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颠倒

酒会场地的角落里,有乐者拉着小提琴,声音悠扬舒缓,毫不违和的汇入场地内的涓涓细语声当中,沈君歌保持着让沈老太太满意的姿态,脚跟处有疼痛传来,以前从没穿过高跟鞋,今天穿了才发现,原来再贵重的鞋子不合适的话也会磨脚。

她转头快速扫了一眼酒会上各色的人,没有看到唐礼的身影,手上挽着的胳膊忽然用了力,将她拉的往前跌了一下,收回视线时,对上沈老太太漠然斜过来的目光,“最近我查到一件事,知道是什么吗?”

“您请说。”

“你妈进沈家的那次婚礼,本应该是秘密进行的,但不知道消息怎么就透露出去了,”沈老太太保持着一脸优雅的笑意和身边的人点头微笑,声音低的只能她们两个人听见,“是唐礼那小子干的,把消息卖给了八卦小报,还找人拍了你的照片,散播在高中生的圈子里。”

沈君歌望着前方,不言不语,她并不意外的样子让沈老太太不由侧目认真看了她一会,“你早就知道?”

“嗯。”

“哼。”沈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那小子回来了,还找过你吗?”

“……”

沈老太太幽幽道,“年轻人,容易被迷惑,但唐家的人你也看到是什么德行了,两面三刀不择手段,表面对你好只不过是因为你姓沈罢了,你以为,离了沈家,他还会搭理你?”

沈老太太到底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看到沈君歌黑色眼瞳之中瞬间划过的神色,就知道她戳到了孙女的痛点。沈君歌蓦然想起,沈宏涛曾给她听过一段录音,是唐礼和沈翊的对话,里面他的声音散漫不羁,带着冰冷的笑,“她最大的错,就是姓沈。”

从出生开始,父亲给予她的,就只有这个姓氏而已。

“沈老太太!”迎面走过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带着黑框眼镜看上去很和蔼可亲的模样,握住沈老太太的手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晃了又晃。

“白总啊,真是好多年没见了!”

白克己一边嘴里应着一边看向沈君歌,“这位就是沈小姐吧。”

“白叔叔好。”沈君歌笑着问好。白克己笑的满意看着她点头,伸手往身后一拉,就看到白奕被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有些迷惑的看向面前的一老一少。

“来,见一下沈老太太和沈小姐。”

白奕和沈君歌高中时候见到的并没有太大变化,发型变了,模样成熟了些,大体上,还是认得出来,他咧嘴一笑,“老太太好,沈小姐……”声音顿了顿,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开口,“好久不见。”

*

两家的长辈像是对商业联姻一事都心照不宣,各自寒暄一阵后就找了借口让白奕带着沈君歌去参观晚点慈善拍卖要卖出的展品。展厅里参观的人并不多,大部分拍卖品都是一些艺术画作,用线条和色彩传达着艺术家的理念,这和沈君歌的专业完全不对口,她学习古典主义,对浪漫主义也有憧憬,唯独不喜欢极具现代主义风格的这些创作。

可总得要打发时间不是?她心里默默劝着自己,背着手站在一幅画面前专注的看,像是在欣赏,实际脑中一片空白。

白奕百无聊赖的站在她身侧,看得出来他已经有些不耐烦,沈君歌余光轻瞥,并不着急,悠然的点头,接着踱步慢慢走到第二幅拍卖品前,驻足。

白奕在身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抱臂跟了过来,冷不丁开口,“有喜欢的画?”

“谈不上喜欢。”沈君歌慢悠悠的回答,声音在空荡的展厅中响起,尾音如同杂糅了砂砾,“打发时间而已。”

白奕嗤的一笑,“这么多年没见,倒是变漂亮不少。”

沈君歌收回视线,偏头看他,“你……倒是没怎么变。”

“所以你今天知道是我吗?”白奕拿出一根烟,没有点,在手里敲着,有种吊儿郎当的纨绔气质。

沈君歌摇头,她早就忘记了白奕这个人,只是站在面前的时候才认出来,毕竟那一天的记忆太深刻了,白奕给她留下的固有印象,就好像是电视剧里的反派一样,现在好了,这个反派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白奕端详着她的神色,“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沈君歌扬了扬眉,不置可否,“也谈不上失望,我对这件事其实没有很在意。”

“哦?因为……对象不是唐礼?”白奕大大方方的提到了唐礼,没有谁比他更能了解沈君歌为唐礼冒的那个险,“他就在会场里。”

睫毛微动,沉静的心湖刹那间被吹乱,她停住脚步,脚后跟火烧一样的疼,开口否认,“不是,我们俩早就没关系了。”

