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粤跌跌撞撞冲到门口，毫不犹豫地将门拉开了，众人都瞧见了站在门边的女孩。

一头靓丽的烟灰色卷发，发尾沾湿，凝固在面颊上的鲜血不及嘴唇殷红，女孩身形高挑，皮衣裹身，扑面而来的冷冽和英气。

她的右手提着一柄长刀，刀柄上的红色布条紧紧绕在手掌上，鲜血滴答，但刀身泛着寒光，不沾半分污秽。

“姜姜！！！”

华粤差点哭出声来，明明想要抱她，临近了却又止住了步子在姜楚湘面前站定：

“我昨天晚上吓死了，我怕因为我叫你早点回宿舍害你被蛇咬，又害怕你...”

瞧着姜楚湘的一身打扮一看就是半夜出去玩的，可偏偏华粤吵着嚷着要吃栗子，于是正玩到兴头上的姜楚湘大半夜骑着摩托满大街找炒栗子。

“喏！”

姜楚湘抬眼，她点了点头算是和宿舍其他人打了招呼，将一直贴在腰侧抱着的头盔扔给了华粤，然后转身离开。

华粤叫住她：

“你昨天怎么不回我消息？”

楼道尽头的女孩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走廊里乱糟糟的，满是穿着睡衣带着哭腔的女孩子无助的抽泣和嘈杂声，她好像就这样拨开人群慢慢走到了尽头，清哑的声音顺着空气一直荡到华粤的耳廓里：

“没电了呀！”

姜楚湘的宿舍在走廊尽头的714。

华粤靠着门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年轻的女孩们不知所措，世界被海水淹没了，真的像末世电影里说的那样，一夜之间什么也没有了。

没人知道该怎么办，华粤低着脑袋将沾满鲜血的头盔翻转过来，她捞啊捞，在干净的内腔摸到了一袋泛着诱人光泽的炒栗子。

她挑眉，关了门重新回到宿舍里。

人类面对苦难时总是后知后觉的。

709的女孩子们围坐了地上，宿舍楼的电彻底停了，好在龙头上还有水，秦理接了管子将宿舍地面冲刷干净，如果忽略窗外闪动的波光粼粼，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有这些了吗？”

华粤盯着堆在中间少的可怜的零食出声：

“应该可以撑到救援来吧...”

“我和秦理一个跳舞的，一个练体育的，平日里不允许吃零食的呀！”

缓过劲儿来的蒋青青撇嘴，她瞟了一眼角落里局促不安的秦理：

“怎么啦？你难为情什么！”

“...要是我平日里多攒一些吃的在宿舍，我们现在也不至于...”

“你有毛病啊秦理！”

蒋青青恶狠狠地瞪她，虽然动弹不得，但一张小嘴还是颇有力气：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们教练让你一顿火锅都不吃，平日里怎么可能囤零食啊，别什么事儿都往你自己身上揽...”

秦理一言不发，蹲在自己柜子前扒拉，里面全是治疗腿伤的药膏，蒋青青捏着一瓶抗生素好奇：

“你腿受伤了？”

“...没...”

“那你在找什么？”

秦理摇头，重新将药品收拾规整好。

赵昭在收拾自己的刀叉，她对那些东西宝贝的紧，小心翼翼地消毒擦拭：

“我不吃羧甲基纤维素钠、异抗坏血酸钠、磷酸钠...”

“说人话！”

华粤看不惯！

“...我不吃垃圾！”

华粤暴跳如雷：

“是是是垃圾，那现在四个人就指望我这一点儿零食怎么活啊...”

“当然是等救援咯！你没看过那种丧尸片或者什么的嘛？我们只要坚持就会等到救援，电影里都是这么说的对吧秦理？”

蒋青青开口，她这样说着，偏着身子望向窗外，平静的水面泛着光，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她侧过脑袋，没人瞧见的眼侧有泪珠滚落，女孩强撑着身子的手臂隐隐发抖，然后，一只粗糙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扯进温暖的被窝里来：

“太冷了，对吧？”

秦理对她笑。

秦理的笑实在算不上好看，及肩的短发被她烂糟糟地揽在脑后，宽大的连帽卫衣溅上了血，不知是蛇的还是蒋青青的，皱皱巴巴的。

蒋青青看向秦理，半晌终于笑了出来，嘴角有浅浅的笑纹勾勒：

“是呀，好冷了，冻得我都发抖了呢！”

华粤将食物均等地分成四等分，除了那一小包炒栗子，赵昭第一个伸手接过，她抿了抿嘴巴，侧着脑袋向华粤道谢：

“谢谢...”

