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成灾
江寒已经很久没住院了，他讨厌医院，但凡身体允许，决不会住院。
也许，应该回家一趟。他心里这样想着。
他住的是单人病房，窗台上摆放着周深买的各种各样的花，开得正旺。四月天气，阳光正好，轻风拂面，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不是在病房。
江寒拿了一些花到赵思南的病房，放在床头。赵思南，26岁，籍贯N市，入院时是房东送来医院的，此后无人探望。江寒想起手术前和赵思南的对话。
“你的家人？”
“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爱人或者朋友？”
“没有。”
“……”
“放心，医药费，已交，只多不少。”
“你清楚这次手术意味着什么吗？”
“具体情况周主任都给我讲得很清楚了，无非就是生与死，都说我在十几岁就应该死了，白白活了这么些年，赚了。”
“好……”
江寒坐在赵思南的床前，看看充满生命力的花，又看看如一潭死水的赵思南，喃喃道：“你看起来像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可是，只有真正直面死神的人才知道，无论把身后事安排得怎样周详，无论如何掩饰让自己看起豁达，有尊严，不做出乞求生命的样子，其实都排解不了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甘，不得不承认，我们只是无能为力而已，最后只能认命。”
周深最近每天来看江寒都会带一些小玩意，摆放在病房的各个角落。这天，江寒正在床边的书桌前写论文，就听见门外周深的声音：“小心点，这边，对，这个房间。”随后几个人抬着一个书架进来，周深抱着一摞书跟在后面。
“你干嘛？”
“嘿，你不是要写论文吗？我给你找了好些最新的文献资料。”
“那也用不着把书架搬来吧？”
“反正……有用，后面书会慢慢多起来，不好放，有它方便。”
江寒苦笑：“你这是变向地把我软禁在这里了。”
周深不露声色，沉默着，把书一本一本的放到书架上。江寒起身走向他，背靠着书架，用手肘撞了下他，说道：“放心，我已经不是那个任性地整天想逃出病房的孩子了，我心里有数。”
“有数个屁，写论文只是打发时间，不能熬夜，十点前没上床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行了，知道了，周妈妈。”
“我告诉你，你叫我声妈还还真敢答应了，我以后有儿子了怕都没有对你这么上心。”
“是是是，周妈妈您老辛苦了，以后我上天了保佑你娶个漂亮老婆，生个比我聪明百倍，比我健康万倍的好儿子来孝敬您。”
话音刚落，周深红着眼盯着江寒，半天没说话，转身走了。周深点燃一根烟，却没有抽。在他的印象里，江寒从来都是不信命的，一股子横劲儿，哪怕死神的刀架在脖子上了，他还坚信总有办法逃生的。而今天他却说出了那样的话，那不是江寒会说的话。周深望着天上那一朵糯米团子似的云，把眼泪倒流回去。
是的，连他自己也默认了这件事。
江寒最近一直没收到果然的信息，也没接到他的电话，他的手机总是安安静静地躺着，江寒有时会打开相册看看，里面相片很少，只有几张，都是果然的。
第一张，果然正拿着根狗尾巴草逗猫玩，逗猫的人懒洋洋的，猫也爱搭不理。
第二张，两人玩水球大战结束后和小朋友的合照，照片上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都没看镜头，而是微笑看着对方。
第三张，过年放烟花时，他和果然的自拍照，果然后来发给他的。背景是绚烂绽放的烟火，衬得两人的眼里都是火树银花的世界。
第四张，在瀑布前，两人同框，银光闪闪的瀑布衬出两人的笑都似带着光的。
第五张……
不到十张的照片，每一张都有果然。
江寒又把照片看了一遍，心里莫名的烦躁。相思成灾。扔了手机。窗外雨后的空气飘进来，带着点青草香，宜出门。
周深带着新买的花来看江寒时，扑了个空，严格来说也有收获，留了张纸条：周妈妈，我出去放个风，归期未知。
“这小子，心里有数，有数个屁！”周深骂骂咧咧地走了。
江寒先开车回了趟老宅，陪老人家吃了顿饭，到书房拿了些资料，准备离开时，看了看旁边的“有客”，打开房门。里面已经没有果然住过的痕迹了。轻轻关上房门，又回自己的“归心”拿了一样东西，那是果然画的画，听着弹的《月光》画的，代表着他们俩心有灵犀的画。
临走时，老爷子拉着他的手，有些颤微地问：“身体可还好？”
江寒想一如既往地回答“很好”，可话到嘴边，看着老人沧桑的眼，何必再互相自欺欺人。
“不是很好，不过，这段时间我都在医院好好休养，暂时没什么问题，爷爷，您保重！”
老人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担心，浑浊的双眼，认真仔细地看着他，好似要把他看个真切，随后只道：“好，好，你从来都不让我担心的，要多听听周医生的意见。”
