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年初,浔安定国
诏狱内传来一声声号角由近到远,随即而来便是角落耗虫的叽闹,顾司宜撇上一眼,眼中俨然没了半点光亮。
“人都说我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姑娘,我自幼便被养在大长公主身侧,玉食锦衣,我曾以为朱色宫墙隔着的只是人心,直到八岁去了泗州,我才知饿殍遍野是怎样一片景象,易子而食又是何其残忍。”
她望着破铜镜中的人儿,隐约只能见着铜镜里的女子面色苍白,侍女给她点上唇脂也盖不住憔悴之感。
她强忍心口传来的阵阵酸楚,皮肤紧绷时挣裂了包扎好的伤口,刚换上的白衣又被染上了鲜血。
铁窗透进的一丝光亮没再被黑暗所吞噬,反倒落在了铜镜上,侍女挑动了灯芯,拿出手帕擦拭着她的泪,嘴里念着,“姑娘莫要再哭。”
侍女跟在她身侧三年,眼里不禁露出丝丝心疼。
这诏狱能见一丝夕照实属难得,顾司宜端坐在小桌前,许是忍的太久,一腔委屈转成咳嗽迸发出来,刚点上的唇脂随着齿间鲜血覆上更鲜红的颜色。
她缓了一阵,缓缓说:“顾家世代身居朝廷高位,娘亲却羡那乡间夜里湖畔边的蛙鸣,到临死也不得耳闻。”
顾司宜从袖中拿出那沾了血渍的白玉簪,那簪子是上等的物件儿,簪头点缀着一颗宝石,她用衣角轻轻擦拭。
这簪子曾在顾家也只有嫡亲的姑娘能有,如今却因顾家通敌叛国而见再不得光。
三千青丝垂下峨眉淡扫,面不施粉黛,肤如凝脂,如似空谷幽兰,这天下女子哪个不羡慕关卫顾家嫡亲的姑娘顾司宜。父亲身处七处营之首,叔父镇守浔安,表姐掌管偃台五洲兵马,打小便是比那公主还尊贵的女子。
“姑娘这遍体鳞伤,这锦衣卫的恶狼下如此狠手。”侍女用棉球沾上药粉擦在她脖颈的伤口上。
顾司宜未作回答,她强忍着心底那股难受,脑袋昏沉,她眼前恍惚,仿佛看到了娘亲的嘱托,叔父与她谈诗论经间总感叹百姓之苦。她已忘记昨夜锦衣卫逼供她招认到底下了多大狠手。
门口一阵碎碎脚步响起,转头之际,顾司宜恰好对上了一白面老宦官,身着过肩云蟒补子,头戴冠乌纱描金曲脚帽,手拿浮尘。
老太监弯着身子,瞧了一眼顾司宜,一脸诧异似是焦急地说道:“怎搞成了这般模样?就是咱家瞧着也难受,姑娘莫要委屈,大长公主和太后正在大殿等着姑娘。”
圣贤帝一死,丞相主持大局,推年仅八岁的小皇子上位,大北王朝得以延续,曾经那后宫中的不得宠钟娘娘也一跃成了当朝太后。
顾司宜应了声,擦干净嘴角的血迹,站起身时脚上的脚链差点让她险些摔倒,她被搀扶着上了马车。
在宫中多年,她和这司礼监的掌印算的上是熟人,掌印是个明白人,眼下还能毕恭毕敬地唤她一声姑娘,她便知道,这次自己不会死,她若是死了朝廷便彻底与表姐家便生了嫌隙。
漠原骑兵已占领了政治要地,二圣死在敌军手下,三方之帅皆亲兵上战,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她怎会死在这时候。昨夜诏狱下了毒手,宫中有人铁心想要她的命,幸好是这老太监圣旨传的及时,景大帅到了浔安,太后决定亲审。
顾司宜伤的厉害,马车的颠簸撕裂了伤口,火辣辣的太阳直射额头,下了马车后,她被两个嬷嬷架着上了长梯,引路的小太监疾步而行,三山帽下额角浸湿。
小太监瞧着四下人少,小声说道:“太后待会儿问话,姑娘皆答不知即可,大长公主自会保下姑娘性命。”
顾司宜不答话,小太监瞧着算是伶俐,他不敢多说,慌忙将头转了过去,继续带路。
到了兴和殿门前,掌印先入了殿通传,站在门口她便闻到了里头焚的香,在关卫时大长公主殿里常用的便是这藏春香。
过了半晌,才见殿门开,宦官一招手,顾司宜被搀扶着踏入殿内,随着一股凉气传来,顾司宜的目光落在了堂内正上座。
顾司宜跪在地上行了礼,抬眼时对上了旁侧的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手持玉佛珠端坐在侧,一袭白衣金线勾边,眉心红痣格外现眼,见着顾司宜,她淡定的神色中多了些许的担忧。
“太后,人到了。”掌印小心提示着,然后退到了旁侧,太后扫了眼顾司宜,这并不是第一次见,这身凤袍让她透着一股陌生感。
“太后,这孩子这几年一直在我身旁侍候,诏狱用了刑也未递交出一张供词,想来这孩子对顾家之事并不知情,景大帅还在宫外候着,太后看是否留下这孩子的性命。”大长公主说话时,拨弄着手里的佛珠。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抬眼瞧着顾司宜,说:“顾家如今只剩这孩子,哀家只怕留下顾家余孽,来日恐生肘腋之患,况且,南璟王那头如何交代?先皇后是这南璟王唯一的妹妹,眼下尸首都寻不回,若是不给个交代怕是不妥。”
顾司宜心头一颤,南璟的封家定是不会放过她,昨夜她险些死在诏狱,若是追究和封家也脱不了关系。
大长公主说:“绾绾自打出生便交到我手中抚养,太后知我膝下无子,早拿绾绾当作亲生,若不是她身子骨不好,也不会送往那泗州偏僻之处,顾家虽然有罪,可孩子无辜。”
太后并未恼怒,说道:“长姐开口,亦是如此,漠原骑兵马踏关卫,屠尽关卫数万百姓,南璟王救驾有功,世子。”话音未落。
只见一小太监急忙跑进来打断话,“太后,景大帅在殿外求见。”
大长公主和太后对视一眼,见太后摆手,小太监吼着鸭嗓将景听尘喧入了殿中。
顾司宜忍不住稍侧回头,来人身上的血色披风沾染着尘土看着陈旧,银白铠甲都未褪下,长眉轻扬入鬓,眼角微扬,似带桀骜不羁的气息,眉间带寒,略带几分男子的英气,这便是她那偃台大帅姐姐。
景听尘行过礼将目光落在脚下的顾司宜身上,“太后,臣妹尚未认罪,诏狱如此用刑,是否有严刑逼供之意?还是背后有人指使,望太后明察,还臣妹一个公道,臣也好早日返回军营。”
顾思宜抬头对上景听尘的双眼,掌印端茶的手不免一抖,发出响声,将她拉至殿前当面议论着她的生死,太后明显偏向于南璟王。
虽然卖大长公主一个面子,总得有人唱唱红脸,死罪可免,活罪她注定是逃不掉。
大殿热了几分,太后接过掌印递来解暑的药茶,问道:“顾家通敌,你可有何话要说?”
