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的时候已是傍晚。
这场戏方栀影拍了两天,他的戏份不多,角色也无关紧要,可他还是觉得疲惫甚至力不从心,因为拍戏并不是他擅长做的事。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周子敬说:“这两个月就别接戏了,有点忙。”
周子敬问:“又有新项目?”
方栀影简单的“嗯”了一声,说:“酒店翻新。”
怪不得要两个月,其实就算要半年也说得过去。周子敬早就习以为常,点了点头,叮嘱道:“别太熬夜。”
其实叮嘱也没用,方栀影又“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影棚距离停车场距离较远,虽说这地方宽敞辽阔,很适合搭景,却不能停车,因为大多都是古装戏,怕穿帮,所以只能步行。
两人又走了一段,方栀影在落日的余晖里,朦朦胧胧的看到一排建筑,像是在拍民国戏,不由得驻足停顿了一会儿。
他并不是专业的科班演员,所以演戏这个职业他总是做不好,演技什么的就更别提了,他在娱乐圈充其量只能混口饭吃,还是混的不能吃饱饭的那种。他读大学时学的是建筑设计,这才是他浓烈的兴趣,而且是他的第一饭碗。
周子敬也是后来几年才渐渐明白了他的兴趣所在,作为他的经纪人,最开始的两年他对方栀影的大红大紫还是抱有希望的,不为别的,就为他的一张脸。周子敬总觉得,就凭方栀影的长相,就算不能成为实力派演员,至少也能当一段时间的流量明星,红是早晚的事。可他居然看走眼了。
但周子敬对方栀影还是喜爱的,哪怕他对拍戏不上心,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甚至能称得上是不务正业,周子敬还是尽可能的拿给他的都是适合他的角色。
方栀影虽然演技不行,却也从来不挑角色,几乎什么都能演,什么都愿意演,也曾尝试着从各个领域投机取巧的想一炮而红,却总是不尽人意。周子敬就觉得他挺矛盾的,要说他想红吧,他又常常好几个月不接戏。要说他不想红吧,他又愿意这样在娱乐圈一耗就是十年。
对,十年了,距离第一次见方栀影已经过去了十年,这期间的方栀影除了戏越拍越多,其他的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也一点进步都没有。有时候连周子敬都觉得他不可能会红了,一没兴趣二没斗志的,怎么可能红?方栀影却偏偏像是要斗争到底,就从没想过不再拍戏了这回事。
周子敬总觉得他要在娱乐圈混,但又很不务正业,比如现在,方栀影似乎对那一排民国建筑挺喜欢,站了好久都不愿意走,长街上没有几个人,倒是老远看过去依然能看到很多方位都有摄像机,还有一些工作人员东奔西走,似乎导演也在,正专注的盯着镜头看着什么,导演旁边还有一个人,长身玉立,环臂而站,但又戴着口罩,看不清半点模样。
方栀影微眯着眼睛,注意力也不知集中在哪一点,轻轻的问着:“那边在拍什么?”
周子敬说:“好像叫《金风玉露》,导演是赵莘。”
方栀影问:“民国戏?”
“看样子是。”周子敬当然不会以为他对这戏有兴趣,只觉得他对那一排民国建筑感兴趣,但他还是说,“赵莘虽然不能算是什么知名大导演,但这两年势头很猛,拍戏题材也总让人意想不到。”
方栀影望着前方,居然好像仔细的听完了这句话,声音也变得有些小了:“男主是阮墨弦吗?”
周子敬讶异道:“不能吧,拍了也有段日子了,没听说呀。”话音刚落,他远远看到那戴口罩的男人似乎朝他们这方向看过来,周子敬只觉得那双眼有些眼熟,结合刚刚的对话,他马上认出那人就是阮墨弦,更是惊讶了,“竟然真的是他!”
周子敬不由得想到,这个剧组保密工作居然做的这样好,天王巨星就站在马路边上,周围除了工作人员居然没有一个粉丝。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方栀影居然凭一个模模糊糊的侧脸,还是半张侧脸,就认出了那人是阮墨弦。
不过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不光是阮墨弦,就连导演赵莘也从凳子上站起身朝他们望过来,俩人似乎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话。周子敬不合时宜的说:“他们该不会以为我们俩在偷窥吧?”
方栀影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站了几秒钟,便抬起了脚,说:“我们走吧。”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养足精神后,方栀影闷着脑壳赶了三天图,看了看时间,觉得不算是很晚,便打电话给江婉,那边刚一接通,他立刻喊了一声:“师姐。”
江婉笑了笑,直接问:“什么事啊?小师弟!”
方栀影欲言又止,似乎依然适应不了江婉的语气,但还是模模糊糊的说着他打电话的目的:“明天那个酒店……”
江婉说:“想让我陪你去?”
方栀影赶紧回答:“是的,师姐。”
江婉又笑了,心情很愉悦的样子:“那个钱老板有那么难缠吗?”
钱老板名叫钱万里,是酒店的新老板。方栀影很为难的说:“他话很多。”
“他也不算话多。”江婉说,“小影,我可看过你拍的戏,你的话比他多多了!”
“……”方栀影又喊了一声,“师姐!”
江婉嗔怪道:“你们一个二个的,只有用到我的时候才都想起我,行了,你放宽心一点,我还有图要赶实在不能陪你,不过师父会过去的。”
师父是陈卫己,经常骗着他玩儿,方栀影很诧异:“他真的要去吗?”
