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覃上神亲启,还望告知灵尊,佩兮帝姬已安顿在了鸾玉宫,此举乃仙尊吩咐,望灵尊谅解——司务仙敬上。”
凛覃挥了挥袖子,将这传音收起,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身后的大街。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华吾岩来,街上人不多,除了些市贩没别的,都是些粗衣麻布束发的凡人,对这位仙气飘飘,穿着考究,披头散发的怪人皆是频频侧目,窃窃私语,其中除了褒奖这男娃生的秀气,不免有些长舌头批他伤风败俗。
拜屈继于所赐,“画圆”过小,“洞天”未成,三人跌进海里,忘了闭气,刚想施个幻移上岸再说,便被渔家的渔网打捞而起,那渔家见自己渔网中活生生三个人,吓了一跳,真是青天白日下活见鬼,怪事多出往天上来。
得亏几个人反应快,胡乱诌了几个谎,给人家糊弄了过去。
一问那渔家,屈继于可是失手失的大发了,此地是南洋,离东海少说也有个两天的脚程。
两人看向屈继于,这哪是失手啊,若不是他自己现下也如此狼狈,还以为他要给这俩卖了!屈继于尴尬至极,两个小辈又不好在山长面前发火,作罢作罢。
本想收拾一番继续往东海赶,揽尘却察觉这渔村冒着一股死气,像是……像是瘟傩身上的气息,便猜此地刚被瘟傩散了疫气,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瘟傩此人,乃下极瘟神,散疫气自有他的打算,他们几个上极仙神,不必过问。
不想此事未有如此简单,那渔家淳朴老实,没读过书却也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着扯得几个谎,不曾对三人身份有惑,待人实是真诚的很,与三人多说了几句。
他虽常年打渔为生,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华吾岩一连数月,遍地瘟疫四起,这一不下大雨,二不闹饥荒,皇帝急得很,罪己诏下了不成还开始向上祭祀,就盼着哪个神仙帮凡人一把,却皆无下文。
瘟傩虽在华吾岩遭了大忌恨,也是碧凌涯下极众仙神之一,早年为了华吾岩无心鬼神,不让凡人堪破天机,疫气便是制衡华吾岩的一大手段。
按理,瘟傩之疫气决计不会像那渔家所说的遍地四散才是……
三人都无法理解瘟傩此举做何用意,屈继于又怕这法术再出问题,随即建议,
“不如学着凡人的样子,沿途留心,有了仙法,御马驰东也不过一日,干脆看看这人间这瘟疫是何情况再回东边也不迟。”
此话正中揽尘下怀,虽然心中有惑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口,但自己守这三界的任务孰不敢忘怀,华吾岩出了事,怎么着还是得看看的,当即敲定,遣了凛覃上市集来买三匹良马,再上路东向。
凛覃这走着走着,袖中就忽的传出一阵异动,他心知是属下传音,走至无人巷尾,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再转身去寻卖马的铺子,寻是寻到了,就是良马全无,皆是些骨架子,下一秒就要咽气了似的,无奈,只有此等驽马,付钱后,凛覃牵着三匹就走,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店家一副看鬼一样的眼神。
“这年月,还有人买马用银子的?”
路上有个小孩,估计是没见过此等新鲜玩意儿,胆子又大,上前找凛覃搭话,
“哥哥是外地来此?瞧着不像是侨南人。”
凛覃顿了顿,侧身瞧那小孩一眼,回道,
“在下初来此地,不知这位小友有何贵干?”
看他衣饰谈吐皆不似那些市井之徒,凛覃好奇他为何要找自己搭话,那小孩摆了摆手,
“哥哥若是不做定居准备,那还是快些离开侨南吧!”
这话说的,凛覃甚是不解,怎的一来这就要赶人走啊?
“此话怎讲?”
那小孩驻足下来,像是知道凛覃好奇会跟他一起停下来似的,
“哥哥要当心侨南这‘穷病’!莫要感染了去!”
他指向街上这些粗衣麻布的行人市贩们,
“看看他们的样子,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这便是穷病。”
穷病?这不是疫气所致吗?与穷富还有关系?
“为何是‘穷病’啊?”
那小孩故作一副大人样,叉起腰,
“哥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富户少,几月前又有搬到皇城去的,余下的就是些渔家庄稼汉和这些小商小贩,饭都吃的饱,衣也不是穿不暖,这几月来就是都虚弱的很,又没什么大症结,大夫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以为过个几天变好,没成想街坊邻居一个个都办起白事来,着实吓人……侨北来的,近几日也都得上了,跟瘟疫似的……”
他撇了撇嘴,摇头道。
“这不就是疫病?”
