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声在整个西餐厅中如潮水般流淌,像是空谷中倏然打碎寂静的轻声呢喃,时而如潮湿淅沥的落雨,细细密密地铺在听者的肩上,去浸润那衣衫,去亲吻那肩头上的小痣。
整个西餐厅里没有太多人,坐在靠窗那桌的一家三口便格外引人注目。
身着月白色长裙的少女出神地凝视着正在演奏钢琴的那位少年。
他的身形在光中被勾勒出浓墨重彩的一笔,西服之内是熨得整齐的白衬衫,领带绑得自然又完美,而西裤熨帖地包裹住他的腿部。
看不清正脸,从他弹钢琴的娴熟程度来看,应当是学过许多年。
他弹得相当沉浸,而她第一次萌生出了“我也想要变得这么耀眼”的想法。
“苏苏,今天是你的生日,开心吗?”覃成笑着问女儿,看她眼神黏在那架钢琴上,“开心吗?苏苏。”
覃苏很快转过头来,看到了母亲徐雪澜脸上同样挂着如出一辙的温柔笑意——这对于她的母亲来说,相当少见。
所以她真的很开心。
桌上摆着相当精致的蛋糕,蛋糕上的小人是甜点师按着她的照片做的Q版,看上去很可爱。
生日蜡烛一根根插上,十八支颜色淡雅的蜡烛上火焰被点燃,烛泪极缓极缓地滚落,而钢琴曲恰好演奏到很舒缓的部分,仿佛也在真心祝福她。
覃苏双手十指交叉,抵在胸前,认真地闭上了双眼:
——希望我的爸爸妈妈能够慢点老去,希望他们万事顺遂,希望我能过好生活。
一共是三个愿望,她把前两个都留给了覃成和徐雪澜,最后一个留给了自己。
十八岁的覃苏明白自己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唯一的忧虑是父母头上开始有了银丝,面上的皱纹正在被岁月悄然镂刻得更深。
开始切分蛋糕。
覃苏正欲将蛋糕均分,覃成就笑着摇摇头,看上去笑容有几分无奈:“苏苏,爸爸不能吃那么多甜的,年纪到了。”
覃苏想起来覃成其实并不喜欢吃太多的奶油。
徐雪澜看着覃苏递给她一块布满厚奶油的蛋糕,连忙拿叉子一层一层地将奶油刮掉,堆在另一个空碟子里:“宝贝,妈妈最近减肥。”
覃苏假意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将奶油全都刮干净,把蛋糕胚送给了父母,顺带把草莓和樱桃也都拨拉下来,给他们光秃秃的蛋糕胚上做了一点装饰。
然后自己捏着小叉子,一口一口地吃掉了蛋糕上所有的奶油,柔软的面颊上是肉眼可见的心满意足。
“我的宝贝十八岁了,已经长大成人了。”徐雪澜似是感慨,伸手抚了抚今天她特意叫造型师给覃苏做的头发,“礼物回家拆哦,上学的话,不可以把那些表带过去。”
她的语调很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
她口中所说的表,就是这几年她给覃苏买的价值万把块的手表,全都准备好了,等她上大学了就可以换着玩。
“知道了啦。”覃苏稚气地咬咬嘴唇,还是将徐雪澜的话听进去了。
覃苏看着自己切成四份的蛋糕,第四份上有最齐全的水果,还有她的Q版奶油小人。
“妈妈,爸爸,我把这份蛋糕送给那个弹钢琴的男生啦,”她的笑容粲然,不带任何杂质与别样色彩,“我想谢谢他给我带来了这么好的钢琴曲。”
两位家长都很大方地表示完全可以。
覃苏端着第四块蛋糕,一步一步走向黑到可以看见流光晃动的钢琴,再进入视线的是男生在黑键白键上不断掠过的修长手指。
向来没有任何文学细胞的覃苏在那一刻居然想到了一个比喻。
像是翩跹的蝶。
那样优雅、悠然。
一曲毕,男生抬眸看向了覃苏。
对视的那一瞬间,覃苏愣住了。
“请问有什么事?”男生注视着她的眼睛,礼貌地询问,似乎对她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覃苏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随后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喻现……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请你吃蛋糕。”
喻现的目光凝在奶油上好一会儿,随后认真地道谢:“生日快乐,覃苏。它闻起来很香,我想一定很好吃。”
他起身,将蛋糕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折返:“你想要听什么曲子?”
覃苏自幼接受过好多年的音乐熏陶,尽管本人没什么唱歌天赋,对曲子却并不陌生;但是她在他黑眸的凝睇中,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很多繁杂的念头一闪而逝,譬如——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在这里打工吗?他不是一个空闲时间一直在学习的学霸吗?为什么钢琴弹得这么好?
他见她久久不答,善解人意地坐下,为她选了一首曲子。
《水边的阿狄丽娜》。
她几乎是痴站着,听完了一曲。
他演奏完,她还久久不能言语。
喻现端起了那碟蛋糕:“马上要开学了,高三了,祝你前程似锦。”
覃苏这才反应过来,竟是磕巴了一下:“啊好的好的,也祝你前程似锦。”
他们就这样分别。
覃苏在返回座位的过程中,一种很奇妙的茫然瞬间涤荡了她的脑海。
父母还在座位上自在地洽谈,见她慢吞吞地走过来,徐雪澜还嗔怪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慢慢吞吞的,快点来吃点菜。”
西式的菜肴摆满了桌,她有些心不在焉,忽然道:“妈妈,我要高三了。”
徐雪澜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你怎么迷迷糊糊的,开学后当然要高三了。”
她看上去更迷茫了:“我十八岁了,是不是就要长大了呀?”
