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姜楚妍回家的日子。张翼阳在一周前便请好了假，并提前三个小时到达了机场。虽然头天工作劳累，但这并不影响自己对小侄女的思念之情，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下要带姜楚妍去哪吃美食，还有去哪里玩。如果小家伙累的话，就先带她回家休息，然后晚上再下馆子。张翼阳猜小侄女一定会选择平时最爱吃的兰州拉面。
这两个问题在脑海中反复盘旋许久后，接机口处，姜楚妍小小的身影终于缓缓出现。
“楚妍！”张翼阳立刻伸高手臂朝着她挥舞着，然而这股兴奋劲儿却在姜楚妍缓缓抬起头之后瞬间殒灭。
本该红润充满朝气的小脸上，此时正泛着灰白，一对本该明亮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两圈淤青突兀地出现在下眼睑处。
“大舅……”姜楚妍打了个哈欠，精神看起来很差。
张翼阳立刻上前几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你这是怎么了？没睡觉？”
“我……”姜楚妍的眼眶开始泛红。
一股不详之感从张翼阳心底升起：“我打电话去问问姓饶的！”
可他刚把手机掏出来却被姜楚妍按住：“不是的大舅……”她抽泣着将扫墓时发生的黑狗血事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罢，张翼阳先是愣了许久，然后心痛地将姜楚妍搂在怀里：“明年大舅把你爸妈接到伦市来，咱们就可以经常去看他们了。”
姜楚妍含泪点头。
回家的路上，姜楚妍在张翼阳的出租车里睡着了。而将目光从后视镜收回的张翼阳，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从姜楚妍的叙述中，他得知了一个不妙的信息：饶愿是个警察。
他怎么能是个警察呢？
张翼阳的心里有些慌乱。不行，他们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警察扯上什么关系了。而这不仅仅是因为妹夫曾经是罪犯，更是因为他和妹夫曾经的一个约定。
车停稳后，张翼阳回头看了一眼后座，姜楚妍依旧在梦乡中。他蹑手蹑脚地下车来到后座，将她抱下了车，然后轻声慢步地回到了家。
刘忻看到丈夫怀中沉睡的侄女，没有多问便为她铺好了床。全程虽然动作轻柔，却依旧惊醒了敏感的姜楚妍。
“到家了？”姜楚妍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对了，饶叔叔让我到家后打电话给他报个平安。”说完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诶？手机呢？”
“我没收了。”张翼阳冷冷道。“以后不许跟他来往。否则，你就是不认我这个大舅，我也没义务再养你。”
姜楚妍睁目结舌地看着张翼阳，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她忽然感觉眼前的大舅十分陌生。
“为什么？”姜楚妍一改平日的温润乖巧，冲着大舅嘶吼道。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许！你和我一起生活，就得听我的！”这一刻的张翼阳也不再是那个好好先生的形象。
“你怎么回事？对孩子吼什么吼？”眼见局面就要失控，刘忻伸手将姜楚妍拉近自己怀中，“大白天的孩子一接回来你就发神经，楚妍，咱们不理他。”她带着楚妍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房间立刻传出姜楚妍委屈的哭声和刘忻的安慰声。门外的张翼阳神情立刻从严厉变为了不忍，但没有办法，为了和弟妹的那个约定，同时也是为了姜楚妍和他们这个家的未来，他必须这样做。
房间里逐渐安静下来。不消片刻，刘忻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长舒了口气：“终于哄睡了。”
张翼阳依旧站在原地，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
“喂，你怎么回事？干嘛突然发神经。吓到孩子了！还有人家饶先生对咱那么好，你怎么如此忘恩负义？”
“因为他是警察。”这几个简单的字从张翼阳的口中冷冷地说出，堵住了妻子千言万语。
刘忻深深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姜楚妍布满泪痕的睡颜，回到房间轻轻地将门关上。
一天过去了。忙碌中的饶愿没有忘记空闲时查看手机，确认姜楚妍的情况。然而，他却迟迟迟没有等来那通报平安的电话。
他有些担心地拨通了张翼阳的号码，却被挂断了。正想再拨，却收到了张翼阳发来的短信：楚妍还小，我希望她能过平静的生活，不要再被大人所犯下的错误所影响，所以我并不认为你应该和她继续保持联络，我的意思相信你明白。谢谢你的照顾，请你保重，饶队。
