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程家别苑建在北山脚下的别墅群。
应珈星蜷在花园角的秋千椅上,海藻般的长发零散披落在雪白的睡裙上。
入夜后晚风微凉,螽斯低鸣。她觉得有些冷,进屋要找毛毯。
路过餐厅的时候,徐妈还在厨房忙活,见到她便说:“星星,宵夜我又热了一遍,你要不要先吃点?”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摇摇头:“我等阿缅回来。很晚了,您先去睡吧。”
“都快凌晨了,阿缅不一定会来的。”徐妈替她将毛毯披在肩上,“你再等会儿就回房去睡吧,别像从前那样总是等到天亮,身体受不住的,回头生病了他又得担心。”
应珈星笑道:“我知道啦,我再等一会儿,再一会儿我就去睡啦。”
她将毛毯裹紧了些,又回到庭院的秋千椅上蜷缩着。花园中央的女神喷泉依然洒着水花,她与立在石柱上的阿芙洛狄忒四目相对,不开心的撅了撅嘴:“每次都这样,说话不算数。”
她困得哈欠一个接一个,却也没想过给程缅打去电话。
应珈星缱绻的双眼又迷瞪着望向紧闭的大门,远处没有亮着耀眼前灯的车驶入,近处也未再有风尘仆仆的人归来。
那就先眯一小会儿吧。
夏夜的空气中漫着一股清爽的青草香,像她幼年时在白泽镇常擦的药膏味。
破败逼仄的弄堂里,五岁的应珈星蹲坐在石头阶梯旁,白皙的胳膊和脸颊上被糊满了煤灰,隐约还透出几条交错红肿的鞭痕。
她替自己上药,鼓励自己:“不要哭啦,再讨到10块钱爸爸就会给你吃饭的。”
不远处跑来一个小男孩,她伸直的腿不小心绊了他踉跄。
“对不起啊,小哥哥。”她道歉却偷偷将自己的讨饭碗不动声色的放到身后。
那个小男孩穿着格外精致,蓝白色的格子衬衫配上黑色背带西装裤,一头利落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
小男孩望向她,镇定的眼中中夹着些慌乱:“你知道圣音大教堂往哪儿走吗?”
应珈星知道。可是大教堂距离这里属实有些路。
她磕磕绊绊地指路,讲了一大堆最后把自己也绕晕了。
她皱眉懊恼,不知该如何比划才能让他听懂。但是眼前这个小男孩是头一个愿意认真听她讲话的人,她很开心,于是更卖力细致的告诉他该如何找到圣音大教堂。
小男孩眼底的慌乱尽数褪去,他笑道:“我叫程缅,不小心迷了路。你愿意带我去圣音吗?”
应珈星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夕阳。如果她带路去圣音再回来的话天肯定天黑了。
天黑不回家,爸爸又会打她。
程缅看到她放在身后的碗,里面只有零星几元钱:“你带路的话,我给你钱。”
“多、多少?”
“一百够不够?”
……
应珈星领着程缅去圣音大教堂,却没想到在教堂附近的牌馆遇到因赊账被人赶出来的父亲。
父亲见到她,不由分说就要打她泄气,看到她碗中鲜红的百元钞之后倒是有一秒的笑脸。
“哪来的财神爷?还不快去多抱抱大腿。”说着抽出皮带的手就又要朝她落下。
应珈星吓得瑟缩在地上,她别无反抗,只能默默地哭泣。
但熟悉的痛感始终没有传来,应珈星微微抬首,原来是程缅和他的家人拦住了他。
周遭有居民打抱不平:“真是没天良,医院门口随手捡来的孩子,连个领养手续都不去办,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替他赚钱要饭——”
程缅脸色愈发深沉,转身走到一位老者身旁,指着她说:“爷爷,我想她做我的妹妹。”
老者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置一词。
程缅又坚决地重复一次,老者才将视线移到她身上,说:“那你要对她负责。阿缅,她是一个人,和你养过的宠物不同。”
程缅走到应珈星面前,伸手拉她,又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珠,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应、应珈星。”她说。
这是她听前门卖花的婆婆说的,遗弃她的竹篮里除了放着一千块钱就剩一张写着名字的白纸。
想来这个名字是给她用的。
“很好听。”程缅笑起来,像天边耀眼的太阳,“星星,从今天开始做我的妹妹,好吗?”
——
应珈星骤然从梦中转醒,身上腻出一身热汗,秋千椅在风中微微荡漾,而天光早已大亮。
**
应珈星的暑期已过半。
清晨邮差来送信,是栖大艺术学院发来的新生录取通知书。她随手拍了张照片发给程缅,那边长久都未回复。
时钟刚巧走到六字,想来是他还未起床。
应珈星陪着徐妈一同吃完早餐便上北山去找傅笙。
和傅笙相识是在一年前,她上山晨练时偶然发现山腰处的小红楼。傅笙年过六旬,花白头发,眼神也不大好了,正为绕伞骨边线犯难,索性拉上在一旁看得起劲的应珈星做帮手。
应珈星对传统技艺向来感兴趣,以前在白泽的时候就常常跑到街口去看一个盲人画糖人。
那人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金黄的麦芽糖浆在他手中就像神笔,只是随意抖动拉扯,就是一副很好看的糖画。
应珈星时常跑来红楼帮忙消磨时间。闲聊间知道原来隐居山林的傅笙竟然是油纸伞制作技艺的非遗传承人之一。
从前上学时她偶尔周末会来一趟,现在放假了又见不到程缅,应珈星更是一天到晚赖在这葱郁的苍山翠竹间。
“傅爷爷,我来帮忙啦。”
傅笙正在庭院练太极拳。
“小星,今天要不要跟我学怎么拼接伞骨和伞斗?”
