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兰抓着木匣，觉得这木匣有如千斤之重，几乎能把她的手掌压弯。

春桃和柳芽极度震惊，愣着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勿怪她们会这样。就算一个再迟钝的笨蛋，这个时候也该知道顾鸿文对她的心思了。

“姑、姑娘……”终究，春桃先开口了，“顾五公子他、他……”却是她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把话说下去。

陈初兰陡然一个激灵，空白的脑袋里终于有了东西，她一双厉目嗖得射向春桃和柳芽：“这事打死都不能说出去！知道吗？！”她厉声命道。

春桃和柳芽忙不迭地直点头。“不会说出去的！绝对不会说出去！”春桃比较内敛，她只用眼神表达了自己对陈初兰的忠诚，而柳芽则一脸惶恐地拼命开口保证。

陈初兰摆了摆手，示意柳芽收声，然后就继续盯着那木匣子，迟疑片刻后，她“咔哒”一声，将其打开了。

木匣子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根嵌珠点翠蝴蝶步摇。黄金珠玉，晶莹生辉，钗头的蓝色蝴蝶栩栩如生。想来若戴上它，一动一摇，人比娇花，蝶栖花上，该是一番怎样的美景。

陈初兰倒抽了口气。“顾鸿文你这个笨蛋！”她低骂出声。

这根步摇显然价格不菲。顾鸿文肯定花了不少钱。而他作为年才十二的定国公府五公子，陈初兰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瞒过伺候他的一众丫鬟以及跟着他的一干小厮们，独自一人买下这根明显是用来送给年轻女子的精致步摇！

“啪！”陈初兰重重合上木匣，她差点没给气死。

先把顾鸿文逼迫陈昌浩替他送礼物这事放在一边，就单说这个礼物本身：顾鸿文送她这种礼物有意义吗？有意义吗，啊？！陈初兰真恨不得把那顾鸿文的脑袋瓜子撬开来，好好瞧一瞧里边的脑回路。她才十岁呀！十岁！还没及笄呢！平时顶多就在丫头髻子上插根金钗什么的，哪回有见到她大摇大摆地弄根步摇在脑袋上臭显摆？他送她这根步摇，是想等她及笄时戴给他看吗？！

“啊呸呸呸呸！”陈初兰连呸几口，赶紧把刚才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给掐灭了去。

顾鸿文送她这根步摇端的是什么心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必须把这根步摇还给顾鸿文。而且事不宜迟，必须明日就还！这种东西放在她这里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想象一下，万一被人发现她这里有一根不在册里的步摇，她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她是在宫里捡的？觉得好看就带回家？这种白痴一样的借口，说出来都会叫人笑掉大牙！

而至于该怎么还？

——它是怎么来的，就该怎么还！

陈初兰决定，等陈昌浩放学归来后，无论如何都得把他拽进屋里，私下说话。哪管其他人会怎么想。这里的“其他人”专指陈初雪。

这两个月休沐日，陈初兰并非不能私下跟陈昌浩聊天。虽然她每次归来，都被陈初夏，陈初雪，陈随喜还有陈昌洋团团围住，不闹到睡觉前夕，都没法脱身。但若她有话要同陈昌浩讲，完全可以直接告诉大家她要单独同大哥呆上一会儿，相信大家虽好奇，可也不会想到什么不该想的地方。不过陈初雪就不一样了。

自从处理顾鸿文信件被陈初雪撞上后，陈初兰就发现陈初雪对她和陈昌浩的私下交往非常紧张。当一屋子的人围在她的周围听着她讲宫中的故事时，陈初雪会时不时地看向陈昌浩，而一听到陈昌浩说起顾鸿文，她就装作极为随意的模样，目光或有或无地瞥向陈初兰，观察陈初兰的反应。

陈初雪知道顾鸿文给陈初兰写了信，但她不能确定顾鸿文是否喜欢陈初兰，而更不能确定陈初兰是否也喜欢顾鸿文，于是她只能这样偷偷地观察。却是她想不到，陈初兰的心思比她还细，早把她的举动全部看在了眼里。

前两次休沐回家，陈初兰本就没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同陈昌浩讲，而陈昌浩因为替顾鸿文送礼实在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也就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同陈初兰私下聊聊，于是，陈初雪的那颗心也算是多少放下了一些。