覃成道:“有爸爸妈妈在,你可以不用长大。”
徐雪澜乜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带坏孩子了。”然后转过头来道:“苏苏,妈妈希望你能过一个快乐的青春,但是妈妈也希望你能长大。”
覃苏很快就把这点烦恼忘记了,笑靥如花:“嗯!”
-
覃苏从小人缘就很好,无论是彼此之间差距有多大,她基本上都能和对方熟悉。
就比如说她初中时有一位挚友,大她一届,名叫许暄和。
她的家庭条件并不太好,生日是八月份的中旬,能赶在开学前一天。
每次都是覃苏过完生日后,便轮到许暄和的生日。
然而覃苏最让人感到舒服的一点就是,无论面对的人是谁,她都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感,从来都不会因为外在的差距而秉持优越。
她们兴趣相仿,三观相合,很容易就成了好友。
覃苏走在逼仄的小巷子里时,头一回有些庆幸,自己今没有穿一身白来参加许暄和的生日宴。
巷子里的路很不平,坑坑洼洼的,今天清晨还撒了点小雨,因此有些泥泞。
——她的鞋尖已经裹了一层泥点了。
一脚踏下去,哪怕再轻,泥水也在她白皙伶仃的脚踝上留下了黑色的印子,而且有变多的趋势。
覃苏对此景有些懊恼,但内心里对许暄和邀请她来这里并没有任何的意见,甚至有几分雀跃——许暄和已经彻底对她敞开心扉了。
她经过一幢低矮的楼,大概有两层,从外面可以看到里头黑洞洞的,没有任何的光亮;二楼的小窗子是敞开的,说明这间屋子也有人居住。
仿佛冥冥之中的预感,她停下来,仰头,凝望着那扇窗子。
矮矮的二楼窗子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年。他穿着宁中的短袖,弹过钢琴的手指此时抓着木头窗边的小钩子,将向外敞开的窗户拉了回来。
然后他们对上了视线。
喻现只是略一颔首,就把窗子合上了,他整个人也消失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恍若从来没出现过,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覃苏的幻觉。
覃苏伫立了许久,听到很细微的读书声,像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小男孩似乎是在询问喻现未来想去哪里,会不会不要他。
喻现明明和覃苏隔了很远,但声音却稳稳当当地坠在了覃苏的耳中。
他说:“我想去I大。”
小男孩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似乎有些疑惑:“你不去T大或者P大吗?我爸爸妈妈说了,我长大要想做个优秀的人,一定要去读P大或者T大。”
大抵全天下的父母都这么说过,偏偏覃成和徐雪澜除外。
因此覃苏对这话一时之间感到十分新奇,也是真的想知道喻现究竟会怎么选择。
或许覃苏在外面站了很久——又或许并没有,喻现的声音再次传来的时候,有点低,她差点没听见。
“很多时候,人要学会接受。”
他说。
覃苏还想等喻现的下一句话,然而许暄和已经从巷子的拐角处走了出来,见到她时刚想喊她一声,幸亏她及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许暄和只是往这家门口的建筑瞟了两眼,就似乎什么都明白了,拉着她往自家走去:“他家里只有一个老人了,走不开的。我记得他应该也是你们年级的,成绩很不错。”
覃苏想起漆色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光亮,不知怎地喉咙有些发涩:“……他是我同班同学,不过我和他不熟。”
许暄和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很快又将眼神收回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苏,你要加油啊。喻现是个很优秀的男生。”
前一句话和后一句话明明没有任何的关系,覃苏一头雾水地应了一声。
在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后,喻现揉了揉跟他一块儿坐在漆黑的、嘎吱作响的楼梯上的小男孩的头发,没有多说话。
他在暗色中,将自己写好的目标,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墙上——
I大。
照顾奶奶。
只能努力。
看多了不学就能考得超级好的男主,苦苦学习才能并肩的女主。
我决定反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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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禁止》
/1/
颜思衿有一个喜欢了太多年的少年。
他是天之骄子,常年霸榜竞赛考试第一,总是目光倦淡又散漫,在人群中融洽自由又耀眼非常。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和他共享一个秘密基地。
那天放学,蝉鸣聒噪,她走到半途时,热雨兜头降落。
她奔赴视为秘密基地的废旧铁轨旁,却看见少年撑着一把伞,骨节分明,目光倦淡,携着清苦又回甘的气息。
他伞欹斜,她便和雨隔绝。
呼吸交错,心跳怦然。
往后,他们经常隔着一面铁皮墙,安静地共享秘密。
颜思衿早就知道他不属于这里。
果不其然,后来他保送至顶尖学府,再没来过此处;
而她听闻他愈发夺目,收到无数喜爱与褒美。
/2/
多年后的重逢,是在优秀校友见面会上。
他看过来的那一瞬,她错开眼神。
他走到她的面前,语调浅淡,矜贵斯文:“颜小姐,幸会。”
旁人好奇问起,他道:“偶然相识,颜小姐还欠我一个约定。”
无人知晓,他曾在数千个日夜里,回想、模拟、重构那一场她缺席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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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祝屿重返故地,在废弃铁轨旁的亭中,发现了一大堆多年前寄给他的信,所有的署名都是——
颜思衿。
他恍然想起,自己当年曾加入文学社,恳切求教如何用议论文写情书。
台下惯例起哄声不断。
原来她也是文学社的一员,在台下安静地望着他,并不知道那封传说中的议论文情书,从来都是写给她。
/3/
“我不知道普通人和天才的距离有多远,我也不觉得文科和理科完全相反对立。
我只知道,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文科生,经过始终如一的努力,终于走到了被誉为理科天才的你的身边。
我们之间的距离,终于不再是1700公里。”
——选自颜思衿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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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我的暗恋窥见天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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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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