江寒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四月，人间最美。比人间四月天更美的当数四月天的大学校园。A市的建筑学院是建筑领域内非常有影响力的一所大学，堪称建筑设计师的摇篮。这所学校的银杏也是比较出名的。都说秋天是银杏的季节，秋风摇落，遍地黄金，比之枫叶的红艳，更显得温暖动人。殊不知银杏也有春天，春风初起，绿芽萌生，近看嫩叶如碧玉小扇，摇曳多姿，远观则枝枝叶叶相缀连，一如青铜古钱，一枝万贯，春风无价，亦得以流年相交换。
江寒穿过银杏大道，一路上看到了银杏树下洋溢着青春的笑脸，九曲湖边羞涩告白的姑娘，运动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这便是人间最美吧！
江寒坐在图书馆门前椅子上，拿出手机发送信息：
江水寒：我到了。
江奕：好，等我两分钟。
图书馆的大玻璃屋檐下形成的半封闭的空间，既遮风避雨，起庇护作用，又视野开阔，直通大自然。江寒伸了个懒腰，晒着太阳，有些犯困。
“哇~这位校草级别的帅哥是哪个系的啊？”
“不知道，以有没见过，我们学校居然有这种级别的帅哥是你不知道的？”
“对啊，不可能啊。”
江寒抬起头，对着两个议论自己的女生礼貌地笑了笑，又低下头看手机。两个女生也识趣的走了。
“江寒！”江寒从图书馆里出来。
“怎么瘦这么多？”江寒看着江奕差点没敢认。
江奕没回答，转而问道：“特地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顺路，过来看看你。”
江奕静静地看着他，以示他说实话。江寒叹了口气，说道：“你就没小枫可爱。”
提到江枫，江奕笑了：“他那不叫可爱，那叫傻。”
江寒点头道：“也对。”
“说吧，什么事？”
“你在辅修经济管理学？”
“嗯，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回公司。”
“这里是建筑学院，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做？”
“人生是你自己的，不是爷爷的，不是你爸妈的，不是那个破公司的，不是我说你能怎么做，而是，你想怎么做？”
“我不是你，我不能轻轻松松地既能在商场上崭露头角，又兼顾自己喜爱的建筑，我只能在大学期间好好享受建筑带给我的快乐，然后……”
“然后怎样？回去接手公司，你的人生就是这样规划的？”
“这不是我应该担的责任吗？”
“这不是你的责任，应该负责从来就只有你的人生。自己好好想想。我这次来主要是给你这个。”说着拿出一份文件。
江奕看了文件内容红着眼道：“我不要，江枫也不会要。”
“不要随你们怎么处置吧，反正到时我也不知道了。我只是希望你们都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来活，生命多宝贵，不能这样践踏。”
江奕捏着文件，手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
“你还能活多久？”
江寒苦笑：“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哪有人这样问的？”
江奕仍是固执的问：“你还能活多久啊？”
江寒揉揉他的头：“谁知道呢？”
医院里，樱花正开得热闹。江寒回来，正看到周深拿着剪刀，站在树下，随着几个小护士的指挥，剪花枝。
“这边，这一枝，对，对，就是这枝。”
“那，那一枝也好，都是花骨朵儿，插花瓶能开好几天呢！”
江寒默默走过来，打趣道：“哟，周医生，采花呢！真是花团锦簇啊！”
周深瞥一眼江寒，手里动作不停，“我当是谁呢，江少爷，您还知道回来啊！”粉嫩的花枝递到小护士手里。
“江医生，你不在这两天，周医生还是一如既往的给你的房里送花呢！”几个小护士也笑闹起来。
“周医生对你可真是好，得亏周医生没有女朋友，不然肯定会吃醋的。”
又是好一阵悦耳地笑。
江寒也笑，说：“不知几位姑娘中，可有心胸宽广一点的，不吃我的醋，做周医生的女朋友可好？”
这可是一语中的。周深，身材高挑，长相帅气，多金有才，医院里众多单身女医生、女护士、女病人的男神。
“好了，差不多够了，走吧！”周深打断话题。
回到病房，周深拿了一个透明花瓶，把被几个护士分剩下花插上，然后放在江寒的床头。
江寒拿出一份文件给周深。周深只扫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了。
“合着这几天去当善财童子去了？这又是谁的？不会是我的吧？”
“我们一起投资的项目，反正都用的是你们家的名义，我就不多此一举了，这一份你先帮我收着，到时再给他吧。”
周深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果然。
江寒再次发烧，失去意识前江寒只听见周深在叫他：“江寒，江寒！江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