不过，今晚，陈初兰可不想照顾陈初雪那颗可怜兮兮的少女心了，她要怎么怀疑是她的事，陈初兰无论如何都要找个借口，把她大哥叫进屋里，狠狠臭骂他一顿，然后叫他收好东西，明日趁早把东西还给顾鸿文！

因为这件该死的事，陈初兰便觉得度时如年了。

她收好步摇，坐在床头，依旧拿起刚才那本看了几页却被陈昌浩打断了的书，她盯着书页，却什么都没看进去。她的心中极为烦躁，好似一团乱麻堵在胸口，叫她恨不得拿把刀到处乱砍一通。陈初兰一把把书甩了出去，一躺躺倒在床上，随手抓起被子就把自己的脑袋给蒙住，什么事都不想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家另外三位姑娘下课了。

陈初燕依然如故直接回了屋。陈初夏和陈初雪则来找陈初兰。陈初兰在她二人还未进来之前，就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整理发型衣服，站了起来。

陈初夏的关系和陈初兰不似以往那么好了。这是难免的，毕竟天天被母亲拿来跟陈初兰比较谩骂，再是一个铁人都会心生些许妒忌，何况她一个十二岁恰好处在青春期的姑娘。而陈初夏虽与陈初雪走得近，但从小两人就不对付，现今实在无人说话才同病相怜地走在一起，哪会有什么真心实意。陈初雪就不用说了，越大越楚楚可怜，可这越楚楚可怜就越显得她七窍玲珑，心思细腻，小时还会叫了解她的陈初兰心存怜悯，毕竟还是孩子么，可现在，只会让陈初兰越来越想离她远远的。陈初兰喜欢心思单纯的人，一向如此。

三人这般看来，竟虽站在一起有说有笑，但其实每人之间都竖着一道隐形之墙，且这墙，还越变越厚。

三人一起闲聊，不过多时，陈随喜过来。陈随喜来了，这姐妹之情才真切了起来。再接下来，午膳。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吃饭，吃过饭后就各自散了，陈初雪和陈初夏下午还要上课，独那陈随喜，因要离开陈初兰，一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她的奶妈子又哄又骗的，才把她给抱走，当然，临走前还抓走了陈初兰在宫中给她做的小布偶。

午膳过后便是休息。再过个三个时辰，就是家宴。

所谓时间似流水。却陈初兰宛如正盯着一座巨钟，睁着发麻的双眼，看着秒针“滴答滴答”一下一下挪动，差点就没熬死在痛苦的等待之中。

藏起来的步摇就好像一个定时炸弹，她极怕突然有人从门外冲进来，猛地大喝：“大少爷先头从园子里翻墙进来了，他带给你的东西呢？！”

春桃和柳芽明白陈初兰的焦虑，她们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坐在屋里，齐齐拿着针线，却半晌没一个动作。春桃还好，柳芽时不时地就瞥向那存放步摇的地方。

幸而方才几位姑娘们过来，陈初兰把她打发出去了。

终于酉时将到，漫天一道道披着鳞纹的红云。

陈初兰忽地从床上站起：“春桃，去前院门口看着，大少爷一回来就把他截住！”

“哎！”春桃脆生生应下，立马放下针线，急冲冲小碎步跑着出去了。

柳芽拍胸：“哎呀呀！大少爷可要回来了，姑娘你说他怎么会做下这种蠢事？”

陈初兰无奈地斜了她一眼，心道：“这我怎知！”估计是顾鸿文的逼迫让他脑袋瞬间装了屎吧！

天边太阳落了下去，余晖依旧普照大地，窗外鸟鸣不断，树叶上全是层层金光。终于，陈昌浩来了。

陈昌浩无需春桃挑帘，自己大手一挥，就把帘子掀开，大步地走了进来。他的额上带着细细密汗，看来一路在春桃的催促下，走得很急。陈昌浩进屋后，立马四下看了看，竟开口就是：“哎呀，姐姐妹妹们居然没过来呀！早知道今早我就不跑回来了。”再接着，才是自顾自地找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四妹妹，功课呢？”

春桃听了陈初兰的话，以陈初兰不会做柳大人布置的功课为由，需要陈昌浩辅导为由，一在大门口见到陈昌浩，就把他给请到了陈初兰屋里。

陈昌浩一脸无语地摇头道：“我说四妹妹你也忒好强了吧！夫子布置的功课不会做就不会做呗，且就算要我教你，也不用这么急吧！你这回不是可以在家住上十日？”却是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懊恼道，“瞧我，又给忘了，阿文问我你喜欢他送的礼物么？我说我把东西塞你手上就跑了，他又把我痛骂了一顿。那么我现在问你，你喜欢他送的礼物么？”陈昌浩睁着一双纯洁有如小鹿一般的眼睛，认真地向陈初兰问道。