“准是穷病!哪有疫病连症结都下不出来的?”
还劝凛覃,
“哥哥还是趁早离了侨南吧!”
“那你们呢?为何不也搬到富庶的地方去?”
那孩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
“哥哥是昭朝人吗?且不说没有银两如何付了盘缠的问题,就是按昭朝户籍律,也是没钱打点不得的,再说我们侨南人在此地扎根,得了国家的田地,又岂是说弃便弃的?”
是这么个理,那小孩自觉无趣,不再与他搭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凛覃思索半晌,牵着马回了渔村。
那处的揽尘与屈继于二人已然勘探过了整个村子的气息,甚至还把侨南的土地公震了出来问情况。
就是这土地公被震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潇洒,都不是站在地上的,是躺在地上的,酣睡梦中。
揽尘头疼,这下极的掌舵使都是分的什么职啊,当真是不像话,喊他起来一问,更不像话了,他睡了近六个月,就是解氏白熊一族小时要冬眠也不过如此了。
睡了这么久,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疫气,也不曾有所察觉。
幸好来的两位,一个灵尊,一个东方神,都是有本事的神仙,凭灵力也能看出这疫气有不妥。
瘟傩疫气散漫,那是有讲究的,不是全凭心意,为保证不伤及无辜,历代瘟傩神掌一法器名曰“释仪”,用于调节那疫气之稠密。
但是显然,此处疫气,丝毫感知不到有调节过的迹象。
两人不知这瘟傩是受了下极那位掌舵使的授意,还是自己刻意为之,总之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小事……
“我已向仙尊传音,不多时上极应会向下极掌舵使递质询条,华吾岩的事,还是让下极来管吧!”
屈继于向那两人说道。
但其实,这件事本不应他们插手。华吾岩的瘟疫遍地开花,各地的土地公的消息是互通的,只要有一方土地察觉此时,便会向上报,怕就是怕,其余的土地公并不一定向侨南这位一样昏睡过去,他们官微言轻,若是早已察觉却上报无果,便是被有心人截拦了去,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了,兹事体大,不得不插手……
凛覃心思重,听了此话,犹疑那小孩的话是否也是叫奇称异,牵着三匹瘦马半晌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揽尘看不得他那个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忸怩样子,没好气开口,
“你要说什么若是不开口,纵使是憋在心里郁结致死都不会有人知道你为何没了气。”
这话说的委实是难听,就连屈继于都啧啧暗道这南山主是养出了个什么女儿,得亏凛覃早已受惯了这张嘴的打磨,索性当它是揽尘给的一个难下的台阶,顺着她的话往下,
“小神在市集上碰上一个少年搭话,他说侨南人都管这病叫穷病,大夫瞧不出来症结,就怕误诊害人,若是小症结缓缓便好,偏偏近几月棺材铺生意最好,可见还活不成多久,小神见识浅薄,当真不知道还有此等疫病……”
“不是你见识少,是这病怪的紧,谁也没遇上过……”
屈继于回他,嗤笑一声,
“近来值得我老人家称奇道怪的事儿可真不少啊……这瘟傩神还有此般能耐?这么下去都要与津世台那帮货成一丘之貉了。”
他背起手来,心中打着算盘,不会又是那位老朋友的手笔吧?先是雾气,再是疫气,不会都是一棵树上结的果子吧?屈继于想起淮柔那番话,当真是祸害遗千年,纵是□□尽毁,还留得几块灵识碎片四处游荡,今日毁了这一块,下一块又不知何年何月能出现。
看来真得加紧让这些小辈知道十七万年前那档子事了。
三人匆匆上马上路,也未驾行多快,施了个青云平步咒,悠悠走走,不过半日光景,行至岭南道与夷东道的交界碑前。
“这便是华吾岩最东的地域了罢,那再不过半日便可抵达东海岸了。”
有仙法便是捷径,哪怕这马与那些侨南人一样皮包骨,也不妨它日行千里。
沿途走来,确是一路都是一股疫气,时浓时淡,毫无规矩可言。
“山长,小辈信灼日礁上有会讲这个故事的人不假,但这路上无聊至甚,小辈当真是要忘了自己此行何举,不如您先讲那么一点,实在是不记得也无妨,到了灼日礁再补便是。”
屈继于看着侧边马上那丫头,气定神闲的看着他,愣是看的他不好意思起来。
“嗯~极是极是,你们都是大忙人,耽误你们如此之久我老人家也是糊涂惯了,惭愧啊……”
他摇摇头,右手一握凭空现出一把羽扇,便开始扇起来,
“从哪开始说起呢?”
