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艳阳高照。
姜墨云哼着歌,先是心情很好的去花房里逛了一圈,又吃了点阿姨准备的小点心。半年多过去,之前车祸里受的伤总算是好了个完全,她不用再每天坐在轮椅上,而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自由活动。
昨日终于收到了曦洄的回信,虽然只有很简短的几句话,不过医生说这是一个极好的突破了。那边照顾他的保姆时不时会发来林曦洄的几张照片,姜墨云每一张都翻来覆去的看过好几遍,却从未见到林曦洄的笑容。
明明是个很爱笑的孩子,
姜墨云看着照片总忍不住难过。
但好在一切都开始好转。
她满屋子乱晃了会。
词卿实在太能干,又勒令她好好养伤,公司的事现在是一点都不让她沾手了,弄得她清闲的不行,现在每天就只能在家里赏赏花,喝喝茶,闲的不行。实在无趣,现下尤甚,今天是周三,林白然每周这时候都会去心理医生那聊聊曦洄的情况,每次都要去四五个小时不止。
她好久前就想一起去,但林白然总是用这段时间先好好养伤来推辞她。
“那要不然把医生叫到家里来吧。”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走一趟而已,就不麻烦别人了。”林白然从厨房端出一小碗猪蹄汤在桌上放凉,随意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头也不抬的回道,“汤先冷一冷,现在很烫。”
这猪蹄汤炖的极好,颜色奶白,香味浓郁,还能看见几颗煮的绵软的黄豆——可是再好喝,也架不住隔三差五就见,连着喝了一个多月的姜墨云也实在受不了,她忍不住移开视线,试图通过转移注意来遏制那点细微的反胃,“有和在国外给曦洄安排的那个医生聊聊吗?”
“嗯,都有聊的。”林白然用勺子在汤里慢慢搅拌着促进降温,又舀起一勺试了试,“现在温度正好,喝吧。”
姜墨云看着汤一点点被推到自己面前,免了好大劲才没有面露苦色,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你去见的那个医生有和曦洄直接沟通过吗,真的还有需要每周找他吗?”
林白然微微顿了顿,舀了勺汤喂到她嘴边笑着说,“曦洄还没出国的时候一直是他接触着,再说多一个医生也没什么坏处,每次去都会和国外那位打视频商量方案的。”他看着姜墨云一下子没绷住的表情,忍不住笑,“好了,快喝吧,这样也好的快点。明天我就换成鱼汤好不好?”
姜墨云这才不情不愿的喝下去。
……
她逛着逛着到了林曦洄的琴房,里面收着林曦洄练习的众多乐谱和从小到大用过的所有小提琴,一共九把。不过姜墨云数了数发现只有七把,仔细对照后发现是少了林曦洄目前最常用的两把之一,和他四岁时收到的第一把小提琴,当时还是自己带他挑选的。没想过他会坚持这么久,毕竟林曦洄一直是个三分钟热度的性子,当时只给他挑了个很普通的,一千块钱出头。
“怎么偏偏是少了这两把?”姜墨云心里不解,她还以为林曦洄会把目前最常用的两把带走,“难道是因为在异国他乡,需要点东西作为纪念?”
姜墨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继续纠结。又忽然觉得这么看干巴巴的,没了林曦洄的小提琴声还真是不习惯,想起这房间也有一台留声机,去自己那兴冲冲挑了张最喜欢的唱片,配着歌细细看着墙上的照片——是她给林曦洄弄的照片墙,记录了他成长历程中的无数点滴。
这满墙的回忆让姜墨云的心一点点充盈起来,音乐也正好放到了她最喜欢的一段旋律,她不知不觉就随着音乐跳起来:
先是一个利落的转身,抬手,在几个轻巧的舞步后站定,探出右腿轻点,接着左腿支撑,自然的接上旋转,然后——
戛然而止,
她猛的跌坐在地上,左膝盖仍未散去的疼痛,以及难以控制的颤抖都昭示着刚刚的一切都并非梦境。这一刹那的无力与钻心的疼痛让她一瞬间就从幸福中脱离出来。
是啊,我已经不能跳舞了……
没由来的又想起自己年少时无知的妄言——“我是为舞蹈而生的!”
