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傅拿着杨柳的课业看了看,不住点头:“不错。当今正要改制,头一次开科取士就在两年后。两年里你好生用功,届时必定能谋一个好前程。”
杨柳眼眸一亮:“太傅,怎样一个好前程?”
陈太傅捻捻胡须:“这开科取士,每三年才出一位状元、榜眼、探花,若没有兵荒马乱,三百年满打满算也才出三百人。何况这是第一次,自然是名垂青史、后世皆知。”
虽说开科取士争议纷纷,但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件响当当的大事,早早就敦促自家子弟用心攻读,好来个名利双收。
杨柳不在意名垂青史,但她被夸时心情总是格外好,学起来也格外用功,埋首书案间,浑然不知天光西斜。
陈太傅捧书看了许久,临下值时,轻咳一声,凑过来低声道:“你在宫里多久了?”
杨柳道:“半个多月。”
陈太傅颔首,声音愈发低:“不可再留了,今日已经有弹劾你的折子,闹得不大不小。”
连皇子成年建府后都要离开皇宫,能在宫里过夜都算是天恩。杨柳非皇室宗亲,却在宫里堂而皇之地住了半个多月,本朝前所未有。
杨柳抿唇:“太傅,我自有分寸。”
她倒是想走,可萧策安不放人。这些天,她算是越来越看不懂他。
陈太傅摇头,叹道:“罢了,老夫去劝劝殿下。至于成不成,就看天意了。”
他目光落在杨柳脖颈间的长命锁上。那长命锁金灿灿的,在霞光下绚烂夺目,分明是除夕宫宴时大相国寺献上的。经由大师开光,佛前供奉九九八十一天,终天地之极数,受万民敬拜。
当时都猜是宫里有喜,不曾想落到杨柳手上。
但观杨柳神色行止,陈太傅便知他忧大于喜。
杨柳站在长明宫宫门前,止步相送。
萧策安下了禁令,不许杨柳出长明宫。
陈太傅回头瞧了一眼,鼻尖舒出一口长气,沿着宫道缓步走远。
天色渐长,杨柳愈发怠懒,除去念书外,事事都打不起精神。
尤其被萧策安安置在长明宫后,无令不得出,身侧只有几个小太监在。杨柳不喜与人攀谈,他们又老实木讷,只管过问杨柳的生活起居,其余逗趣儿的话,浑然不曾讲过。
一天下来,若是不念书、不与陈太傅相见,杨柳说的话扳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但杨柳怡然自得。相比于交流,这种不需要费心思与人打交道的环境更让她舒心。
如果不用见萧策安就更好了。
长明宫里有一片秀美的湖水,映照星月光辉,波光粼粼,即便是夜里也显出几分明亮来。日有白昼,夜有湖光,故名长明宫。
杨柳偶尔会透过湖面去看湖里那张脸。
一张极冷的面孔,一双平静的眼眸。
那是她自己。
萧策安展臂要抱,杨柳侧身躲开。
他眉峰微蹙,很快又舒展开,阴魂不散一般缠上来。
他对杨柳总是有无尽的耐心。
杨柳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她人生的前十六年漂泊在外,虽然只算衣食无忧,但也有不少人表达过对她的挚友之情、欣赏之情、爱慕之情……杨柳没有回应过任何一个人。
她只是他们人生中的过客,没有什么值得停留。
杨柳的睡眠也越来越少、越来越浅。
几乎是萧策安踏入寝殿的一瞬间,她就醒了。
萧策安发顶的金冠在月光下闪烁,一双眼眸中映着冷色,手里的信件被他攥得皱巴巴。
在他靠近时,杨柳嗅到浅淡的血气。
她这才恍然发觉,萧策安左手竟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鲜血早已凝结,眼珠死死瞪着,不甘赴死一般。高束的发反而方便了萧策安提携,那颗头颅在他手中稳稳当当。
忽得,他提肩一抛,这颗头便精准无误地落在杨柳面前,与杨柳相对。
杨柳一阵反胃。
萧策安牵唇:“你可想清楚了。”
三天,无论他如何迁就,杨柳不曾同他讲过一句话,连目光都不曾分来半分,似乎真下定了决心要决裂。
此刻却因这么一颗死人的头颅与他惊恐对视。
杨柳皱眉:“臣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少年面色冷淡,眉头耸着,仿若事不关己。
萧策安胸膛震动,喉间溢出大笑,神色却冷酷:“与孤欢好,或者死。”
杨柳垂眸:“您走吧。”
