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面来得如此之快，突破了温沐葵的想象。
凌晨三点半，温沐葵被床头柜上坚持不懈震动的手机震醒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手在漆黑中摸索，噼里啪啦碰倒了不少东西，手肘撞到桌角，疼得温沐葵“嘶”倒抽了一口气。
屏幕按下的一瞬间，亮得刺眼。
温沐葵下意识用手背遮住眼睛，不慎碰倒了刚才撞痛的手腕。
嘶，好疼！
明天可能要变成淤青了。
揉揉手腕，再揉一揉眼睛。
霍衍致：【睡了？】
霍衍致：【我在楼下。】
霍衍致：【下来。】
温沐葵腾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飞扑下床，抓紧时间刷了个牙，拉开衣柜，时间紧急，她套上了最先抓住的那条蓝色针织长裙。
推开楼下单元门的那一刻，冷风裹着枯黄的秋叶猛浇过来，温沐葵才意识到她穿得太单薄了。
整个小区都睡了，只有一辆黑色轿车在夜空中亮着橙黄的车灯，尾气冲撞寒风，绕出一团团的白色雾气。
温沐葵一路小跑到车旁，笑着敲了敲车窗，拉开车门。
霍衍致已经换了一身衣服，T恤外披着一件薄薄的深色牛仔外套，黑色长裤，大大的工装靴。
温沐葵愣了一下，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霍衍致穿正装以外的衣服。
就在她为霍衍致的休闲装魅力倾倒而暂停的那一刻，她闻到了车里的女士香水味。
非常非常淡。
不知道是使用者本来用量就很少，还是已经在空气中挥散了太久。
香味已经迈入了中后调，茉莉的味道淡得几不可闻，麝香和龙涎香的味道在空中交缠出木质的自持香韵。
温沐葵总觉得曾经闻到过这个味道。
好像就是在霍衍致的车里，只是她没太注意。
笑意在唇边凝固住了，温沐葵默默地坐进车里。
不是霍衍致常用的那款男香，那款香水里有淡淡的皮革尾调。
“喂。”
明明错不在她，温沐葵竟然有被老师点名的心虚感，“怎么了？”
“安全带。”
“哦。”在说不清什么的混乱情绪中，温沐葵系好了安全带，嘴开了又闭上，憋了半天，在车开出小区门口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霍衍致，你换香水了吗？”
“没换。”对她出其不意问出的这个问题，霍衍致似乎并不惊讶，连转头看她一眼都没有。
“哦。”温沐葵突然觉得很憋屈。
她能怎么样呢？换了别的正式的女朋友，说不定还能扯着男朋友的领子大吼大叫：“我闻到香水味了你给我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们今天没完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
温沐葵摸出手机，侧了侧身，在霍衍致看不到的角度里，偷偷上网搜索：【霍衍致女友】、【霍衍致约会】，甚至以【霍衍致联姻】为关键词搜了半天。
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真有其事的大概都被霍氏撤掉了，只有微博上一些个人用户发的，糊得不能再糊的偶遇照片，才有霍衍致和女性非正式同框的镜头，距离都止乎于礼。
都二十八世纪了，谁还不能和异性吃个饭出个街呢。
一无所获，温沐葵丧丧地吐了口气，悄悄把手机揣回兜里。
霍衍致不是被他爸叫回去了吗？为什么车里会有女人的香水味？
叔叔的喜好这么独特的吗。
温沐葵愣愣盯着车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满脑袋的胡思乱想。
霍衍致注意着内后视镜，无意中看见温沐葵满脸的愁容，还有鼓成两团的腮帮。
收回视线，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是随口一说：“饭后临时有个采访，顺路送了《商财周刊》的主编回家。”
主编？
温沐葵维持了两秒懵圈的表情。
一丝窃喜悄悄浮现在心间。
既然都已经是主编大大了，温沐葵暗自猜测着，即便真的是位女士，应该年纪也不小了吧？
挪一挪坐姿，她假装玩手机，搜索了一下《商财周刊》的主编。
的确是位女主编，还是位极年轻的主编，黎冉，三十一岁。
官网的灰底半身工作照实在太引人注目。
时间对有些人来说或许是残忍，对黎冉主编却是一种天然的馈赠，保养得益的脸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色西服套裙，举手投足间是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优雅、知性和自信。
那是一种，让像温沐葵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望尘莫及的美。
窃喜的小火苗刹那间被扑熄，青烟都没了。
温沐葵知道，黎冉主编和霍衍致应该是工作接触，即便香水在车内出现过不止一次，也可能是正常的友谊。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那颗多想的脑袋。
“到了，下车。”清冷的语调在耳边响起。
温沐葵才想起来，刚才一门心思琢磨香水的问题，忘了问霍衍致要去哪儿。
一抬头。
霍衍致为什么把她带来酒店啊啊啊。
等到了顶层的总统套房，看着那三百六十度全景的绝美江港景观，温沐葵立刻忘记了要质问霍衍致这件事了。
两岸的灯火绵延成了两条流淌的光河，从中间穿过的船灯就成了点缀夜幕的星。
太美了。
有钱真好。
屏住呼吸的时间太长，有点发闷。
温沐葵抚着心口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情绪，想起来这房间里应该还有个男人。
环视一圈，男人对窗外勾人心魄的美景无动于衷，对温沐葵的没见识也无动于衷，屋角的单人沙发里，霍衍致拿着个pad，看得入神，时不时停下来点点写写。
两条腿翘在茶几上，一杯波旁放在手边。
“你在看什么？”温沐葵踮着脚尖走过去，好奇地发问。
霍衍致没抬头，“一个潜在投资项目。”
温沐葵的两眼瞬间亮得惊人，“你可以教我吗？”
那她是不是就能和黎冉主编一样，和霍衍致有共同语言，能听见看见他的世界，成为霍衍致不可或缺的贤内助？
