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节目,客官们下周见!】
楚恬笃地一声重重点下感叹号的最后一笔,随手一个抛物线将只剩一截的粉笔投进盒子,这才拍着手心的灰尘站起身来。
“容婶,怎样?”
她叉着腰煞有其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顺嘴就逮住正好路过的员工,一双杏眼微微翘起便是如春日一般的爽朗明媚。
容婶听到老板的询问,立刻丢下抹布和那亮得能当镜子的玻璃,凑过来捧场道:“可以啊,这样人来人往能打打广告。”
“嘿嘿,我就是这么想的。”
“还是老板想的周到。”
“三四天不能做生意,可不得找找补。”
楚恬心疼地捂了捂胸口,嘴角却快咧到耳后根,搭配她还叉在腰间的手臂,颇有一副大展宏图的架势。
录制的节目叫做《粤食粤精彩》,跟网络上的爆火综艺当然没法比,但胜在会在省电视台播出,完美地覆盖饭店的客源范围。
楚记是专做陈皮膳食的,而新市陈皮仗着得天独厚的气候与土壤环境一直享有“陈皮之王”的美誉,周边城市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
“希望宣传有效果吧。”楚恬努力保持低调。
“那必须有啊,连上电视的法子都被老板你搞定,别说是找补跟回本了,分店开到省会南城也是指日可待。”
“容婶,这就夸张了,不过到时候绝对少不了给大家加工资。”楚恬一胳膊搭到容婶肩膀上,乐呵呵地应承道。
不过她对于分店不分店的并不甚在意,现在能够将楚记的生意拔回到原来的盈利水平,她就阿弥陀佛烧猪还神了。
前几年生意正是火热的时候,她脑子一抽将赚的钱全砸到饭店翻新上,不曾想这头刚完工那头就撞上疫情,今年总算喘过气来。
“帮我把小黑板搬到门口吧。”楚恬眨眨眼拉回思绪。
“好咧。”容婶利索应道。
饭店是极具岭南特色的青砖黛瓦,小黑板立在古韵厚重的趟栊门旁边,显得上面五颜六色的表情图案有一种跳跃的鲜活。
楚记陈皮膳食专门店。
楚恬垂手而立,仰着脖子看向头顶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眼眸中如同泛着悠长岁月河流的熠熠光辉。
这间店于她而言,不仅仅是谋生的工具,更是她从孩童到年少成长的地方,承载着她无数的回忆与纪念。
滴滴!
楚恬正沉浸在思绪飘游中,耳朵冷不丁地撞入一阵鸣笛声,转身一看才发现空荡荡的停车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填满。
是节目组的工作团队,只一会会的功夫,他们已经将车上的设备卸了个七七八八,大有一种撸起袖子就开干的架势。
领在队伍最前头的是导演纪毅,挽着低马尾戴着鸭舌帽。楚恬跟对方碰过几次头,做事利落干脆完全戳中她的交友癖好。
“纪导,来得真准时。”她连忙迎上前。
“楚老板,早。”
“包厢都准备妥当了,我直接带你过去。”
两人都没有搞客气寒暄那套,直接就切入了工作状态,谈话间已经挪到了按照事前讨论要布置好的包厢门口。
《粤食粤精彩》作为一档美食节目,重点自然是展示饭店各种特色菜肴的烹饪与品尝,比如陈皮瘦肉汤、陈皮排骨、陈皮红豆沙。
其中涉及到汤、蒸菜、甜品等不同形式,为了提高拍摄效率,原本用折叠屏风隔开的独立包厢被打通成一个大空间。
因为饭店主打陈皮膳食,节目组还会融入柑树种植以及果皮炮制技艺,所以还会到柑园拍摄一些室外镜头。
楚恬一通忙活安置完导演,刚出来走廊一抬眼,就看到院子里架起的摄像机,副导演已经在容婶的招呼下开始工作了。
饭店的格局参照广府地区的“三间两廊屋”,三间被改成大厅与包厢,两廊则是厨房,中间的天井正好开辟出一块地种些柑树。
柑树的叶子四季常绿,围在方寸的天地间也不失为一副赏心画面,走过的客人也能更直观地看到陈皮的果实生长状况。
楚恬站在廊下,心头生出些许缥缈的宁静,甚至有那么一丢丢释怀了当年争分夺秒抢在疫情前“斥巨资”翻新饭店的盛举。
时值三月暮春,恰是柑树“花果同树”这一独特景观最盛的季节,去年的果实还挂在枝头,今年的新花已经开始盛放。
硕果累累,繁花似雪。
楚恬抬脚绕到院子里面,呼吸中立刻钻入一抹清新的柑橘香气,就像在午后的教室里饮了一口冰凉的芬达,青涩又酸甜。
她的余光不经意一瞥,取景器中是特写放大的墨绿色果实,小小的花朵簇拥在一起,最终也只模糊成背景的一团白色。
“辛苦了。”她扭头收回目光。
“是楚老板啊,另一个摄像组已经到柑园门口了。”
“行,那我们过去吧。”
饭店跟柑园是挨在一起的,楚恬领着副导演抄了匿在两廊旁边的近道,那里有个镂空铁门是直接连通的。
然而他们刚刚拐进角落,那扇挂着锈迹的镂空铁门就砰地一下撞到墙上,在逼仄的空间里生生荡开一阵轰鸣。
谁把门打开了?