未点名道姓,顾司宜也知道说的是她,她忍着痛直起身子,脊梁处的剧痛让她只能将手撑在大腿之上。
眼眶渐红,泪水顺着面颊流下,她微微颤抖着身子哽咽地说:“太后,殿下,顾家一心为国,哥哥常年驻守泗州边关,战死沙场尸首未归,如此家仇,爹爹叔父怎会私通外敌,若是叔父所为,叔父镇守浔安多年,太后又怎会顺利到底浔安,臣女请求太后彻查此案,还我顾氏清白。”
顾司宜声音都在颤抖,一字一句却说的刚强有力。
太后重重将茶杯放置小桌,腾地站起身呵斥道:“一派胡言,你叔父已认罪自刎,若不是南璟王救驾及时,怕是浔安也会落入贼人之手,认罪书在此你还有何话要说。”她将认罪书甩到顾司宜面前。
景听尘蹲下身,将认罪书捡起,展开交到了顾司宜手中,顾司宜泣不成声,抖着双肩,细细读着那认罪书。
她仰首看着太后,泪如雨下,说道:“诏狱将臣女施以脊杖严刑逼供,叔父这认罪书定是有问题。”她说出一番自己都不信的话,她的叔父她是了解的,怎会被严刑逼供就背下这黑锅,可她手中这认罪书,无疑是叔父的笔迹。
太后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哀家造假来欺骗你不成?”
“太后,臣妹绝非此意,如今永安王已死,死无对证,臣妹自急了些,还望太后恕罪。”景听尘单膝跪下,手肘轻碰了下顾司宜。
“太后,此女甚是性子急了些,还望海涵。”大长公主侧身语气温柔地说道。
太后使了眼色给旁侧的老宦官,老太监站上前,将拂尘换了个方向拿着,尖着嗓子对外喧道:“喧二公主进殿。”
所有人目光落在殿门前,那女子一身黑色纱衣,内里透红,头发如男子般用黑玉簪竖起,面部清瘦,为女子,却不挂任何金银饰物在身。
顾司宜从未见过这个二公主,也未曾听过宫中有此一人,季般般一双杏眼锐利深邃,如同林间清泉掉满枯枝落叶,水清却杂,寂静的可怕。
只见她身侧的侍女将一叠册子递上,季般般行了礼,一侧侍女说道:“太后,殿下,此乃纪大人查到的驻阳河半年前商船来往的记录,以及泗州守将手下的供词。”侍女一身青衫,形态倒像是练武之人。
太后翻着册子,“你哥哥私自离关,在白禄山送三支商船入驻阳河,你自己瞧瞧,哀家是否有冤枉顾家!”她将册子合上递给旁侧的太监。
顾司宜不敢去看,这记载的每句话都像是抽打在顾家身上的铁鞭,是耻辱!她哽咽地说不出话。
“念你自幼在大长公主膝下长大,对此事并不知情,顾家只留下你这一脉,拖下去,杖打二十棍,至此锁于琼露殿中!”太后站起身,说罢,由着宫女扶着出殿堂。
“太后,臣妹已重伤,怎么再受的住二十杖。望太后从轻发落。”景听尘跪在太后面前,拦住了太后去路。
太后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眼,“常真,此事交由你去办。”说罢,绕过景听尘出了大殿。
太后将此事交给了掌印办,到底还是会想留下她一命。
景听尘看向大长公主眼里满是担忧,大长公主微微摇头。
顾司宜还手捏着那一叠册子,双腿重的站不起来,直到面前出现一只手,那手细腻白皙,她微微抬眼,正好对上季般般那冷的可怕的双眼。
季般般弯着身子,轻蔑瞧着她,“嗯?给我。”
她将黄册递了过去,季般般不曾多看她一眼,大步朝着殿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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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臣》景咸
【文案】
公主府有一内臣,名为何凌。
何凌女身入府,蛰伏十数年,一朝把持军政,朝野便盛传何凌暗地中挟持棠韫公主,将其困于公主府近年之久。
在外人不可知处,实际……
那位在外沾染了血腥的内臣,总要一遍遍将自己沐浴干净,才敢去见那位病弱的心中玉、帐中娇。
狠毒凌厉内侍大人 X 病弱腹黑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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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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