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他才站起身，隐退到路灯之外，归于黑暗之中。他倚靠着墙壁，自嘲的笑了。

他孤寂的隐没在角落，目光遥向马路对面，却早已看不到女孩离开的身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如果不是墙壁支撑着他，他恐怕会再次狼狈的跌倒。

···

“孩子们知道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没有客人的时候，大家会喜欢坐在一起八卦。

此时，八卦大会正式开始，主持人神神秘秘开头，挤眉弄眼寻求观者捧场。

“什么？”

“就我们后门小路出来，昨天晚上有人上演全武行，据说男女主角美的惊为天人。”

“什么全武行？”

“野战啊！”

“噗。”路过的叶恣捧着自己的水杯，听到这句话时没忍住直接喷出来。

“你冷静一点少女。”女人满脸嫌弃，她回头看向主持人，还是不敢相信，“是我想的那种野战吗？”

“当然，黄色的野战，就今天凌晨，漆黑的夜晚中就在路灯之下，据说警察都来了，那叫的一个昏天黑地的。”

叶恣默默擦地，作为八卦中心之一，她一时不知该高兴谣言给她的美貌增加了光环，还是该郁闷谣言只发酵一晚便如此离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约定之后，叶恣未再看到守在路灯之下的男人。

她有些轻松，又有些别扭。虽然约定过时间，但叶恣没有男人的联系方式，这种情况下，约定大约是不作数的。

当不再有人试图入侵她私密的距离，原本紧张烦躁的情绪得到缓解，只是工作时，偶尔、非常偶尔的闪过男人的画面。

他跪下的姿态，扬起的头颅，随着吞咽而波动的喉结……

约定那天，叶恣赖在床上躺尸，窗外雨水淅沥沥的下，砸在窗户上形成独特的节奏，奏出一曲风景般的乐章。等雨停了，叶恣拎着超大的垃圾袋，穿着睡衣，蓬头垢面的丢垃圾。

结果这一回头，就看到站在大门外，跟雕塑一样的男人。他肩膀宽阔，形体又好，站着的时候会挺直脊背，笔直的竖立着。

雨水浸透他的发丝，软趴趴的贴合着头皮，顺着额头贴合的发丝滴淌着雨水，颇为狼狈的流淌在面庞上。可他实在长得美，如果遮住他伟岸的身躯，他的脸也就巴掌大小，皮肤瓷白五官精致，即便狼狈都能显出几分别样的美，引得路人不断驻足。

他穿着精致的服装，小角落里都有巧思，会不自觉的将观者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然而叶恣的目光却集中在袖口上，那里滴着水。

雨并不大，想达到滴水的程度需要一直淋雨，浇透了才行。

叶恣忽然僵住。

在她的视线里，呆呆站立的男人忽然转头她视线相对，目光对视后，同步震惊。

男人猛然惊醒，他第一时间捂住脸又捂住头，手足无措的遮挡自己的狼狈。但雨水顺流而下没入衣领，是遮不住的。

叶恣微微合眼，半睁的眸挡住里面的深意。她就这般蓬头垢面的注视着犹如见了猫的老鼠，男人想逃，结果站得太久，身体僵直，猛然一动差点摔倒。

“站住。”叶恣低喝。

穿着睡衣，蓬头垢面的姑娘勇猛冲出来，保安一时间以为遇见了什么小偷之类的，差点冲上来英勇对敌！

叶恣脸没洗、头没梳甚至连牙也没刷，突然看见光鲜亮丽——嗯，落汤鸡，她本能的尴尬——一秒。

不过冲回家换衣服的选项既麻烦又很怂，还很容易让男人逃跑，她选择挺直腰杆直面尴尬，对更惊恐的男人招手，“你先进来。”

马克·吐温曾说过：只要不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

两个人，一个是狼狈的落汤鸡，一个是不修边幅的蓬头垢面，展示的成果截然不同。前者在自身颜值身材的加持下，连狼狈都成别样美感，总能引出旁人内心处最阴暗的角落，勾引人更恶劣一些。