楚恬蹙着眉上前扶住门,转头一看,果树铺满门框的狭小画面里,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影伫立在翠绿的缝隙中,隐约又清晰。
他穿着一件简约到极致的风衣,风衣被吹得鼓鼓囊囊,让他有种岿然不动的稳重,又好像兜满了周身的冷冽与孤清。
但这样才是正当合适的,新市的春天总是细雨纷纷,这种材质的衣服只需往头顶一遮就能够无所畏惧地在雨中来去自如。
可凌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恬仍旧顿在原地,不自觉地从梗住脖子转变成咬住牙根,仿佛在暗暗较劲自己为什么只凭一个远远的身影就认出对方。
明明他们已经长久没有联系,久到,当她确定眼前的人之后,大脑率先浮出的依旧是他穿着T恤卫衣甚至是校服的模样。
但副导演已经在她扶门的“邀请”中跨过了门槛,并且一秒也不耽误地朝着凌飞走去,而她不得不跟上。
哗哗哗……
风一阵又一阵地撩拨着鬓边的碎发,似乎到了广阔的田园间就没有了忌讳,空气中尽是漫延的潮湿。
楚恬跟在副导演后面亦步亦趋,还没来得及捋清思绪,就看见柑树的旁边正摆放着五花八门高深莫测的专业设备。
蹲在地上捣鼓设备的工作人员倒是眼熟,签合同的第二天导演就带着人来饭店和柑园踩点,说是航拍取景需要提前勘测环境。
可跟凌飞有什么关系?
当初在南城大学,他还在读大三就跟同学一起创建了无人机工作室,毕业后更是毫不犹豫地留在了南城发展。
即便这些年来往甚浅,楚恬依旧从同学、邻居,或是各种各样的途径听到某人事业蒸蒸日上的消息,这种小事还需要他亲力亲为?
她还在乱七八糟地梳理着脑子里的信息,副导演已经热情地给出了答案:“这是凌总,负责赞助这次航拍的无人机设备。”
“凌总好。”
楚恬一秒切换平日里与人打交道的八面玲珑,可不知是否被冷风扑了一阵,开口的一瞬竟夹上浓重的鼻音。
那是感冒的前兆。
她下意识地定住自己的眸光不容撤开,却不期然撞入对方一落即收的对视,仿佛这点插曲并不足以撼动他专注于工作的状态。
但她知道不全是。
因为那道眸光在落下的瞬间非但没有柔和下来,反而变得更加锋锐,那是凌飞情绪不佳的一个讯号。
楚恬迅速撤回了视线,彷佛生怕自己又在细微末节中捕捉到了什么,转头就朝着副导演说道:“我先去开门。”
她在嘴角勾出一个彰明昭著的弧度,甚至周到地补充了一句泥路湿滑,反倒是自己离开的步伐越走越快。
哗啦啦!
风依旧一阵接着一阵地擦过耳边,只有肩膀高矮的柑树还挂着昨夜的细雨,此时趁着风全都抖落到楚恬被冻到僵硬的脸颊上。
等她打开柑园的大门又安顿了一番,再回头,原本在田间攀谈的身影已经没了踪影,唯有一颗颗矮树整齐划一地排列着。
嗬……
楚恬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在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只是眉心依旧拧得紧紧,丝毫没有松懈下来的意思。
田间的小径又窄又颠簸,这次她不再左顾右盼,而是低头盯着脚尖认真地走,不知不觉间就跨过门槛的老石板。
咿呀……
铁门碾着转轴缓缓合上,声音如同斑斑锈迹在嘶哑,冷冽的狂风瞬间被拦截在青砖黛瓦之外。
与此同时,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温热侵袭过来,楚恬心中早有猜测,可脖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往衣领缩了缩。
只不过这种细微的触觉并不足以扰乱她的路径,在转身的一瞬间便迅速贴着墙往前一迈,奈何对方同样早有猜测。
左—左
右—右
小小的通道本来就只够容纳两个人,此时被其中一方故意堵住,愣是迈了好几次还在原地踏步,后背逐渐贴上冰凉的门板。
“凌飞,你到底想干嘛?”
楚恬的声音噙着几分忍无可忍的尖锐,白皙的脖子明明已经被风刮得通红,此时仍旧不服输地梗直了与人对峙。
不料对方完全一副肆无忌惮的赖皮样,非但没有退让半步,甚至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将人生生困在他的包围圈内。
“小恬,我难得回来一次,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既然这么为难,为什么还要回来?”
“还能为了什么?”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暧昧起来,轻而易举就勾起某些抵着额头唇齿相依的画面,甚至就在这个镂空铁门掩护着的角落。
嗬!
呼吸在氧气的告急中逐渐短促起来,楚恬几乎要压不住胸膛的起伏,仿佛一丝一毫都遭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
她知道对面是什么意思,凌飞在新市早就没有亲人了,冷清萧条到连逢年过节回来走过场都显得多余。
可楚恬很快就只想给自己一脚,尤其是对面响起呜呜嗡嗡的来电铃声那一瞬,大脑倏地就清醒了过来。
那是一段无趣至极的系统提示音,可凌飞还是迅速松开了堵人的架势,堂而皇之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这才是能够绊住他的。
趁着他低头查看的空隙,她用力拨开横在眼前的人,迈开腿的同时已经听到耳侧恢复冷静的通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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