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陶居然每天过着相同的日子。太阳还没出来就起床上学,第一班公交车人很少,大部分是去公园晨练的老人和赶早自习的学生,老人们精神奕奕,孩子们昏昏欲睡,随着公交车摇来摆去,像一排挂在架子上的鱼。陶居然的目光被公交车驱使着,飞快掠过冷清的街景。

到了学校,陶居然被人群挤下去,在门口的早点摊上买一杯豆浆两个包子再慢吞吞走向教室。校园里还很安静,但无论来得多早,总有教室已经亮起了灯,这些白炽灯冷冰冰的,散发着令人焦虑的光芒。

陶居然往往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他打开灯,灰尘被惊醒似地飞快遁入墙角。

他放下书包,坐在座位上啃包子。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高一的第一天,也是摊主第一次摆摊,祝慕贞是头一个客人,她买了两个荠菜包子,等到不烫手了才递给他。

陶居然很清楚地记得她的样子,甚至能感受到初秋清晨那种不经意的寒冷,她带着围巾——她很喜欢的那件藕粉色的围巾,至少戴了三年了。她习惯用手绕着围巾的尾端,绕来绕去,很孩子气的小动作。

她挽着他的胳膊送他到校门口,他比她还要高了却还像小时候那样依赖她。两个人的手心都被包子烘得暖乎乎的,她说:“然然,高中生活会很辛苦,但熬过之后就轻松啦。妈妈希望三年后你已经吃完了人生所有的苦,往后都是坦途……”他们走在薄雾里,那年的梧桐金黄灿烂,却过早地落叶,秋未过半已是满目萧条。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老天爷有他自己的安排。

陶居然总是刻意去回想,加深那些记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记忆里的面容却逐渐变得陌生。就像一台老旧录像机投映出来的画面,分明历历在目却又虚化失真,这使他感到恐惧。

正发着呆,有人来了——他低一下头跨进教室,脚步轻盈,三两步走过来安静落座。他还穿着短袖,露出精瘦结实的手臂,手腕上的机械手表反射着银光,在陶居然视线里一闪而过。

陶居然低头吸一口豆浆,他今天来得好早啊。

刚开学的时候靖如风经常上完前两节课才来,后来是早自习过后再来,而现在每天早自习他都趴在桌上补觉,在一众摇头晃脑的学生中显得尤为突出。老师也好班主任也好、甚至是教导主任都对他公然违反校规校纪的行为视而不见,这也使得大家对他的猜测越来越夸张。总之,再也没人说他装逼了,大家的表情都意味深长起来。

陶居然从不参与这些讨论,他只知道靖如风来得越来越早,就像普通学生那样,像他一样……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还是不同世界的人。

一大早沮丧就如影随形,像个鸠占鹊巢的坏人,而快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家出走了……还是学习吧。陶居然打开英语书摊在桌子上,却无法集中注意力,耳朵不安分地竖着,眼睛捕捉着光影的细微变化,连手臂上的汗毛都冒出来感受风吹草动。

椅子挪动声戛然而止——他在做什么?

纸页翻动声漫不经心——他为什么来这么早?

笔摔在书本上沉闷而不耐烦——他吃早餐了吗?

陶居然下意识地看向啃了一半的包子,包子有味道吗?会熏到他吗?

他小口小口地吃起来,明知道对方看不见,他还是希望自己的背影能看起来斯文一点儿。

吃完包子,他收好垃圾捏在手里,调整自己的表情,告诉自己要镇定地、正常地从他身边经过。可站起来的一刹那,他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被牵引到靖如风身上——他忽然什么都忘了。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白炽灯好像活了一样,好奇地盯着他们。

该说些什么吧?这样的对视如果不说话岂不是很尴尬?

陶居然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卡在那一动不动,脸上升起热意,后背倏地发寒——害怕、慌乱、不知所措,就像他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

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不能自信地站在他面前,从容地走过去或者自然地打个招呼?

陶居然愣在那里,手里的塑料袋还悬在半空中。

靖如风看着他,难得好心地开口:“要我帮你扔吗?”

陶居然:啊?

靖如风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径自起身接过塑料袋,几步走到垃圾桶那又返回,两手交叉搁在桌上,挑眉问:“还有事儿吗?”

陶居然满脸通红:“没、没事……”他呆呆地坐回去。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帮他扔垃圾?

陶居然百思不得其解,他是那种会因为一件事尴尬好几年的人。姥姥说他就是因为心思太重才长不高,他也不想这样,他也想长高。最好像靖如风那么高就好了……不、比他矮一点吧,只要不用仰着头看他就好。

早自习结束后就要收作业了,闻清竖着英语书挡在身前,问陶居然借数学卷子。

昨天状态不好,做得迷迷糊糊的,正确率肯定不高。陶居然害怕被老师发现,小声说:“我做得不好……”

背书声太大,闻清听不清,提高了声音:“什么!?”

周齐家回头白了他们一眼,扯着嗓子念:“D-I-S-G-U-S-T——Disgusting!”

闻清咕哝一句:“装个屁呀!”

陶居然如坐针毡,赶紧给闻清写了张纸条,让她不要再说话了。但闻清没能理解他的意思,苦着脸恳求:“没关系的,给我抄下嘛!我昨天写到半夜都没写完,待会就要讲了!陶居然我知道你最好了!学霸!救救我吧学霸!拜托拜托!”