但后者——那是真的垢。

男人身体早已僵透，连骨头都在发冷。

他其实知道的，所谓的约定只不过是她厌烦他出现、害怕被围观无奈的妥协，可他还是害怕错过并不存在的约定时间，早早等在原地，甚至还特意躲开她下班的时间。

他执拗又愚蠢的等待“后天”这个时间节点，充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他藏在阴影里，没让她看见。

他知道，那只是一个虚伪的客套话，可他只是想默默的、离她更近一点。至少，这是他仅有的光明正大。

所以下雨的时候，他没有用伞遮挡住他的精心装扮，任由雨水冲刷，洗去他所有膨胀的情绪。

他表情僵硬，步伐僵硬，大脑也僵硬，像被牵线的木偶站到女孩面前，心脏又一次不听话的跳动，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笔直的站在她面前，像受训的士兵。

“对不起。”明明没错，他却永远是先开口的那个，总让她有种在欺负他的错觉。

她是娃娃脸又胖乎，任谁见了都要称她长得乖巧，亲和力强，性子软乎好欺负，怎么每次都能把人吓成这样？

她反思。

女人伸出手，指尖与手背相撞，只一下便像雷击一般，男人像是被电到一般倏然收回手，被碰到的地方瞬间着火，浑身的冰冷中，只有那里一片火热。

然而对叶恣来说，那一碰，像是碰到了冰块。现在这天气，能冷得跟个冰块似的也不容易。

“你站了多久。”

“没、多久。”

叶恣收起脸上的笑意，微微抬头，语气很轻，“我不喜欢有人骗我。”

“对不起。”明明没有发怒也没有怒吼，男人却像是被吓到，明明不太熟悉，却对她的情绪异常敏感，“从今天开始。”

那范围可大了，叶恣就是今天下的班。

“我下班的时候你在哪？”

男人乖乖伸手去指，叶恣思索，天黑之后在路灯的照射下，好像的确可是灯下黑的地方。

“为什么躲我？”

“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

这倒是事实……但，也不全是。叶恣的手忍不住扶着脖子，食指下意识的敲击。

“您别生气。”他又用敬词，目光停留在她的食指上又离开。

“你还住在维纳斯？”

男人乖巧应答：“是。”

叶恣微微昂头，“去换衣服，等我。”

男人一直乖顺，宛如令行禁止的士兵，没有命令的时候，他便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安静的时候，微微垂下眉眼，显得温顺。但看不到眼睛时，他平淡的五官线条会显出几分淡漠来，再搭配上他高挑的身形，让叶恣能够窥探几分不曾显露的一面。

当叶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还算平静的男人突然一抖，修长的睫毛被眼皮带动着睁开，眼里是止不住的惊讶。

目光一接触到叶恣，那人就像一团火直射而来，强烈的火光几乎烫到他的眼睛。他急速眨巴眼睛，喉结快速波动。

“等等。”

叶恣叫住士兵。

士兵停住脚步，对命令的执行不打折扣，但双拳却缓缓握紧，眼睫重新垂下，试图挡住里面的情绪。

叶恣掏出挂着钥匙的手机，递给他。男人愣住，直到叶恣不耐的晃动手机他才如梦初醒般，诚惶诚恐的双手接过。

“自己录。”叶恣不得不盯着他。

毕竟他两分钟一小抖，三分钟一大抖。

她还不想自己的手机意外身亡——主要是没保险！

拨打电话、快速保存，却在名字那一栏里僵住。他手指动了动，不知该填什么。

“叶恣，口十叶，恣意的恣。”

叶恣拿回自己的人质[划线]手机，得到了他的名字。

戚云。

叶恣本欲转身就走，但怕这人又堵她家门口，“我收拾好给你打电话。”