“纯洁……纯洁你妹啊！”陈初兰为自己居然把这两个字安放在陈昌浩身上而怒骂自己，她心道，“根本就是蠢好不好，蠢！”她狠狠地给自己哥哥贴上了这么一个可耻的标签。“柳芽，关窗！春桃，你去门外守着，谁都不许她进来！”陈初兰对柳芽和春桃命道。

“是！”

柳芽急忙去关窗。

春桃出去守着。

陈昌浩莫名其妙。

陈初兰走上前去，一把揪住陈昌浩的衣领，用力把他拽了起来：“你脑袋进水啦！”她压低声音，恶狠狠骂道，“这种东西你都敢送过来！你、你帮他送东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昌浩被陈初兰的气力带得不得不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陈初兰，听了陈初兰的话，先是愣了愣，半晌后嘴角居然弯起，露出了洁白的两排牙齿。“原来你不笨呀！四妹妹！”他说道。

陈初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才是笨蛋！”她骂道。

却是陈昌浩像是没听见她骂人的话，而是笑嘻嘻地说道：“阿文喜欢你呀！他说世事难料，你现在进了宫，入了皇学，见的世家子弟自然就多了，难不保哪日你就喜欢上了别人，他必须先下手为强，他不能再隐瞒心思了，必须让你知道。”

陈初兰一口捂住心脏。他妈的陈昌浩这个白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爆粗口了，心中狂骂：“白痴白痴白痴！”

“四妹妹你看起来不高兴？”陈昌浩终于发觉陈初兰不对劲了，他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陈初兰。

“高兴你个大头鬼！”陈初兰差点没抓个东西朝他脑袋上扇去，她双手抓住陈昌浩的衣领，低声怒叫道：“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什么？！这是私相授受，私相授受！知道吗？你想毁掉我吗？！”

陈昌浩听了，却笑了起来，他拨开陈初兰的手：“原来你怕这个呀！没关系的啦！我和阿文都很小心的。”

陈初兰闭上眼睛，一个深呼吸。

男孩子们都是这么无所谓的吗？因为他们是男孩，所以根本就想象不到女孩有多艰难，所以几个戏文看下来，就觉得这种事情只要保证不被发现，就是可以去做的？

陈初兰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睁开眼后，她快步走到自己放置□□赏赐物的箱子旁，掀开箱子，从底层把顾鸿文给的那个木匣子拿了出来。

“拿着！”她把木匣子塞给她的哥哥，“还给顾鸿文！”直呼其名，连顾五公子都不叫了。

“啊？啊？”陈昌浩不可置信，“你不喜欢？这东西是我建议阿文买的，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哎哟！”

陈初兰终于忍无可忍，一个暴栗重重地砸在陈昌浩的脑袋上。如有可能，真恨不得把他踹在地上，狠狠踩上两脚。“你建议的，你建议的！我早该想到，依顾鸿文的智商，怎么可能会买这么蠢的东西！”

“真的不喜欢呀……”陈昌浩抱头哀嚎，懊恼之意满面都是。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陈初兰觉得跟他大哥根本没法沟通。搞不好怂恿顾鸿文通过送礼物及早向她表白，也是他的主意。“你有没想过，这东西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会死得有多惨？！”陈初兰对视上他大哥的眼睛。

“啊？”陈昌浩这才结结实实地一愣。

“还有……”我不喜欢顾鸿文！陈初兰准备残忍地说出这个事实。可是，她的话尚未出口，外头就响起了陈初雪婉转的声音：“四妹妹在里头做什么哪？！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陈初兰的眉头拧起。陈初雪果然还是过来了。原说好她们下午放学后就不过来的，家宴时候再来叫她，一起过去。而这下，听声音，显然她把陈初夏一起拉过来了。

陈昌浩因为陈初雪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陈初兰往他手上瞪了一下。

陈昌浩马上就把木匣子塞进衣袖里了。

还好，不算蠢到没治。陈初兰重重地吐了口气，然后一把揪过陈昌浩的耳朵，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嘱咐：“明天就送回去！知道吗？！”说完后，她才走向门口，轻轻把门帘掀起：“二姐姐，三姐姐，我和大哥正在讨论柳先生布置的作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