陶居然被她一声“学霸”臊得满脸通红,眼看老师看过来了,未免引起更大的骚动他只好把卷子递给她。

他不是学霸,他的数学是短板。他有点绝望,靖如风肯定听见了。

他会不会觉得他很自大?毕竟上次数学老师还点过他的名……唉!

快下课的时候大家都后继无力,体育生们晨练结束回教室,读书声明显变小了。

高若楠穿的还是夏天的训练服,充满活力地瘫在椅子上,腿一伸就横到过道上。

周齐家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奶茶放到她桌上,笑得很谄媚:“辛苦了!喝杯茶提提神吧!”

高若楠笑纳了,一边擦汗一边说:“老杨这是要练死我们啊!剩下三个月不得脱层皮?啊——快点儿考吧,姑奶奶受不了了!”

周齐家给她加油打气:“坚持住!你肯定能旗开得胜!我相信你!”

高若楠眉毛舒展开:“没白疼你呀小周周!”

周齐家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低头笑。

高若楠看着刚发的英语卷子,烦躁地“啧”了一声,问陶居然:“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陶居然忙着誊抄词组,头也没抬就说:“等一下,我这儿还有个语法点没记完。我折了一页,你从那儿开始看就可以了。”

高若楠笑着拍了下他的桌子:“谢啦!我知道你最好!”

周齐家问:“我也记了,你咋不看我的?”

高若楠摊手,摆出一副“还用我说”的表情。

周齐家有点气:“哎呀,我也是抄的他的,你看我的也一样!”

“你傻呀?你抄他我抄你还不如我直接抄他呢!”

闻清旁观半天,忍不住笑出声,被周齐家狠狠瞪了一眼。

高若楠笑嘻嘻地损他:“再说了,你那个字跟鸡爪刨似的,我看得眼晕!”

“哈哈!”闻清顿时前仰后合。

周齐家气得转过身去。

高若楠:“欸——这就生气了?别这么小气嘛!”

闻清神清气爽:“这就叫热face贴了冷ass!你说是吧陶居然?”

陶居然保持沉默,闻清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兀自开心地抄数学卷子。她才没那么高的要求,陶居然是多么不可多得的好同桌啊!耐心听她说话,慷慨借她抄作业,性格温柔长得好看!她才不像周齐家那样小肚鸡肠嫉妒别人的优秀,高若楠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他!

高若楠以往也没太关注陶居然,但最近程祎祎动不动就陶居然怎样怎样,都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她想着这两年没少抄人家笔记,也没正经感谢一下,于是随手把奶茶放到陶居然桌上:“谢谢你啊陶居然!”

陶居然当然不会收:“不客气,应该的……”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教室门口有人找,高若楠洪亮地应一声,起身走了。

周齐家立刻把奶茶夺回来,忿忿道:“装什么好人!”

陶居然不欲跟他起冲突,拿着杯子去后边打水,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到座位。他有些不安,下意识把桌子往后移。

周齐家心里憋屈,忽地站起来,故意用力把凳子往后挪——“砰!”桌子猛然一歪,陶居然被撞得差点仰倒。靖如风眼疾手快,一脚把他的椅子定住,及时制止了这场连锁事故。

但就在那一瞬间,水杯应声而倒,热水泼在桌面上,杯子顺着桌子滚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啊!”痛痛痛!

“喂!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周齐家先声夺人,眼里带着得逞的笑意。

陶居然捧着手缩成一团,张大眼睛看着被响声吸引过来的人,局促道:“对、对不起……”

他赶紧蹲下捡水杯,手背火辣辣的像被撕下一层皮,痛得他直冒冷汗,脸上雪白一片。

“下次小心点!笨手笨脚的!水泼到别人身上怎么办?”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周齐家心里爽快了点:“唉呀,真是!我坐你前面真是太危险了,一点到晚提心吊胆!你说你,烫到自己也就算了,烫到别人你负得了责吗?”

那些奇异的眼神、尖锐的语言毫不留情地扎在身上,他哆哆嗦嗦地在地上摸索,玻璃碎片反射着白光,刺痛他的指尖。他惊惶地闭上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团团围住的孱弱的怪物。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秒钟。教室突然安静下来,陶居然诧异地抬起头,靖如风蹲在他面前——他纤长的睫毛扬起,黝黑的眼睛映出明亮的世界,照着泪眼朦胧的他。

靖如风从他手里接过玻璃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半杯热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倏地泼到了周齐家身上!

“嘶——啊!”周齐家痛得弯腰,赶紧把衣服拎起来抖动,甩着手骂道:“你有病啊!”

靖如风把剩下那点水倒在他桌上,语气毫无波澜:“水不够热。”

周齐家被他看得一怯:“你——神经病!”他赶紧挽救刚写好的卷子,下午班主任还要检查的!

靖如风把陶居然拉起来:“走——”

“去、去哪?”

“医务室。”靖如风点了点陶居然的课桌,对闻清说:“帮忙收拾一下。”

闻清蹦起来:“好的!”

“卧槽——”

“原来他不是哑巴!?”

“这是他第一次说话吧?”

“你失忆了吗?上次他怼宋言恩的时候你不在吗?!”

“在啊,我没听到他说话啊!”

“那你不是失忆了是聋了!”

“你才聋了,只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酷哇!”

“很多么?有超过十个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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