饶愿明白了。果然，张翼阳的反应在自己的预料中。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警察和犯罪分子，是天敌。而陷入尴尬和承受舆论的，永远都是犯罪者的家属，他们是最无辜的，他们对警察的感情也是最复杂的。因此他理解张翼阳的反应，更尊重他的决定。只是，不能够亲眼看到姜楚妍平安长大，饶愿还是感到无比遗憾。回想和小姑娘相处的那些快乐时光，他的心头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罢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要她能平安长大，自己这个过客对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目前他能为楚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查出黑狗血事件是何人所为，以及由816爆炸案所牵扯出的一系列可疑事件。他依旧坚信，姜万皓死亡的背后，依旧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真相。
回到学校的这几天，姜楚妍完全开心不起来。就连平日最喜欢的音乐课她都开始走神了，练琴的时候也心浮气躁，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
哎，以后再也不能和饶叔叔聊天了，再也不能找他玩了。
似乎一整天的时间，她的脑海中都回荡着一声叹息。
这几天，大舅的管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曾经放学后可以自由和同学玩耍的她，现在只要一到了下课时间，立刻就在校门口看到大舅的出租车停在那里。仿佛丝毫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她在校外大部分时间都无法脱离大舅的监控，这简直让一向习惯自由的姜楚妍感到抓狂，同时更令她疑惑不解：为什么这次从清阳回来，大舅就变了？
她想不通。
今天是星期三，也是一个星期中唯一有晚自习的一天。因为这天大舅无法换班，于是她便有了难得的自由，虽然这个自由少的可怜：仅限于她下晚自习后，去大舅工作地点找他的那段路上。
没错，那仅有的十分钟，便是她这一周以来唯一的独处时间。
姜楚妍的心情好了很多，终于可以一个人静一静了。
那宝贵的十分钟，在最后一声下课铃之后如期而至。姜楚妍的自由时间到来了。她现在要独自一人走到不远处大舅交班的路上，大舅会亲自将她送回家，再出来跑夜车。这一路她刻意放慢脚步，看似走马观花却将路上的蚂蚁都数了个遍，她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
然而，毕竟只是十分钟的路程，大舅的出租车很快便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路口。姜楚妍再次放慢脚步，撅起小嘴，缓慢地朝着大舅的车靠近着。
车门却忽然打开了。张翼阳探出头，朝周围看了看。姜楚妍刚想开口叫他，却见他打开车门，快速朝着斜前方的一个树林跑去。姜楚妍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却不见了大舅的身影。
咦？
姜楚妍正纳闷，不远处传来了些许动静。好像是门轴声。
她循声上前，不远处一个废弃的仓库映入眼帘。
门没有关严。微弱的路灯下，门上砖红色的油漆已然脱落，门缝中传来一股陈旧发霉的味道。
一丝手电筒的光亮起，姜楚妍把脸贴在门缝上，赫然看到大舅正在急切地在一堆杂物中翻来找去。
他在找什么？
姜楚妍看见他拿着一个小纸箱，然后朝着门这边走来。
她吓得立刻转身没命地朝着有光亮的地方奔跑。大舅的脚步声循序渐进，她只得一个闪身躲在一棵树后。
只见张翼阳将纸箱死死抱在怀中，环顾四周，然后快速地将纸箱装进后备箱。
姜楚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从未见过大舅脸上露出那种表情。像是兴奋，像是贪婪，更像是心虚。然而此时的她还年幼，并不知那复杂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感到生理不适。她隐约地感觉到，大舅有秘密，一个不会告诉自己的秘密。
“楚妍？你什么时候到的？”大概是太过惊恐，姜楚妍忘记隐藏自己，方才躲藏的那个位置被换了一个角度的大舅尽收眼底。
姜楚妍还未回过神来，僵直地愣在原地。
张翼阳的脸色阴沉下来：“刚才你看到什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和姜楚妍惊恐的眼神。
张翼阳的语气缓和下来：“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对别人说。这是我们的约定好吗？”
姜楚妍木讷地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也是从那天起，她也有了秘密，和大舅共同的秘密。而这件事的可笑之处就是：她的秘密是因大舅而起。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本身在坚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从那以后，和蔼可亲的大舅在她的内心深处，彻底的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