萧策安:“今日在你面前的是他,往后却不一定。”
这是贪官的头。
却也可能是杨巍。
杨巍是个冷硬但又会给她做花灯、配宝剑的父亲。杨柳纵横事外,不被卷入宫闱,正是得益于他。
两人并不亲厚,但杨柳不愿意让他因自己而死。
于是杨柳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殿下,您贵为一朝太子,自然要遵从阴阳调和之道,此举于您清名无益。”
“孤不在意。”
“可臣在意,”杨柳道,“这只是您一笔风流债,是天下的谈资。您有大把机会抽身,但臣却要遗臭千年。”
萧策安沉沉黑眸凝望杨柳,燃起一丝怒火。
断袖虽少见,可世间并非没有。连他都能接受,为何偏偏这个少年,油盐不进,不能退步分毫。
萧策安玄黑衣角在寂寂夜色中划过,带起凌厉的风,“所谓正史,本就是为王侯将相做家谱。只要孤愿意,便是天下最蠢笨愚陋之人,也能在史书上留下美仪聪慧的字句,名垂青史。”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像是蛊惑人心的艳鬼,“留在孤的身边,孤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杨柳心中冷笑:“前朝的政事呢?”
萧策安一愣,继而道:“你若想,孤自然会为你安排。卫尉、太仆……皆可。”
杨柳冷笑不止。
一个守宫门,一个管车马,真是好极了。
他根本就瞧不起她,也没有给她选择的空间。
萧策安语气松快:“此皆近臣,你我可时时相伴。”
杨柳反问:“为何不让我去开科取士上试试?”
萧策安皱眉:“留下的官职或是在外地,或是官职低下劳苦。”
杨柳问:“所以,你都替我安排好了?”
萧策安颔首。
最近动作过大,支持的朝臣占多数,可反对的人也不少。
要把杨柳安置在京城,可选的并不多。倒不如先让他任卫尉、太仆、博士之类,留在宫中。等到时机成熟,再提他官阶。
堪称最省时省力的晋升之路。
杨柳笑了:“哦,是吗?可太傅说,我若是能去开科取士上试试,也不难谋个好前程。”
萧策安凝眸,袖袍里的手攥起。
榻上染了血污,杨柳泰然自若,披衣起身,挪到方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一盏冷茶,并不喝,只是捧着看。
她还在等萧策安答话,却迟迟没等到,抬头见他取了那长命锁来,唇角竟又带了笑要给她戴,不禁伸手去推,“我不要。”
萧策安彻底冷了下来:“你这是恃宠而骄。”
杨柳微笑:“还没体会到什么宠呢,何来生骄一说?”
她从始至终都认为,萧策安此人,只适合共事而不适合亲密。
对臣子,他某种程度上会礼贤下士,至少杨柳从前都不曾被他如此对待过。但对亲近之人,他却自有另一套标准。
至今杨柳也没摸清究竟是什么。
但不妨碍她觉得危险憎恶。
她的直觉一向准确,她信任她的判断多过信任萧策安。
萧策安眸光不定:“走着瞧吧,孤才是对的。”
他捏着灿金长命锁,去望杨柳。
杨柳美服华冠,神色在月辉下叫人看不分明,肌肤雪白,唇角平直,眼睫微垂,视线落在冷茶上。
杨柳从前衣着都不甚鲜亮,大多清爽淡然,但萧策安爱看他美章华服、宝冠玉带。
如此富贵逼人的衣衫,到了他身上,却像凛冬时雪中红梅,再不见雍容高傲,只留下游离世外的高华。
尽管杨柳态度冷淡,但萧策安并不反感,甚至隐隐觉出几分心喜。
晚安啦家人们(*^▽^*)
明天再写,太困了,总是迷迷糊糊睡两三分钟,惊醒起来再写一分钟,效率太低了QAQ
我都特意把今天的八段锦挪到下午练了,就为了今晚熬夜,怎么催眠效果还是这么强,简直难以置信
“虽是等于为王侯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鲁迅
不清楚算不算引用,先标一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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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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