“好啊。”
她将昨天傅笙加工完的构件拿到操作间,学着他的样子先用干燥的软布擦拭每一根伞骨。
傅笙锻炼完回来看到应珈星安静坐在厅内,正拿着其中一根伞骨对着上巢拼接,但一直衔合不了。
“这怎么接不上啊?”小姑娘试错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噘嘴抱怨。
“你的这根伞骨拿反了。”傅笙将她手中的伞骨调转之后再往上巢中的卡位里一抵,轻易便孔位对合,再将原本就穿进伞骨孔中的棉线抽紧,伞骨与上巢瞬间严丝合缝。
应珈星虚心受教到中午,傅笙留她在红楼吃饭,她得空拿起手机才发现微信上未读的群消息多到快爆炸了。
她和马潇潇是同学,共同有一个闺蜜群。
群里消息众多,但大都千篇一律地在@她。
@星星你家阿缅哥哥跟周薇薇在谈恋爱吗?
马潇潇也在不断私聊她。
潇潇:你看热搜了吗![链接]
潇潇:缅哥和周薇薇被拍了!狗仔拍到她早上从御邸出来呢!
潇潇:星星,他俩在恋爱吗?我哥怎么也不告诉我啊!那你呢?你不是喜欢他吗!
应珈星漾在嘴角的笑容骤然消失,她点开马潇潇发来的链接。这条微博底下的评论已经过万。
除了祝福就是好配。
她看得心冷。索性点进程缅单人超话,谁知道唯粉竟然都躺平接受事实。
【影帝视后配一脸,坐等哥哥官宣。】
……
应珈星郁闷得退出超话,她忘了程缅平时对粉丝的态度极度冷酷,让他几乎没有女友粉,只有满心满意为他好的事业粉。
昨天他没来别苑,是因为周薇薇吗?
御邸是程缅在西郊的别墅,是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的地方。
不过,今天狗仔一拍,周薇薇又如此高调。御邸怕是早已人尽皆知了。
程缅打电话过来,应珈星不是很想接。
但对方似乎锲而不舍,连着打了五个之后,又发来微信。
C:星星,接电话。
再打过来的时候,应珈星接起来却不说话。
“看到热搜了?”
程缅低沉的嗓音传过来,让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是真的?”她问。
“是假的。”
“不信。”她撇嘴,“狗仔拍那么清楚不像P的。”
“我和她一起拍的戏,昨天正好剧组放假,我就回来了,没想到她也来了,早上还跑来御邸说给我送早餐。”
应珈星低着头听着程缅解释,满心的思绪杂乱无章:“她住哪儿啊?那么早给你送早餐。”
“谁知道。没两分钟就被我赶出来了。”程缅语气冷下去几分,“你知道的,我那儿不来生人。御邸的安保团队已经被我全换了,狗仔那边也起诉了,热搜马上就撤了。”
程缅似乎在车上,“星星,放着假没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贵明?”
“去那儿干嘛?”
应珈星想起来程缅和周薇薇的那部戏有一部分要去贵明拍,“去看你和周薇薇谈恋爱吗?”
她说得故意,程缅反倒朗声笑起来。
尔后,轻声道:“去还我清白。”
**
贵明离栖城两小时的路程。
那里新建了一家影视基地,剧组包下民国基地半月,集中拍摄程缅和周薇薇两人角色对垒的谍战戏份。
应珈星跟着程缅从迈巴赫上下来。
他要先去换衣化妆,应珈星跟在身后偷偷给马潇潇发微信。
星星:他跟周薇薇清清白白!
“缅哥。”周薇薇敲门走进程缅的化妆间。
她穿着阴丹士林的旗袍,前襟绣满白色百合,头发被做成波浪纹的样式,一双桃花眼正无辜又愧疚的看着程缅。
“对不起啊,今天热搜给你添麻烦了。”
……
应珈星这辈子都没这样无语过。
她之前就是瞎了眼才会追星周薇薇,这哪是什么玉女视后,这分明是想勾人的狐狸精。
程缅连眼神也没给她,对着助理说:“化妆间人太多了,清下场。”
周薇薇脸色一僵,她好歹也算一线,在圈子里谁人不多少要给她点面子,哪知道会在程缅这里处处碰壁。
她眼波流转到应珈星身上,内心咯噔。
“这位是?”周薇薇恍惚想起早前听经纪人说起过程缅有个捧在掌心的妹妹,但这事鲜少有人知道。
小姑娘皱眉望她,显然是对她有些不满。
周薇薇瞬间变换了姿态,客气道:“我那儿有刚买来的‘臻挚’冰淇淋,妹妹要跟我一道去吃吗?”
应珈星平时就爱吃这个牌子的冰激凌。
程缅在镜前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眼神瞥向应珈星。
应珈星越加讨厌周薇薇了:“我吃它拉肚子!”
应珈星懒得再待在化妆间让程缅揶揄,索性跑到片场去转一圈。
周薇薇讨不到好,也跟着走出来。
应珈星跑到导演那儿去蹭了一根老冰棍。
回头发现周薇薇看她时面色难看,她默不作声地翻着白眼,又从导演那儿顺了一根冰棍要拿回化妆间给程缅尝尝。
化妆间里除了程缅只留下化妆师和造型师。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天。
应珈星下意识放慢了脚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隐匿在昏暗的灯光外,冰棍冷得扎人,但她早已顾及不上。
化妆师:“缅哥,早上那热搜是假的吧?”
程缅:“假的。”
造型师:“肯定是假的。要是恋爱的话,我看刚才跟在缅哥身后的小姑娘都要比周薇薇的可能性大。”
“你说星星?”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应珈星终于听到程缅轻笑了一声,“星星是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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