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夏天:独白

那天我见到陈默,是在桐树街78号冷饮店。他坐在我对面,薄荷水的冰块静静浮在水面。空气开始冷冷清清,他看着我笑了一下,好像十分勉强的样子。他的手握了一下玻璃杯又松开了,凝结的冰冷水珠顺着杯壁向下流淌。

这个世界上,诸如爱什么的,是最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他说。

不,不是爱,是强加于他人的爱。

我纠正道。

夏天,如果人说所有的出发点均是爱你的,你如何辩驳而让人认为反抗不是你的本意呢?给予的人轻易就占领了道德的高地,也更容易对自己没有回响的爱感到愤怒。陈默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伤的神色,令我突然想起有人写过的荆棘鸟。

时隔多年,我曾经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的眼神里没有了黑夜里满天的繁星,但也似乎没有货币的闪光,股市曲线的跳动,更像是,什么都没有。

我面前的男孩脸色苍白,不知是不是因为窗外昏暗的阴天。

我没有再说话了,我知道从他当年转身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东西就已经完完全全错位了,错位的结果是陈默面无表情的,说爱是令人可惧的东西。

男孩似乎还向我隐瞒了更多的东西,那些多出来的东西是他夜以继日的不肯原谅和不愿放弃熬制出的毒药,他们说,陈默,你早晚自己谋害自己。

但我知道不是的,是他们谋害了他,还问他怎么能这样执拗,不识好意。他只是想唱一首完整的歌。他被锁在笼子里,但他要知足而感激,因为笼子是精美的,粮食也是上好的。而他如今的绝望,是想冲破牢笼,将荆棘刺入胸膛。

我盯着陈默的眼睛出了很久的神,直到他把手在我眼前挥了挥笑着说,夏天,等到浓雾散去,就能看到最盛大的星空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盛大”这个词,但我突然感觉很不安,好像已经能看到他逐渐消失的影子,于是我牵着他跑了出去并且拥抱他,也许那样他就不会走了。

他送我到家门口,我在楼上看他走过梧桐街的拐角,外面已经开始下雨,我想不到他要去哪里。

从那天离开之后,我再没见到陈默,陈默的父母打电话问过我,最后一次见面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一头雾水又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说,他不是太开心,但他说,我们很快就可以看到星空了。

他们在电话那头哭了,声音断断续续的,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各种信息在我脑海中翻搅根本无法形成某种判断。

但他们不说话,只在一直哭。

我逼迫自己承认最不愿去想的预感,喉咙好像堵着,我发不出声音,于是挂了电话。

就这样,他确实已经离开了。

又一个晚上我打开博客,最后的日期,陈默说,我在粉碎一切障碍。我盯住界面,直到手机的光刺得视线逐渐模糊。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感觉脑袋开始钝痛,他终于被谋害了。好像有什么碎片已经尖利地扎进我的心脏,只有生硬的疼痛。

我知道他在求救。

他说,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

就这样,陈默永远失去了他的星云,我永远失去了陈默。

我们抓不住的,是这陌生世界中一切的一切。

陈默,如果你记得我们的约定,还是从开普勒-22b回来吧。这个星球上只有我,那么多个夏天,那么多只有烈日蝉鸣的夏天,过于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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