眼镜没听她的话坐着,而是站在办公桌前,陈细酌很安静,手里在研究他一直拿着的眼镜框。

她的手不算笨,但没修好。

“陈老师……”

小眼镜局促地站在桌子前,看起来不安极了。

陈细酌看了眼他眉骨处的纱布,因为出汗而掀起一角,从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他的父母都没有出现。

她很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不是所有苦难都有原因。

没开口询问任何关于家庭的事情,她终于把眼镜放下,去拿了剪刀跟胶带。

陈细酌心中打定了主意会帮他,起码能再稍微守护久些他的天真,哪怕是在大人看来可笑的坚守。

但她不打算给小眼镜造就一个乌托邦,他也该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

陈细酌起身到沙发那边,语气缓和:“不用紧张,过来坐。”

……

陈细酌确实叫对了人,这种事情陈唤来解决最容易,

那闯了祸还跟公鸡一样昂着脖子的小孩,是种明白时刻都会有人兜底的胆大妄为。

有点类他学生时代,但不像,陈唤从来不做买别人成绩还有霸凌的事儿,太没出息。

陈细酌叫他过来,是因为他懂这种家庭最担心什么,一抓一个准。

是闭嘴,还是让他们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丢脸到人尽皆知?

可以去为难一个没有背景的学生,为难机构,甚至是颐指气使地训斥老师。

但他们无法与比自己圈子里更上一层楼的人抗衡。

这在陈唤这根本就不算事儿,出会议室时还是那两位家长毕恭毕敬给他开的门。

挺无趣。

但现实。

陈唤更喜欢一招制敌的爽快,他这次难得用了文字游戏来玩弄猎物。

他太好奇陈细酌的选择了。

是他期待已久,甚至跃跃欲试的。

被陈细酌多次鸽了的愤怒早就被放到一边,他在等陈细酌能说出那句话,那样更让陈唤有种……她真的回到自己身边的错觉。

是的。

错觉。

陈唤嘲弄一笑。

并没询问别人,而是熟练地拐了个弯,径直走到陈细酌办公室门口。

这个机构的布局图他早就烂熟于心。

办公室的门没关,陈细酌在这方面好像一直特别注意,从来不会跟学生或者任何跟工作方面有粘连的人,合着门独处一室。

陈唤有时挺佩服她的警惕,就好像无时不刻,她从不相信任何人。

除了那个沈清茶。

他靠在墙壁上,随手划开屏幕,他的事情要等那小眼镜出来,和陈细酌单独谈。

“……所以,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是没关系的,因为你不会一直这样,你自己难道不相信吗?”

谈话声从门里传来,办公室不大,她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却很稳,始终在一条线上。

“无论我跟你说什么其实都是没什么用,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去够你的目标,有句话我想你记住。”

“把你努力的理由刻在心底,然后告诉自己再怎么样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别恐惧。

更别退缩。

有些孩子没有退缩的权利。

陈细酌还是没那么直截了当地拆穿他,换了更委婉的方式。

陈唤靠在墙上,沉默听着。

而屋里小眼镜已经哽咽,陈唤很明显地听出小眼镜的语气,是近似于一种崩溃边缘的犹疑。

“陈老师,那有一天我会像他们一样吗?”

我会有变强大的一天吗?

如果我有一天真的能爬到高处,我也会变成那样令人生厌的模样吗?

这里面的每一个问题,都不由人轻易答出。

屋里陈细酌沉默了下来,陈唤无声勾唇,低头划开手机。

果然还是小屁孩。

这么幼稚的问题也问得出来。

但陈细酌她答了,甚至以一种陈唤没预料到的耐心,带着点关怀地开口询问。

“为什么会像他们一样,你是觉得他们那样很好还是……”

“不是!”

小眼镜立刻否决:“我不想成为他们一样的人,但我很想变得有能力。”

在小少年眼里,刚才肇事父母大概就是他这个年纪,能预想到能乞极的最高点。

陈细酌松了口气,语气不自觉温柔些。

“你或许会比他们过得更好,也可能还是不如他们,这我没办法给你准话,毕竟人生是你自己的。”

“不要向任何人寻求答案,你的人生路要自己去体验。好了,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培优班的课你已经落下了。”

那孩子很有礼貌,扶了下眼镜框,走之前还不忘记给陈细酌很郑重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陈老师,我会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陈细酌点点头,却并没有很很轻松的样子:“去吧。”

陈唤跟人把事情交代好了,熄屏将手机丢进兜里。

在小眼镜即将走出门的那瞬间,他听到陈细酌的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很平静却很有力量。

“命运从来都是不公的,但你的天赋和努力,只要自己抓住,谁也夺不走。”

小眼镜扶着磨砂玻璃门把手的指头一紧,再开口时是再也藏不住的哽咽。

“我会记住的,陈老师。”

“谢谢,真的……很感谢您。”

陈细酌淡淡注视着他出去,没有开口。

她没有能抓住的绳索,身上只有一脚一脚要把她踩进泥底里的印子。

陈细酌从未向任何人外人祈求过,救救她,毕竟她是连父母都不愿意要的孩子。

在她从小到大生活的那种地方,硬骨头不会得到赞赏,与众不同只会激起人的肆虐与破坏。

她存在的本身不是价值,唯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她的子宫。

所以妗母怎么会花钱让她去读书呢?

