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在姚智一院长的专业干预下,许小陈的生活和工作开始逐步恢复正常。她骨子里的韧性和扎实的专业素养,帮助她艰难地从情感创伤中抽离出来。日复一日高强度业务训练与不计回报的倾情投入,筑起了她自我价值堡垒。只是心底里偶尔还是会冒出对宁辞隐隐的担忧,还有被刻意压抑的思念。
而宁辞也终于在经历一个漫长的假期后,重新回到公司。她无力改变情感处境,也无法获得职业归属感,唯一的回归理由,竟然是父母不断施加的相亲压力。她清楚地认识到,如果连职场都抛弃她,那么她的后半生,不仅会深陷孤独的囹圄,更会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当然,白医生的不断开导,以及偶尔的心理咨询,也给她带来一些启发。
只是在她的性格底色里,除了原有的冷峻疏离之外,又多添了几分保守克制,整个人变得更加内敛沉默。除了工作必须,她几乎不怎么出门。
宁父宁国栋对江彻一个多月以来的毫无进展深感失望。在他看来,宁辞的逃避固然造成了一定的阻碍,但身为一个男人,江彻理应具备冲破阻力的能力。
“你和我的女儿一面没见着,倒是和我见了十次八次。”在一次企业论坛的间隙,宁国栋再次遇到江彻,半开玩笑地揶揄道。
江彻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身姿俊朗,相貌堂堂,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一丝不苟的发丝和特意保留的胡子,都无不彰显出这位年轻企业家的品味与气质。
“宁叔叔笑话我了。”他微微鞠躬示礼,然后拿出手机,凑近给宁国栋看,“您看我发了多少个添加好友请求,可是到现在都还没通过。”
“不是告诉你电话了吗?”宁国栋觉得奇怪,现在年轻人为什么一定要在社交软件上浪费时间。
“哈哈,宁叔叔,总要有个铺垫不是?”江彻收起手机,笑容依旧得体,“直接打电话,给我挂了,岂不是更尴尬。况且陌生电话,她也未必接。”
“这你就错了。”宁国栋苦笑摇头,拍拍江彻的肩,“我这女儿,陌生电话一定会接,认识的反而不一定,我和她妈妈就经常打不通她的电话。小伙子,喜欢的话,就要主动点。”
宁国栋不知道,其实宁辞多年来接听所有陌生电话的习惯,源于对许小陈的等待。她曾经担心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联系机会。而如今,那个苦苦等待的电话号码,终于被重新添加进通讯录,甚至被备注为“宝贝”,但却一次也没有接通过。
为了解宁辞,江彻曾借董事长侄子的身份便利,造访过她的公司。他甚至临时顶替工作人员,在一次项目说明会上做过简短发言。虽不确定宁辞是否对他留有印象,但这至少算是“铺垫”。况且,既有宁父授意,一个电话,也名正言顺。江彻思忖再三,还是拨通了宁辞的号码。
果然,出于习惯,宁辞对陌生来电,秒接。
“你好,请问你是宁辞吗?”江彻特意提前练习过语气,尽量表现得自然。
“是。哪位?”宁辞正坐在办公室,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电脑里的行业新闻。
“我是江彻,之前添加过你微信,你没通过的,你还记得吗?”江彻尽量表现的热情有礼。
“什么事?”回应他的,是直白而疏离的冷淡。
“今天在商业活动上碰到你父亲了,他很希望我们两个能认识认识,不知你方不方便……”话未说完,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电话被挂断了,紧接着,这个号码被拖进了黑名单。
江彻听着忙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起吃个饭”的后半句生生噎在喉咙里。从未吃过如此闭门羹的他,心头反倒被激起了强烈的好奇。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竟能对“脱单”的可能性如此不屑一顾?宁辞的冷漠无礼,反倒成了最奇特的催化剂。
拉黑江彻之后,宁辞用指尖捻灭了烟蒂,关了电脑,准备回家。却又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是白芷打来的。
“喂?最近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关切的问候,“好久没来医院了。姚院长周六上午有空档,要不要过来聊聊?”白芷已多次为宁辞预约姚智一的咨询,均被她以各种理由推脱。
恢复工作一个月来,她只在复工前一天勉强来MX做过一次健康检查。
“没空。”宁辞瞥了眼腕表,刚过九点。她顿了顿,语气稍缓,“我心理没问题,不用浪费专家时间。”
“我建议你周六上午还是来一趟……也许,可能,你会……”白芷斟酌着措辞。
前几天,她意外撞见许医生走进姚院长办公室,今日才打探到许医生定期来MX咨询的消息——时间正是周六上午。她无法预知宁辞若见到许医生会如何反应。
“会什么?”宁辞不解,白芷向来干脆,此刻却吞吞吐吐。
“你……真的确定自己完全康复了吗?”白芷定了定神,提醒自己作为私人医生的职业边界,不应过度干预客户私生活,更无权泄露他人**。但多年朋友情谊,又让她对宁辞的处境心疼不已。
“嗯。”宁辞垂下眼帘,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康复与否又如何?日子不照样要过。
“好吧,”白芷深吸一口气,心跳如鼓,“那我告诉你,周六上午,许医生会来MX做心理咨询。还有两天,你……好好想想。”话音刚落,她便迅速挂断了电话。
心理咨询?