他又顿了顿,像是要急死两人放肯罢休。
“降三南时,山长失了次态,不知您是否还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小辈着实不解。”
揽尘也不催他,只想着那个最奇的点问他。
“哦~记得记得,我说的什么津世台,日益壮大?”
见那两人对视一眼后随即点头,屈继于娓娓道来,
“我从那几个三足乌长老身上聚出来一块碎片,又从那横死三足乌尸首的大臂上取下一块小一些的,便是这碎片驱使的几个失心疯和那怪雾弥漫。”
倒是猜的出来。
屈继于正色,闭着眼继续回想道,
“这碎片有此等骇人功效是因为它源自津世台那个识魂被封在地下的祸星,他的仙魄被裂解成十六块碎片,散落三界,我失态,便是因为没料到它能强大到这等地步。”
他睁开眼,望向凛覃,笑笑,
“必不是你这个小神仙的缘故……”
凛覃一愣,不想他还记得那旻照斥他的那一番话。
揽尘解了此惑,又问,
“依您所说,您非先知,但在小辈刚在昆仑见到您时,您说您是为了三足乌这祸事而来,东西相隔甚远,其间矛盾,山长作何解释?”
看着这小姑娘严肃的样子,他暗道淮柔还是要比她有趣些,停了羽扇,搓了把缰绳,笑道,
“不矛盾,我知三足乌一族有祸事,是因为知道那块碎片本不在那尸首身上,适才听凛覃说了些你们去昆仑的由头,便知那碎片怎的又到一只名不见经传的三足乌身上去了。”
揽尘不解,听他继续 ,
“那祸星被封后,淮柔凭着那灵识,生生截了他遗留的涣沂露下来,拓成一卷图,上头便是这祸星碎去的仙魄。
这十几万年过了,仙魄碎片也不可能全部完好无损,一旦有碎片被摧毁,或是有意或是无意,那卷图上便会自动隐去那一块碎片,甚至会指明在何地。
恰巧,你启用不烬追那灵气主人之时,图上大臂处的一块便隐去了,我老人家那是高兴,如往常一样,在隐去的碎片处批了一道朱砂,意在划去它……”
“那灵气主人身上有这碎片?”
揽尘惊到,
“当是如此吧,照凛覃所说,时间皆对应的上,你无意中毁了那块碎片,但似是没毁的干净……”
屈继于点点头,
“至于那碎片为何又到了那三足乌身上,那就要看你杀的那个人对那三足乌做了什么了,我会知道这件事,也是因为那卷图上原本被我划去的地方又生出来,碎片再碎,进了昆仑,说为三足乌中邪之事而来,呃—那就本是我老人家瞎猜的。”
原是如此,揽尘回过头,细想那灵气主人做了些什么,
“那人杀了三足乌,取了他的元神。”
屈继于“哦”一声,
“那就不奇怪了,依你讲,那灵气主人只是一条识魂披着死人皮囊,杀神仙取神元这等勾当本就下作的很,祸星的碎片在他身上固定不稳,脱落一块下来进了三足乌身上,倒也说的过去。”
“那……”
“好了好了,余下这些,可不是我老人家一一能掰扯清的,小尘儿放我一马,到了灼日礁再一五一十讲与你听。”
屈继于见她问起来没完没了,委实是头疼,直截了当打断了她的追问,添上一点平日里半点不露的威严,震震这个小辈,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揽尘不好再问,意犹未尽咽下那些呼之欲出的话,那些话在心里转了一圈,才回到脑子里,平定下来,她又开始自顾的琢磨起来。
夷东道大的很,三人一路行来,不曾避人耳目,反是哪里人多走哪里。大大小小的市镇村庄,走遍了,空气中闻到的,感受到的皆是一股冲人的疫气,目之所及,严重一点的,便是横死街头,稍轻一点,也是乞丐模样。
医馆里全是人,但那大夫又瞧不出问题所在,硬是连药都不知道哪种能吃,哪种不能吃。
痛心疾首又能如何,她是灵尊不假,但上极仙神律令第一点便是要与下极同心戮力,切忌插手下极管教华吾岩之事,一个质询条,千万年来就顶天了。
这又不同于妖魔鬼怪,凶兽厄气等出世祸人,若是这些便好说,来一百灭一百,来一万灭一万……
暮色至,瘦马驻足,沙岸尽头,黑色的海水翻涌流动……
马上就要揭开大反派的神秘面纱喽!!!
呜呜呜,这一章写的很怕被人说三观不正……
所以,今天小剧场取消,全体合唱国际歌!
“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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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华吾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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