华粤朝大家皱鼻子，笑得轻松：

“我可不想和三具饿死的尸体呆在一起！再说了...或许洪水过几天就退掉了呢，哪有那么可怕呀！”

这样的想法不只是华粤一个人有，不过是一场格外汹涌的洪水不是吗？总有退去的那一天不是吗？

大概到了下午，众人已经无聊到快要长毛了，没有了电子产品解闷，女生宿舍倒是鲜有的热闹起来，宿舍门大多都敞开着，玩笑声冲淡了不少的紧张和害怕。

这一层医学生很少，此时赵昭背着她的箱子穿梭在各个宿舍里，秦理到底看不下去，主动肩负起拎箱子打下手的责任，傍晚的时候两人抱了一大堆食物回来。

“华粤呢？”

赵昭将食物重新分配了，坐下来查看蒋青青的伤口。

“不知道哎！”

蒋青青在宿舍躺了一天，大家都忙忙碌碌地，只有她自己受了伤动弹不得，瘪着嘴巴问赵昭：

“我这腿什么时候可以好呀！”

“...一周...”

女孩彻底蔫儿了下去，拽着床单不说话了。

——————

中午华粤就没了踪影，她避开众人捂着头盔直往姜楚湘宿舍冲，敲开门就察觉到714微妙的氛围。

“额哈哈大家好？”

她打哈哈，一转头就瞧见坐在桌子上的姜楚湘，长发松松散散地绑在头顶，饱满的额边有碎发垂落，女孩擦拭着自己的长刀，脚边堆着食物，有些已经被拆开了，零零落落地洒了一地。

“这...这是怎么了？”

华粤赔笑，献宝似地将头盔递到姜楚湘面前，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看，这是我专门留给你的，别人都没有哦！”

714宿舍其他三个人都没说话，一号床噼里啪啦地上了床，隐隐约约有些撒气的意味，华粤偏头去瞧，看见三号床女生捂着胳膊不说话，她的脚边有一大滩鲜血。

“啪！”

姜楚湘将长刀拍在桌子上，锋利的刀刃震得“嗡嗡”作响，她站起身，抱着身边的一个箱子往外走：

“别给脸不要脸！下一次可不是破皮的事儿了！”

两人出了714，拐个弯进了旁边的楼道。

洪水淹没整个世界，楼梯里也溢满了水，没有灯，窗口也就那样小小的一块，楼道里暗暗的，绰绰的水面偶尔泛起亮光照到两人的面颊上。

姜楚湘靠着墙面去摸口袋里的烟，抬眼瞧见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华粤，触到烟蒂的指尖顿了顿，然后烦躁地去踢脚底下的箱子：

“给你的...”

华粤很是兴奋，迫不及待地将头盔塞进姜楚湘怀里。

姜楚湘只好乖乖接过，低头看见华粤像只小狗一样扒拉着箱子里的东西，背后似有一条摇的快要具象化的毛茸茸尾巴：

“都是我爱吃的哎！！！”

“是呀...要不是因为你爱吃，我也不会囤那么多吃的！”

华粤顿住了，她听见了姜楚湘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想转头去瞧，可又顶着背后炙热的目光半晌转不过脑袋。

等她终于站直了身子，身后人已经挪开了目光，华粤只看到姜楚湘的侧脸，她好像在盯着面前的水面发呆，眼神直愣愣的，不再看自己。

“哈...哈哈...你把吃的都给我了你还有吗？这洪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也联系不上外面...”

“我那儿多着呢，要不然那群傻逼为什么要擅自动我的东西...”

姜楚湘烦躁地跺了跺脚：

“一群蠢货，昨晚吓的屁滚尿流只知道哭爹喊娘，还没过半天龌龊心思就藏不住了，居然自作主张动我的柜子找东西吃！”

“或许她们平日里没有囤零食的习惯吧...所以你就为了这个动刀子了吗？”

华粤抿着嘴，她瞧见姜楚湘捏起的拳头，女孩难耐地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这是她烦躁时下意识的动作。

“阿姜...没有必要到见血的程度吧？”

华粤踌躇着组织话语，她敏锐地察觉到姜楚湘的不对劲，但在这个时候和朝夕相处的室友闹僵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

“她们不过是拿一些吃的而已...”

“...不过是？？”

“啊？”

华粤没反应过来，她呆滞地抬头，对上了姜楚湘微微眯起的眼眸，那双眸子里满是华粤读不懂的情绪，或者是说华粤理解不了的愤怒：

“那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要拿出来分给别人？”

“只是食物而已...”

“只是食物？”

姜楚湘冷笑，她侧过脑袋，视线落在窗外的水面上：

“华粤，我们宿舍楼建的地势很高的...如果我们都被淹没了，整个城市不会再留下的什么...”

她重新直视华粤呆滞的眼眸，说出来的话平静，又冷漠：

“不会有救援了...”

两人面面相觑，没人再说下去了，水面翻涌簌簌掉下灰白的墙皮，姜楚湘转身离开，声音平静：

“华粤，不只是食物，接下来...不只是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