江婉说:“对,早上他是这样说的。”
方栀影正坐在床上,手指不自觉的敲了敲床沿,显然不怎么安心,陈卫己比他还忙,估计又是在哄他。但他还是说:“好吧。”
第二天,方栀影打了个车去酒店,一路上眼皮都在突突的跳,这让他更加确信了今天陈卫己大概率是不会来了,他又得硬着头皮一个人上场。
一路忧心忡忡的到了酒店,到了目的地果然一个人都没有,酒店里该拆的拆,该扔的扔,地上还残留着很多建渣没清理干净,踩上去嘎吱乱响,走一步响一声,在空旷的大厅尤为响亮。项目距中标之日已经过去好久,只是钱万里依然没能确定最终方案,拖了一日又一日。
没一会儿,钱老板也到了,一个人,声音更为洪亮,上来就喊了一声“方工”,余音绕梁,不远处好像还能听见点回声。
钱万里长得虎背熊腰,走路带风,迅猛无比,眨眼就快到眼前。
方栀影微微朝他笑了笑。
钱万里心情愉悦,大声说着:“哎呀,你来这么早!”
方栀影实话实说:“害怕晚了堵车。”
钱万里赶紧说:“确实堵,我再晚一会儿怕是要堵在半路上过不来了,要不然说这地段好呢,要不是我下手快,这酒店现在也不能是我的!你说说,方工,这酒店十年前也算是五星级别的吧,他们就是经营不善,不然也不能搞成这幅样子!”
方栀影静静的听他说着,离得近了,钱万里一边说一边递过一根烟来,方栀影不抽烟,但还是礼貌性的接了,钱万里仍在侃侃而谈,吹嘘他的眼光独到,似乎对正事不怎么上心,也不赶时间。
就这样说了一阵儿,钱万里又突然“啊呀”一声,瞧着方栀影说:“方工,虽然我们没见过几次,但我总觉得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一样。”
“……”方栀影解不了他这种疑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心里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无关紧要的对话。就在这时候,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嘎吱嘎吱的踩着一堆建渣走过来。方栀影朝那边看,钱万里也朝那边看,只见那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乍一看和方栀影很像,年轻,一副社会精英的面貌,只不过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上下不协调,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等那人走近了,钱万里才疑惑的问道:“这位是?”
来人十分开怀的给钱万里递了一根烟,痛痛快快的自报了家门:“钱老板,我叫阮墨弦。”
“阮墨弦”。钱万里默默咀嚼着这三个字,心里总是有些奇奇怪怪,他奇怪明明这么绕口又记不住的三个字,怎么还有种耳熟能详的感觉?
钱万里不喜欢别人喊他钱总,对钱老板这个称呼倒是很满意,显得亲切。他接过烟,目瞪口呆的盯着来人瞧,只见这个自称是阮墨弦的人走到方栀影跟前,一把就搂上了人的肩膀,中气十足的说:“我是他师哥!”紧接着,他朝方栀影一眨眼,说,“是吧,小师弟?”
方栀影根本不在状态,他比钱万里还目瞪口呆。但方栀影的目瞪口呆显然和他不同,钱万里充其量只是有点莫名其妙,而方栀影的情绪却更复杂,有不解,有迷惑,有迷茫,有意想不到,好像还有点不可思议。
倒是钱万里“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不甚在意:“想不到陈工居然派了两个徒弟来。”虽然他并没有听陈卫己说过他还有个徒弟,不过,“之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阮墨弦打着哈哈说:“我忙啊,忙的不行!”
钱万里顺嘴接道:“忙什么?”
阮墨弦声音嗡嗡的:“忙着拍戏啊!”
钱万里显然没听清:“什么?”
阮墨弦不嗡嗡了,大声说:“没什么!钱老板,我们谈正事吧!”
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拉到了正轨,钱万里似乎也才想起他是来谈设计的,两手胡乱一拍,说:“对!谈正事!”他转了一圈,指着满地的狼藉说,“你看看这大堂,这么大面积,可千万别给我浪费了,要气派!要敞亮!要让客人一进来就觉得波澜壮阔,富丽堂皇!楼上的客房也是,一定要给我多弄几间大套房,行政套房,总统套房,总之能敲的墙都给我敲了,不能像以前一样,太小家子气了!我是五星级酒店!不是快捷酒店!还有二楼,二楼要有中餐厅,西餐厅,酒吧,宴会厅,娱乐设施一个也不能少!”
这话已经说了很多遍,方栀影早就按照他的要求设计了方案,图纸此刻就在他手上。
钱万里大腹便便,满肚子没有什么墨水,也没什么想法,特别豪气的说:“只要设计到位,钱不是问题!总之该有的我都要有!”
阮墨弦已经看出来了,钱万里满脑门上都贴着“有钱”俩字。于是他很快总结到位:“简而言之,钱老板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钱万里很满意:“对对对!就是这个要求。”
阮墨弦朝方栀影一歪头:“小师弟?”
方栀影像是刚回过神一样,赶紧掏出图纸来,比对着现场每一块空地很是官方的做着介绍,语速不快,但很专业,钱万里跟着他的脚步东奔西走,没一会儿就被绕的晕头转向,不得不开口打断他:“方工,你能不能讲的再通俗易懂些?”
方栀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钱万里不明所以,耐心的等着他开口解惑,方栀影果然也不负他所望,十分正经的说:“已经很通俗了。”看这模样,似乎还想加一句:你还要怎样?
钱万里再一次目瞪口呆:“……”
阮墨弦几乎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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