这通电话如平静湖面上突然丢进的石子,在宁辞的心里留下一圈涟漪。
理智告诉她,无论是否残留依恋,那场惨烈的分手仪式,早已斩断了她与许小陈之间所有的可能。再见,只会徒增未偿交易带来的痛苦。她宁愿通过第三方将钱转过去,也不愿再面对那张冰冷疏离的脸。至于许小陈的心理创伤,在她看来,不过是玩弄感情应付的代价。
宁辞为“不见”找了一千个理由,但心底最深处那个声音却异常清晰:许小陈连返回门岗取回身份证的勇气都没有,她还敢见面吗?她……还想见面吗?
天气渐凉,还有几天便要入冬了,一场突发流感,席卷了整个城市。
SJ附属医院早已超负荷运转,住院部却仍不断涌入新增病例,门诊与急诊更是人满为患。连许小陈所在的心血管科住院部,也被迫收治了大量流感病人,这引发了病患家属的强烈不满。
“这里住的都是心脏病、高血压的高危老人,七八十岁居多!你们把传染病放进来,交叉感染了谁负责?”14床高大爷的儿子四十出头,身材魁梧,嗓门洪亮,成了领头人。周围几位家属也纷纷附和,情绪激动。
黄医生和护士长竭力安抚协调,但在持续涌入的病人面前,显得杯水车薪。
“我们一定加强隔离防护,请大家放心!”护士长指挥同组护士分发口罩,迅速拉上隔离帘,将病人与家属分隔开。“请陪护家属暂时移步门诊等候,这里医疗资源紧张,实在不便接待。”
带头的高先生不依不饶,执意要将父亲转入单人隔离病房。“我爸本来就不好,没几天了!再被你们传染上,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刚下手术台的刘主任闻讯赶来,身后跟着住院医师许小陈。
“闹什么闹!看看这走廊,哪个不是父母,哪个没有儿女!就这条件,爱住住,不爱住,我马上给你开转院单,赶紧走人!”刘主任语气强硬,随即示意许小陈去安抚其他病人,避免情绪被煽动。
许小陈拿着病历夹疾步穿梭,协助护士长清点病人、强化隔离防护,并疏散无关人员。她熟练而迅速地登记病人病理状况,分配用药,安排复查。
18床的顾奶奶怎么又不见了?”护士冯微微惊呼,“刚才还在这里的。”
“快!下楼去找。如果没有,就各个楼层去找。”许小陈眉头紧皱,“现在到处都是流感,顾奶奶心衰且伴有各种并发症,一旦感染,极有可能危及生命。”
不一会儿,便有另一个护士急呼,“快!心电监护,病床推过来,18床顾幸芝在楼梯间晕厥……”
数名医生从不同方向同时冲向楼梯间……混乱中,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屏幕上代表心跳的曲线,终究拉成了一条无情的直线。
……
当顾奶奶的儿子赶到病房时,老人已无生命体征,被白布覆盖,准备送往太平间。楼道里,病患、医护纷纷垂首默哀。顾奶奶是这里的“老住户”,与大家早已熟稔。
“没事,尽力了就好。”黄晋尧作为主治医生,走到情绪低落的许小陈身边,轻声安慰。
“嗯,我没事。”许小陈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离开,继续进行当天最后一次查房登记。
“许医生。”黄医生叫住她,将一块巧克力轻轻塞进她白大褂的口袋,“心情不好或者累了,吃点这个,能好受点。”
尽管许小陈已明确拒绝过他,他仍难掩关切。他看得出许医生这段时间心力交瘁,顾奶奶的离去,无疑是雪上加霜。
“谢谢。”许小陈没有推辞,默默投入了未完的工作。
下班后,许小陈回到公寓,心里难免悲凉。脑海里浮现顾奶奶曾经把宁辞当孙女的场景,宁辞低头不语,委屈巴巴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正是那天,许小陈和宁辞吃了重逢以来的,唯一的一顿饭。
不知道宁辞,有没有好受一点,有没有好好吃饭,还记不记得顾奶奶。顾奶奶曾说“下次再来看我”,可是宁辞却再也没有来。一时间,思念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许小陈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白色棉服,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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