姜墨云此刻却只觉得恍惚,她忍不住轻轻摸上自己左腿的膝盖,一点聊胜于无的温热透过了皮肉,却难以缓解刺骨的冰凉。
“还是落下病根了啊”,她在恍惚间想。
留声机依然在尽职尽责的工作,播放着她最喜欢的,欢快的乐章。
姜墨云又在原地坐了会,一直到唱片一面转完,乐声停下,才忍着痛,慢慢爬起来,安静的打包好了自己所有的唱片。面对着空荡的架子和一旁放着的好几个纸箱,她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去,招呼正在打扫卫生的阿姨,“帮我把这几箱唱片都先好好收起来吧,一时半会应该用不到了。”
“只是一个爱好而已,换一个就好了。”
她这般想着。
——
林白然静静注视姜墨云的睡颜,轻轻抚摸她鬓边已经悄悄爬上的白发和眼角的细纹。包括林白然自己,身形也早不复先前挺拔。
林白然爱上姜墨云的第二十五年又三十三天,他们的身上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这二十五年又三十三天,林白然在一点点衰老,他的爱意也从声势浩大到如今的寂静无声——“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遥远而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自那一场车祸以后……
自那一场车祸以后,曦洄在国外待了五年都没有回来,近两年彼此间的电话和联系越来越多,终于不再是那寥寥几封书信,所以纵使心里牵挂太多,却也不舍再过多强求。
他越来越多的撞见姜墨云对着书房里那一座突然被带回的奖杯出神;她总是枯坐在窗边,手中握着那颗珠子,一看就是整个下午;电视整日放着,却没有人看,只是为了能在这寂静的空荡里听个响;偶尔仍会听见熟悉的音乐,但那个随着节拍荡起的裙摆已经落下,只剩下右手食指那点微不可查的律动……
如果说以前的姜墨云是一条蜿蜒着淌过幽谷的河,那现在这条河流已经渐渐干涸,越发贫瘠,山谷里再不会听见汩汩的水声。
姜墨云在林白然的眼里日渐枯萎,
可他却无能为力。
而林白然在越发贫瘠的土地上逐渐干涸,
他亦无药可救。
命运残酷的消磨在有朝一日达到了顶峰——
一封来自远方故人的遗书,
还有……
一条项链。
来自原材料的限制,纵使用了最好的技术,金的纯度依然算不上高,项链上镶嵌的宝石若与姜墨云这一生拥有的众多珠宝相比,便只能得到一句“劣质”。
说句客观评价,如果是作为个人收藏,姜墨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机会接触到这样一条项链。
可这条看起来“低廉”的项链,汇集了一个人这辈子所有的金奖。那人被诟病了一生的名利追逐与贪得无厌,原来只是为了制作一条可能都不会被收下的项链。
“我知晓我这辈子
都不会再有送你戒指的机会
这条项链请随意丢着玩
致我此生的唯一搭档与……”
字迹到这里洇出了一个十分显眼的墨痕,昭示着写信人那旁人再也无从得知的复杂的心事。
“我唯一挚爱。”
林白然想起信封上工整郑重的四个大字,“墨云亲启”。
书信太短,林白然不慎扫过几眼就轻易读完;
而送信人也足够负责,项链的来历被介绍的清清楚楚。
姜墨云脸上的表情和颤抖的手也被林白然清晰的一点点刻在心底,在接下来的无数个午夜梦回里细细咀嚼——震惊、感动、悲伤、怀念又或是后悔?
还是……爱?
“爱?”林白然忍不住笑起来。
他坐在窗边,看见阴沉的天。斜眼望去是姜墨云为他建起的花房,那里四季如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种着各种各样的玫瑰与绣球。可是林白然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踏进过这间花房…… 久到别人都误以为,那是姜墨云喜欢的花。
每一次踏进那间花房,林白然就会想起那些在他和姜墨云之间从没被解决过的问题,所有的一切都像这间精心打理的花房一样——被小心翼翼的粉饰太平。关心如故,蜜语如旧,日日里亲切的呼唤,月月年年的精美礼物……然后又轻巧的避而不谈。
“或许,我们的爱只是一束鲜花。”
这念头冒出的那天,把林白然正在包着要去给姜墨云接机的花。
那束花倒是漂亮的一如既往,不过后来林白然很少再去花房。
我穷尽一生所能给你的,只有一朵朵早晚会焉掉的鲜花,我甚至连你最喜欢什么花,到底喜不喜欢花都不知道,可他给的却是你一生追寻的梦。
如果说文玉深与姜墨云之间是爱,
那林白然与姜墨云,又究竟该用哪个词描述?