顿了顿，“你不要穿得太正式了。”她不想跟商务西装走在一起。

戚云双手紧握，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偏偏裤线过于紧致无法满足他。

“你今天这身的风格就不错。”叶恣表示肯定。

戚云瓷白的脸染上红晕，他低头打量自己的衣服，被夸奖的快乐让他抑制不住笑意，却又在顷刻覆灭，他开始怨念自己淋雨，破坏了她喜欢的衣服。

他甚至想重新定制一套，不知道他需要加多少钱才能让它在十分钟之内被做出来……

可最终，他只能翻出自己行李箱，在那堆新衣服中挑挑拣拣，那些才刚拿到手的定制款刚刚拆封，面料挺括，毫无褶皱。

【按照这个风格再做出一些来。】

戚云打开手机，发给相识的服装师。

【要多少？】

【你觉得喜欢这种风格的人会喜欢的，不拘泥颜色，你做出多少我要多少。】

【好】

服装师放下手机，在得到老客户鼎力支持后，因为熟悉顾客而惊讶，甚至怀疑老顾客被盗号。

这可不是戚总的风格！

这些，叶恣可不知道。

叶恣不高，天选一米六。叶恣不瘦，直奔一百五。再加点，那就是妥妥的正方块。

这样的身材，按理说应该尽量的拉长腿型，遮挡住身材本身的缺陷。但叶恣反其道而行，偏生喜欢那些复杂的有设计感的衣服，穿在身上个性又张扬。

叶恣上身穿着棕咖色的新中式，宽松到不穿内衣也看不出来的程度。她热爱自由与呼吸，管它晃荡还是下垂。真要有人盯着她胸口看，那绝不是她的问题，是看得人眼睛有问题。

上衣是不对称的设计感，下身是宽松到看不出是裙子还是裤子的黑裤，有很多破布悬挂着。这种即宽松又复杂的衣服更适合高挑的模特身材，不然容易显得更矮。

但叶恣情愿穿着超高的战靴，也不愿意换掉喜欢的风格。她最高的是一双鞋跟九厘米的平跟战靴，能平地起高楼。

叶恣扎了一个高马尾，身上唯一的装饰就是胸口的璎珞加背云。她不化妆也不背包，唯一的贵重物品是手机和手机上挂着的钥匙。

叶恣动作不算快，预估着对方还需要洗澡，放松的拉个屎。

结果，她还是低估戚云站岗的爱好，以及男生果然都不洗澡的刻板印象。

想到对方可能冲冲就出来，可能连香皂都没打，她的感官直线降低。任何一张美到天怒人怨的脸，也经不住他不干净的洗礼。

然而走得近了叶恣才闻到皂角的清香，他整个人都被干净的气味腌入味了。

他的头发是精心打造，每一根发丝都恨不得待在固定的位置。发根是固定的，发丝又随风飘扬。

视线往下移，白天看他有阳光照射他显得更白了，瓷白的皮肤被阳光一照像透明了一样，又反着强烈的光，身处光下，叶恣被晃得刺眼。

戚云洗净一身污秽，换上干净又整洁的新衣，新衣服处处透着精致，没有洗衣液廉价的香味，而是某种清淡不刺鼻的熏香，有点类似于檀香。

对于一个闻到香味会刺痛的鼻炎患者来说，能让她接受的香味不多。

他精挑细选，跟被夸奖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

衣服比较贴身，方便叶恣随时鉴赏他的身形。无法遮挡的纤腰和弹性十足的翘臀，以及呼之欲出的宽广胸怀。

叶恣上下打量，男人想躲却不敢，只能僵在原地，浑身的肌肉逐渐紧绷，胸肌便更夸张了。

叶恣食指与拇指摩挲着，男人乖巧的让她翻涌。她轻吐浊气，指着附近的商场，“去这里吧！”

女孩发话后，戚云默默取消一众已经订好的地点。

“好。”

商场里其实没什么玩乐，叶恣单纯是觉得它离家近。商场人不多，一二楼的鞋包服装专柜她都没什么兴趣。她喜欢的是小众设计师，大众品牌不在她涉猎圈。而戚云，他看起来是只专注定制的类型。三楼是游乐场所，古老的游戏机，新时代的ai智能头盔应有尽有。

“玩吗？”穷归穷，游戏还是请的起的，好吧，主要是她想玩。

过分的亲近让他有些无措，他抿了下嘴唇，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生怕被空旷的商场挤散了。

···

四楼，小火锅店。

独立的小火锅很适合不太熟悉的朋友之间共享，既不会显得过于亲密，也不用吃别人的口水。

叶恣神情自若，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男人的神色。反倒是戚云，在叶恣的目光下逐渐紧张发红，握着筷子的手都开始发抖。

“送你去医院那天我问过医生，他说你没有心脏类的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