白奕向她身后瞟了一眼,笑的莫名畅快,“那正好,与其和那个阴晴不定摸不透脾气的男人在一起,不如和我凑合一下。”

沈君歌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玩笑意思,也懒得开口去反驳他,“白三哥不像是会听家里长辈安排的人。”

她一句话点出白奕的破绽,他神情微滞,带了些兴味之意,“说的好像我们很熟一样。”

“是不熟,”沈君歌继续沿着长长的展厅向前走,“我也只是随口猜测罢了。”

白奕没有跟在她身后,而是站在原地笑了,“那你的眼睛还是挺毒的,但是,你是我自己挑的人。”

沈君歌皱起眉,这句话说的很直白,直白到没有任何的情感在其中,白奕笑的玩世不恭,偏头看向走近的男人,“这副表情,不是要揍我吧。”

她疑惑转身,就看到唐礼双手放在兜里慢悠悠站定,他穿了正式的黑西装,头发也打理了一番,瞧起来和昨天的他大不相同,有几分儒雅的贵气,只是那表情看上去温和淡漠,眉宇间氤氲着浓雾似的,“找你叙旧。”

“这情景真挺奇妙的,”白奕乐不可支,视线从两个人脸上转来转去,唐礼冷漠,沈君歌淡然,“那时我们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吧。”

沈君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留下一句,“你们慢慢叙旧吧。”就又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准备回到酒会上,远离眼前这个气压异常的唐礼。表面平静内心却乱成了一汪泥潭,以致于她忘记了脚上的疼痛,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于是就在迈出去步子的时候,钻心的疼刺激着神经,她身子歪了歪看起来就快要摔倒。

唐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沈君歌的身上,不像白奕,正寻思着怎么嘲笑一下这个兄弟,于是几乎是沈君歌歪倒的同时,他就伸出手来,扶在她的手臂上。

“不会穿还要勉强。”他冷嘲了一声,看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尴尬。

白奕摸着后颈看这俩人,丝毫没有一点女方是自己相亲对象的自觉。

沈君歌挣了挣手臂,男人眉心轻褶,“别动,扶着我。”

她瞪起圆圆的眼,就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单膝蹲了下去,托起她的右脚来,轻手轻脚的脱下高跟鞋,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一块透明创口贴,撕开贴在脚后跟的伤口处,又替她把鞋妥帖的穿好。

沈君歌发怔的看着他的动作,身子微微弯着扶在他的肩膀上,心底似狂风肆虐。

右脚好了,唐礼又托起她的左脚,左脚上的磨伤要比右脚严重一点,他看着皱起了眉,一边贴创口贴,一边说,“没事就别穿这种鞋子了。”

“嗯。”不由自主的,她就应了一声,鼻腔发出的声音又软又轻。

唐礼听见时抬头看她,女孩垂着头,眸光温柔的落在他身上,颊边的发丝打着卷垂下,密而长的睫毛打着颤,神情有些低落。

白奕在旁边咳了一声,“喂,我还在这儿呢。”

沈君歌这才穿好了鞋子,在脚下踩了踩,对眼前站起来比她要高一个头的男人仰起脸笑,“好多了。”

唐礼勾唇,“嗯。”

她脚步轻松的离开了展厅,白奕摇了摇头看着她的背影,“你这样是在害她。”

唐礼恢复了冷峻的神色,幽幽睨了白奕一眼,“欧洲那个海岛度假村的项目……”

“成,当我没说好吧,但这件事我得澄清下,我爹自己找过去的和我没关系。”

*

拍卖会结束后酒会还持续了一段时间,回程时已经晚上九点,沈老太太难得对沈君歌和颜悦色了许多,“今天开始,你平日就回沈家住吧。”

沈君歌看着窗外的风景,静静回答,“不用了。”

“嗯?”沈老太太像是没听清,侧头看她。

“我说,您不用为我费心了。”沈君歌缓缓回头看向沈老太太,老人家又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像是在嘲笑她不知好歹,“沈家是您的,不是我的。”

沈老太太讥讽一笑,“这话,倒不像是你妈教出来的女儿该说的话。”

“我很抱歉,您的儿子,和我的妈妈,做出了让您面上无光的事情。”沈君歌一字一句的说,声音之中饱含了尊敬,态度也极其诚恳,“以前没有这样的机会说给您听,其实如果有机会选择,我也不会选择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

沈老太太冷蔑的眼神纹丝不动,只盯着她。

“大学毕业以后,我会脱离沈家,独立生活,不再接受任何沈家提供的资助,所以……您今天为我做的打算,只能辜负了。”

“我听说了您因为莫家的打扰气坏了身子,这件事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有责任,只希望不论他们说了什么话,您都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管怎么样,健康是最重要的,至于我和唐礼,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没有沈家,没有唐家,不管怎样,我不会辜负哥哥对我的照顾。”

“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容忍。”

一番话说完,车内静的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前排的司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再次像来时一样绷直了腰背专心看路。

良久,沈老太太才沉着声音问,“这是你妈教你的?”