就算自己不是她老公妹妹的女儿,她与表哥没有血缘关系,在妗母看来,这样的人也不配给他儿子生孩子。

所以当她在所有人眼里取得成功时,陈细酌这个名字,会被街坊邻里吐吐沫,争前恐后抹黑她所有过去,以达到所有人听到她时下意识的反应是鄙夷,是不知道这人做了什么才会有如今成就的瞧不起。

但她此刻忽然就发现,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这个三个字,她这个人所赋予的经历和斗争结果,或许能成为与她同样从出生,就在猎人泥坑里挣扎之人的盼头。

都无所谓了,这些与她无关。

陈细酌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像那种博爱的老师一样,不为了数据与利益去对学生无私付出。

直到今天。

再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小孩,陈细酌恍然发觉,可能是当老师当久了,也可能是自己现在过的还算可以。

原来她也是有能力,去帮人的。

走廊上,陈唤跟着小眼镜走到拐角处,才开口叫住他。

“哎,那小孩。”

小眼镜看着空空的走廊,疑惑转头:“您好,请问您是在叫我吗?”

陈唤被他的“您”咽了一下,看了眼不远处开着的门,走到小眼镜旁边。

压低了声音。

“你镜片多少度。”

这么眼瞎,管一个叫哥哥年龄的人用您?

陈唤没能理解到小眼镜的尊重,小眼镜更没能意识到他的冷笑话。

“左眼六百七十五右眼八百二十五,算散光的话……”

陈唤:“……等等。”

他打开手机,点进周鹏的聊天页面:“你有电话吧?”

小眼镜点点头:“有的。”

“报号码。”

小眼镜虽然不理解,但眼前这个看起来应该是陈老师男朋友的人……肯定不是坏人啊!

“哦,好,我的号码是……”

……

陈细酌坐在沙发上,静了会,打开手机又不知道做什么,刚想起身出去找陈唤,就听到开着的门边被敲了敲。

抬头,就看到陈唤靠着门边,脸上带着他一惯漫不经心的坏笑。

开口就是调侃。

“陈老师辅修了心理学吗?”

“没有。”

回答的有些正经。

陈唤挑眉,她显然不在状态。

也不是真的想要个答案,陈唤反手关上门,过去站到陈细酌身边。

正打算兜着她的脸哄哄,就感觉到陈细酌轻轻靠了过来。

陈唤不动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心想自己刚才还是太客气了。

就应该把那肇事熊孩子,还有纵容小孩为非作歹的家长吓死。

他深知陈细酌的个性,却仍以欣赏的态度包容着她的一切。

她不是不会睚眦必报的人,他就喜欢陈细酌这一点。

很奇怪地只喜欢她这样。

但刚才那一幕让陈唤惊诧,紧接着就听到她开口。

“那对家长愿意和解了。”

陈唤不言。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你有能力让他们为自己犯下的错道歉。”

声音平静,陈唤却从中窥探到一丝她隐藏在情绪之下的迷茫。

这让他感到兴奋。

于是他回答。

“当然了。”

“想怎么做?”

陈细酌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她试图修复那副眼镜,但镜架连接处的弹簧无法复原。

很小的事情,但那小孩儿没钱去修,更遑论再买副新的。

她抬头看陈唤,笑意不达眼底。

“所以我跟那对家长没有任何区别。”

最好的事情就是息事宁人,但她忽然就不愿意了。

因为和解,连所谓的医药费与精神损失费赔偿,在那些人看来,不过是随手丢的一些钱。

这里面的和解是代表着那被惯坏的混蛋小孩,不会再去找小眼镜的麻烦。

但根本抹除不去小眼镜受到的伤害,身体上的,心灵上的,没谁能弥补他遭受不公待遇之后的彷徨和无助。

也没人能知道他那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又会不会从此就被改变什么。

一切都摸不准。

让一个所有都在发展期的小孩子,意识到一点:恶龙惧怕恶龙。

她不知道到底是对是错。

其实这个事情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只要陈细酌说一句算了。

但那口气她忽然就咽不下去。

大概是小眼镜很宝贵那副眼镜的样子,让陈细酌想到了什么。

本来不过是因为纠纷对于机构来讲是个雷,顺手捞一把小孩。

现在不是了。

陈唤听懂了她的意思,但他懒得去探究到底有还是没有。

这种会联想到更深层次的,染上阶级权利或金钱的意义,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只想要陈细酌的态度。

陈唤乐见她愿意追究这件事,并不是他太闲了,喜欢没事找事。

而是陈唤心里急于需要一件事,来确定陈细酌需要他。

甚至为陈细酌即将表的态,而感到久违刺激。

于是陈唤开口,他告诉陈细酌。

似蛊惑,似支持。

“当然有。”

这章两人对话的后半部分与下一章配合食用:Silhouette-Gjon's T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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