“我大学就是学金融的，有基础，我会认真学的，教起来不会太费劲。”温沐葵小意撒着娇，挤在霍衍致腿边蹭了蹭，讨好地问：“好不好？”
霍衍致没说话，放下pad，点烟吸了一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纯金的打火机很抓眼球，S.T.Dupont，温沐葵记下了品牌。
烟抽到只剩一半，火星在暗夜中忽明忽暗，霍衍致突然开口了，“一家拟IPO的企业，最大的风险点在哪里？”
啊，怎么说提问就提问呢！
温沐葵浑身僵硬，思绪转得飞快，“虚增利润。”
打火机在手指间转动着，霍衍致没看她，“还有？”
当年学得就不怎么认真，更别说已经毕业这么久了，温沐葵卡壳了，“呃……”
想到太实务的问题小姑娘不一定懂，霍衍致换了个教科书上的问题问她：“虚增利润的主要手段是什么？”
温沐葵尽全力从空荡荡的脑海里搜索着关键答案，“伪造销售……收入？”
霍衍致一挑眉，“没了？”
隐隐约约的印象，好像以前考前抱佛脚的时候看到过，毕竟太久没想起来，记忆已经太模糊了，“呃……减少成本……”
“算了。”霍衍致放弃了，视线移向温沐葵，“如果你是PE，选择投资项目时，你最看重哪几个方面？”
答不出正确答案的温沐葵眼神躲闪着，根本不敢直视他，“呃，利润……还有……”
霍衍致抓住她回答里的一个点，追问道：“利润，具体来说？”
温沐葵呆住了，这还怎么具体，利润不就是个数值吗？财报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啊。
“盈利能力是很重要，但净利润能提供的信息其实很有限，三年净利润累计超过三千万只不过是必要条件之一，照这么说，难道每个成功IPO的企业都具有投资价值吗？”
看着面前听得云里雾里的温沐葵，霍衍致皱了皱眉，“主板中小板IPO的条件，你知道的吧？”
温沐葵老实地摇头。
霍衍致退到了不能再退的底线，问了个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问题，“二级市场上购进股份达到百分之几要举牌？”
温沐葵已经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霍衍致抖了抖烟灰，放下翘起二郎腿的腿，坐直了看向温沐葵，“你是哪个大学的？”
“X大。”温沐葵睫毛抖了抖，声音比奶猫叫唤大不了多少。
不是最顶尖的那几所，也是本市第一梯队的大学了。
温沐葵从霍衍致欲言又止的笑容里看懂了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你的学位，是从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里买的吗？
“我有基础，你教起来不会费劲的。”
刚才放出去的这句豪言壮语在耳边响起，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大话”，
温沐葵臊得脸皮通红。
恨不得能在地上挖个坑把脸埋进去。
烟灰缸里按熄烟头，霍衍致微不可觉地笑了一下，问得十分自然，“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我先吧。”温沐葵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茫然地跟随霍衍致的暗示，在两个选项里做了个二选一的选择。
“Ok。”
关上浴室门，脱掉裙子，光脚踩在白色的大理石砖上，温沐葵还沉浸在刚才的当场出丑中无法自拔。
姑娘要是有了一个喜欢的人，当然都想在心上人面前展露自己最好最闪耀的一面。
没有什么比在喜欢的人面前丢人更让人难堪的事情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温沐葵裹着浴巾冲出浴室，话里是难以按捺的急切，“你是什么专业的？”
如果霍衍致是什么全球十强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她心理上多少会觉得好受些。
“土木与环境工程。”霍衍致负手站在全景落地窗前，头也不回。
“啊？”温沐葵彻底怔住了。
霍衍致知道她想问什么，小姑娘急眼了，一心想找一个站不住脚的借口当遮羞布。“没读商学院，我是IC毕业的。”
挫败或是震惊，温沐葵一时都分不清哪个更多。
一个富二代，为什么要去理工院校学工科啊！
“哦……”她恹恹地回身进了浴室。
接下来的短暂夜晚，霍衍致没有再提教她看项目的事。
温沐葵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她像一个听话的洋娃娃，顺从地被霍衍致摆弄来摆弄去。
在烟花绽放的那一刻，霍衍致温柔地抚着她额角的碎发，夸她“很乖”。
结束后，被折腾得够呛的温沐葵奄奄一息地趴在被子里。
“明天早上七点半早餐会送到房间，退房我的助理会处理，你十二点前离开就行。”霍衍致已经穿戴齐整，走到床边，俯下 | 身来吻她。
温沐葵吃惊地抓住了他的衣角，“你不留下来吗？”
不是气愤，心中滚滚涌上来的是深深的乏力。
如果只想做炮 | 友，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会让我误会的亲昵举动？
可如果喜欢我，为什么又在亲密之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温沐葵颓然地放开了手。
终于问出了口，但是她可能并不想听到答案。
“你想得太多了。”霍衍致替她盖好被子，吻了她的额头，“乖。”
温沐葵没再说话，她缩在被窝里，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房间门打开，再关上。
天边泛起了深深浅浅的藏青色。
天快亮了。
她和霍衍致没有共同语言。
除了洋溢的青春，和还算拿得出手的容貌，她突然再也找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质了。
那种像黎冉主编一样，可以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叫人一眼就难以忘怀的，独特的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