“我妈?”沈君歌笑了笑,“她没教过我什么,这些是我外婆教我的。”她的外婆,是世界上最好的长辈,也是这世上,第一个爱她的人。

“……”

“劳驾放我在这里吧,我可以自己回去。”沈君歌不准备等沈老太太的首肯或者评价,她下定了决心,就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留后路。

司机踟蹰着降低了车速,但是也没有真的停下来,一个劲儿的通过后视镜看沈老太太的表情,直到老太太缓缓开口,“停车吧。”

下了车,沈君歌关上车门,对着那黑的看不见内景的车窗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疾驰离开的轿车当中,沈老太太沉默良久,才开口问,“她一直是这样的个性?”

司机忙不迭开口,“小姐很少出现在沈家,我也不太了解她。”

老太太不明意味的冷哼了一声,没有再问多余的问题。

天空开始飘起毛毛细雨,粘在这身名贵的礼服上,慢慢裙身没了最初的造型,软软的垂了下去。酒会所在的地方很像是一处度假酒店,因此有些偏僻,车也很少,她走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冷清的公交车站,站牌在暗夜雨幕中发着莹莹白光。

查看了一下站牌上的公交车信息,只有两趟,一趟是夜车,白天的这一班512路站点很多,想必要很久才会来一趟。

天黑了还是有些凉,加上身上淋了雨水,沈君歌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低头看手机,时间是九点过十分,点开微信,鬼使神差间,就打开了唐礼的对话框,内容停留在昨天发出去的对话,他在很晚的时候,回复了【晚安】两个字。

就在这时,身后密集的雨声里,响起男人清冽的嗓音,“狼狈成这样也不发消息让我来接你?”

像是做梦一样,沈君歌身子僵冷,肩上多了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她这时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清香,有淡淡酒气。

转过身,唐礼晦暗不明的神色落入眼底,身后停着一辆轿车,叶之南打了伞从车里出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沈君歌有些慌乱,她从车窗的倒映上能看到淋了雨以后自己脸上的狼狈。

“沈老太太把你丢这里?”唐礼沉了眉骨脸色很不好。

她解释,“不是,是我自己下车的。”

叶之南撇嘴,“这荒郊野外的,也不该把你放这里,上来和我们挤一挤送你回去?”

不用他们多加说明,沈君歌就明白了所谓的挤一挤是什么意思,轿车的副驾驶已经坐了一个男人,此刻放下车窗客气的和她打招呼,“沈小姐,你好,我是苏棠,唐哥的助理。”

后座坐三个人,那情形想起来还是有些滑稽,毕竟这俩人都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沈君歌摆手,“你们去吧,车快来了,我坐公交更方便。”

“你们回去吧,”唐礼懒洋洋的开口,带着酒意微醺,“我送她。”

叶之南毫不掩饰的嫌弃,“你行不行,知道怎么坐公交车吗?”

苏棠作势也要开门下车,“还是我送沈小姐回去吧,唐哥你……”还没把门推开,叶之南一巴掌又替他把门关上,“咚”的一声,是苏棠脑袋被撞的声音。

“回去吧。”唐礼淡淡重复了一遍,没有说多余的话。

叶之南点了点头,将伞递给沈君歌,指了唐礼一下,“他,喝了点酒,行为不轨的话就直接报警。”

她嗤了一声,和揉着脑袋的苏棠礼貌的告了别。

黑色轿车甩着雨水迅速远去,唐礼手放在兜里向后靠在站牌上,声音在雨声之中显得格外沉静,“发生什么事了?”

他问的应该是沈老太太为什么会把她丢在这个路上,沈君歌裹了裹肩上的衣服,站的久了腿有些累,这里没什么人和车,索性就蹲了下去,“没什么事,和老人家说了些知心话。”

“说来听听。”

“不说。”她想也不想的拒绝,却听到男人低低的笑。

他其实能猜到,大概是她不愿意听从沈老太太的安排,所以他是开心的,虽然看到昏黄路灯中,站在漫天雨幕下孤零零的女孩时心像是被揪住一样的难受,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中泛起的喜悦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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