收到这两样东西的第二天,姜墨云动身,只身一人远赴异国他乡去参加一场已经迟到的葬礼。是最早的一班飞机,她带走的东西很少——带在脖子上的项链,一座被反复擦拭的奖杯,一条漂亮的红裙子,以及……无名指上,那一枚戒指。
一枚林白然从未见过的戒指。
姜墨云总是很漂亮,包括她离开的那天,几乎漂亮的像个幸福的新娘子。
她走得匆忙而仓促,只来得及留下几条短信,自然也来不及观察林白然是否醒着。
林白然与天花板面面相觑,
然后想——
没有人参加葬礼会是这样的打扮,
除非他们事先有过约定。
我是不是该庆幸,戒指没有被你戴在左手?
绵绵四月里阴雨绵绵,
林白然好像也变成了一个阴雨天。
那我现在是一个阴雨天了,
大阳还会出来吗?
如果没有太阳,
那月亮还会回来吗?
陌上花开,是否可缓缓归矣?
林白然有着四季长红的花,经年不黄的叶,可他不知道姜墨云是否早就看腻这二十几年来不变的俗气风景。
他守着未谢的春花,
不知道姜墨云多久才会回来。
五天后,林白然终于等到姜墨云回来。
她还是临走时的打扮,只是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林白然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被带回来的只有那条项链。
这几天林白然始终没有主动联系过姜墨云,除了每日报平安的短信,两人就没有了任何交流。
“和平时差别好大,”他想。
“不对,其实姜墨云和平时区别并不大……”
原来只要他不说话,他和姜墨云之间就总是安安静静的。
林白然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等着姜墨云回来,又给她一个巨大的拥抱,希望能赶走她的满身疲惫与风尘仆仆。
又想从前一样问起,“这几天怎么样?”
“还好。”姜墨云也像以前一样回答着,附上一个淡淡的笑。
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给他一个轻柔的吻。
“去休息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厨房里的汤我一直用小火温着,是你喜欢的……”
“白然,”姜墨云只轻轻的打断他,“我有点累了,想先睡一觉。”声音里是浓浓的疲惫。
“好,喝杯热水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先回房间,我去给你倒。”林白然很快接过话,面上笑意不变,揽着她的肩往前走。
拿着喝完的水杯出来,林白然轻轻关上房间的门的刹那,他忽然觉得——
或许他和姜墨云就像是鱼和水,鱼离了水会死,水离了鱼只会落得清静。
快要年过半百,林白然比以前更加频繁的执着着那些无解的命题。
“你还爱他吗?”
“你会爱我吗?”
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林白然不知晓,
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林白然得不到。
林白然的忮忌无果,爱无望,
他甚至不敢开口去要一个答案。
“如果人活着是为了追求幸福,那为什么我们总在越来越痛苦?”
一、二、三……林白然已经数不清姜墨云头上的白发,只不过是五年而已……
只不过是五年而已,“衰老”一词却已经被时间描摹了千万次。
“姐姐。”他很小心的亲吻姜墨云的额头,勾起一小缕头发绕在食指上把玩,面上是甜蜜的笑,他那样专注的看着她,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姜墨云的眼睫银他的动作,在睡梦里微微动了动。
林白然望向床头柜上的温水,又想起自己藏在抽屉角落里的安眠药,一粒一粒,日积月累的,已经快有了小半瓶。
虽然每周都去看一次医生,但他清楚自己早已病入膏肓,如今的一切不过是粉饰这一身支离病骨。
这经年累月的病根早已埋下,但那一味良药林白然始终苦寻不得。
既然我活着的时候你不能爱我,那如果我死了,你可不可以为我哭泣。
“姐姐,我爱你啊。”林白然把手伸进被窝,轻轻握住姜墨云的手,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今天是很平常的一天,明天也会一样。
——沉疴·人间客 完——
这章并不是我临时起意,很早就决定好了。
结尾既像是带有oe意味的be,也像说偏be的oe,怎么看都可以吧,大家自行斟酌。
三天后开始更下篇,25号依旧十点见[眼镜]
这章写出来感觉会被人砍死,我先润了。[比心]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出自五代十国时期吴越王钱镠写给夫人吴氏的一封信。
钱镠的夫人吴氏每年寒食节必归临安娘家,有一年她回去住得久了,钱镠见西湖堤岸已是桃红柳绿,思念之情涌上心头,便写信给她,让她可以一边欣赏田间阡陌上的花开,一边慢慢归来。此事传开后成为佳话,后来北宋苏轼听闻此事,写下了《陌上花三首》
——来自豆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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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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